2010年10月是劉章結婚的日子。劉章以這一點展開聯想，將來他們老了以後的場景。
    上小學時，校門口的老槐樹抖落一地碎金。七歲的劉章背著歪歪扭扭的藍布書包，站在鐵柵欄邊數螞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抽噎聲。轉身看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用手背抹眼淚，淺粉色涼鞋上沾著泥點，像兩朵蔫掉的櫻花。
    "你怎麽了？"他蹲下來，發現女孩膝蓋上滲出細密的血珠。女孩抽抽搭搭地說，早讀時被高年級男孩推搡，書包帶子也扯斷了。劉章二話不說，解下自己的紅領巾，學著媽媽包紮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纏在女孩滲血的傷口上。他的動作笨拙，卻認真得像在修補一件珍貴的瓷器。
    女孩破涕為笑，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你家住哪？"
    那天放學後，劉章第一次牽起女孩的手。女孩的手指冰涼，掌心卻沁著汗，像剛從井裏撈起的鵝卵石。他們穿過開滿野雛菊的田埂，劉章把書包帶子掛在脖子上，像扛著麵歪歪扭扭的旗。女孩指著天邊火燒雲，說像融化的草莓冰沙，劉章便發誓要在下次春遊時，從家裏偷帶一盒草莓醬給她。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在字條上，恍惚間，他又看見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在陽光下朝他伸出手，掌心溫熱，仿佛還帶著春日薺菜的清香。
    掌心的星光雖然短暫，卻照亮了整個童年。那些一起走過的放學路，那些藏在掌心裏的秘密，那些被歲月珍藏的純真，都成了生命中最珍貴的記憶。每當劉章走過開滿野雛菊的小路，都會想起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想起那段牽著手一起回家的溫暖時光。或許，有些美好之所以永恒，正是因為它停留在最純粹的年紀，成為了心底永不褪色的畫卷。
    上中學時，劉章和女孩分在了一個學校。秋日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在劉章的課桌上投下一道金黃的邊。他轉著手中的鉛筆，目光卻總不自覺地飄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女孩正低著頭整理課本，發梢垂落擋住側臉，偶爾被風掀起時，露出小巧的耳垂，像浸在暮色裏的珍珠。
    放學鈴聲響起的瞬間，劉章幾乎是第一個衝出教室。他跨上那輛深藍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在車棚邊徘徊。看著人群漸漸散去，終於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抱著書本走出來。
    “順路嗎？我載你。”劉章盡量讓語氣顯得隨意，卻還是忍不住緊張地捏緊車把。女孩愣了一下，耳尖泛紅，“會不會太麻煩？”“不麻煩！”劉章的聲音太大，驚飛了樹梢的麻雀。
    女孩輕輕坐上後座，書包帶子蹭過劉章的後背。她猶豫著扶住車座邊緣，車身卻突然晃動，嚇得她下意識抓住劉章的衣角。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僵住，空氣裏飄著不知從哪棵桂樹上落下來的甜香。
    車輪碾過滿地梧桐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劉章故意繞開熱鬧的主路，拐進沿河的小巷。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開。女孩的裙擺被風揚起，掃過劉章的小腿，像蝴蝶輕輕扇動翅膀。
    “你聽！”女孩突然說。劉章刹車，巷口傳來賣麥芽糖的梆子聲。他摸出褲兜裏皺巴巴的紙幣，買了兩塊裹著糯米紙的糖。女孩咬下一小塊，糖絲在暮色裏拉出晶瑩的弧線，“真甜。”她說這話時，睫毛上沾著金色的光。
    後來的日子，這輛自行車成了兩人的專屬交通工具。春天，他們帶著課本騎到郊外，把車停在開滿紫雲英的田埂邊。女孩坐在車後座背書，劉章蹲在一旁挖薺菜，偶爾抬頭看她認真的側臉；夏天暴雨突至，劉章脫下校服罩住後座的女孩，自己淋得透濕，卻笑著說這是免費的“天然淋浴”；秋天的清晨，車筐裏總躺著兩個溫熱的茶葉蛋，是劉章特意早起去老巷口買的；冬天雪厚，劉章推著車走在前麵，女孩踩著他的腳印，像踩著一串歪歪扭扭的詩行。
    最難忘的是那個深冬的傍晚。放學時突然下起鵝毛大雪，劉章的手套讓給了女孩。騎到半路，鏈條突然卡住。兩人蹲在路燈下搗鼓半天，手指凍得通紅也沒修好。女孩哈著白氣說：“幹脆推著走吧。”於是劉章在前麵推車，女孩跟在旁邊，兩人的腳印在雪地上交織成不規則的圖案。
    路過一家音像店，女孩輕輕跟著哼唱，劉章偷偷看她被路燈映得發亮的側臉，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腔。雪落在車筐裏，積成小小的雪山，又被兩人呼出的熱氣慢慢融化。
    初三那年，劉章到了女孩家樓下，她慢慢下車，從書包裏掏出個毛線織的手套，“左手的，你右手騎車，戴著不方便。”劉章接過手套，還帶著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多年後，劉章在舊物箱裏翻出那隻單隻的手套，毛線有些起球，卻依然柔軟。他想起那個載著女孩回家的無數個黃昏，車鈴搖碎的不隻是夕陽，還有少年時期最純粹的歡喜。
    劉章和女孩結婚的時候，紅綢係著的喜字在十月微風裏微微顫動，劉章抬手拂了拂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掌心的溫度卻比這冬日的暖陽還要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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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像是故意編織的紅線。劉章在縣城書店偶遇戴著圓框眼鏡查資料的女孩。彼時她紮著低馬尾，白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鋼筆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當熟悉的茉莉香混著油墨味飄來時，劉章的心跳幾乎要震碎胸腔，那句"好巧"卡在喉嚨裏，最後化作打翻的咖啡杯。
    女孩抬頭的瞬間，睫毛上還沾著水珠，分不清是被咖啡濺到還是突然泛起的淚光。兩人蹲在地上收拾殘局時，指尖不經意相觸，像觸電般迅速縮回。
    婚禮進行曲的旋律還在耳畔回蕩。劉章記得女孩試穿婚紗那天，當她從試衣間緩緩走出，潔白的裙擺拖曳出星河般的光，他竟緊張得說不出話。"不好看嗎？"女孩轉著圈，頭紗揚起又落下。劉章伸手將她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聲音沙啞："太好看了，好看得我怕這是場夢。"
    此刻懷中的重量帶著體溫，女孩的頭輕輕靠在他肩頭，蓋頭下傳來細微的輕笑："小心門檻。"劉章這才驚覺已走到自家老宅門口，紅燭映得堂屋暖意融融。他想起小時候牽著女孩的手走過田埂，中學時載著女孩穿過飄雪的街巷，那些零散的片段突然在這一刻完整拚湊。
    跨進門檻的刹那，劉章突然停住腳步。記憶裏，母親曾說過"抱新娘過門檻，日子才會穩穩當當"。他抱緊懷中的人，感受到女孩指尖微微收緊，像是回應他無聲的承諾。賓客的哄笑聲、司儀的祝詞都變得模糊，此刻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新房布置得溫馨又喜慶，大紅的喜字貼在窗欞，床上撒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劉章輕輕將女孩放在床邊，伸手掀開蓋頭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還帶著未幹的淚花，紅唇輕啟："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回想起求婚那天，劉章特意選在書店。他提前在書架間藏好九十九封情書，每封信都記錄著他們重逢後的點點滴滴。當女孩在擺滿玫瑰的角落找到最後一封信時，劉章單膝跪地，從口袋裏掏出那枚藏了很久的戒指："以前總怕給不了你最好的，現在我終於能說，讓我陪你走過往後的每一個四季。"
    婚宴上，劉章端起酒杯走向父母。父親拍著他的肩膀，眼裏閃著淚光，母親則忙著給女孩夾菜，嘴裏念叨著"多吃點，別餓著"。觥籌交錯間，劉章恍惚看見少年時的自己，正騎著自行車載著女孩穿過開滿野雛菊的小路。那時的他們不會想到，多年後竟能在眾人祝福中，攜手步入人生的新階段。
    夜深了，賓客漸漸散去。劉章和女孩並肩坐在院子裏，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像披上一層銀紗。女孩靠在他肩頭，輕聲說："你還記得第一次載我回家，車鏈卡住那次嗎？"劉章笑著點頭："當然記得，那天我們推著車走了好久，你還哼著歌。"
    "其實那天我就想，要是能一直這樣走下去就好了。"女孩的聲音帶著笑意。劉章握緊她的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相互觸碰，發出細微的聲響。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為這個特別的夜晚畫上句點。
    往後的日子裏，他們會在晨光中一起準備早餐，在暮色裏牽著手散步，會為生活中的瑣事拌嘴，也會在對方疲憊時默默遞上一杯熱茶。那些年少時的懵懂與心動，經過歲月的沉澱，化作了細水長流的陪伴。而此刻，在這個屬於他們的夜晚，劉章知道，他終於抱回了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從此往後，風雨同舟，四季皆安。
    劉章和女孩已經進入了老年，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劉章緩緩睜開眼，身旁的女孩已經醒了，正用那雙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整理著他有些淩亂的白發。
    "又睡著了？"女孩輕聲問道，聲音裏帶著幾十年如一日的溫柔。
    劉章笑了笑，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腰背傳來陣陣酸痛。女孩見狀，立刻伸手扶住他，動作輕柔卻有力。"慢些，別著急。"她說著，將一旁的拐杖遞到劉章手中。
    這根拐杖是他們結婚三十周年時，特意從南方帶回來的。深褐色的檀木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頂端還鑲嵌著一顆溫潤的玉石。如今，它已經成了劉章最親密的夥伴。女孩自己也離不開拐杖，那是一根簡單的竹杖，手柄處纏著防滑的布條，被歲月磨得發亮。
    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到陽台。樓下的梧桐樹葉已經泛黃，在秋風中輕輕搖曳。劉章想起年輕時，他騎著自行車載著女孩經過這條街道，那時的梧桐樹還隻是細細的樹苗。如今，它們已經長得枝繁葉茂，見證了無數個春秋。
    "今天想去公園轉轉嗎？"女孩問。
    劉章點點頭。這些年，去公園散步已經成了他們雷打不動的習慣。那裏有他們年輕時約會的回憶。
    換衣服時，劉章不小心把襪子穿反了，女孩笑著幫他重新穿好。"老糊塗了。"劉章自嘲道，語氣裏卻滿是幸福。女孩沒有接話，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這樣的場景，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不知重複了多少遍，每一次都充滿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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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樓時，女孩走在前麵，一步一步慢慢挪動。劉章緊跟其後，目光始終停留在老伴的背影上。曾經那個紮著馬尾、裙擺飛揚的少女，如今已經成了步履蹣跚的老太太，但在他眼裏，她依然是最美麗的存在。
    公園裏，老人們正在晨練。有打太極的，有跳廣場舞的，還有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的。劉章和女孩找了個熟悉的位置坐下。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暖的。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裏嗎？"劉章突然問道。
    女孩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當然記得。你當時緊張得把冰棍都掉地上了。"
    兩人相視而笑。那是他們上中學後的第一個夏天，劉章約女孩來公園。為了買兩根冰棍，他省了好幾天的早飯錢。結果因為太緊張，剛遞給女孩就手滑掉了。
    "後來你說沒關係，還把你的分了一半給我。"劉章回憶道，眼裏閃爍著光芒。
    "是啊，那是我吃過最甜的冰棍。"女孩說著，眼神變得柔和。
    休息片刻後，兩人起身繼續散步。劉章走在外側，將女孩護在裏麵，就像年輕時一樣。遇到台階，他會先下去，然後伸手扶著女孩；看到路上有小石子，他會小心地踢開，生怕老伴不小心絆倒。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了湖邊。湖麵上倒映著金黃的樹葉，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麵，蕩起圈圈漣漪。女孩停下腳步，望著湖麵出神。
    "在想什麽？"劉章輕聲問。
    "在想時間過得真快啊。"女孩感慨道，"轉眼間，我們都老了。"
    劉章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老了好，老了才能一起看更多的風景。"
    這句話讓女孩眼眶泛紅。這些年，他們一起經曆了太多：孩子的出生與成長，工作的壓力與退休的閑適，親人的離去與病痛的折磨。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他們始終手牽手，一步一步走過來。
    回家的路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劉章和女孩相互依偎著，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與他們緩慢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獨特的樂曲。
    晚上，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女孩靠在劉章肩頭，就像年輕時那樣。電視裏播放著老電影，熟悉的旋律響起，勾起了他們許多回憶。
    "如果有下輩子，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女孩突然問道。
    劉章低頭看著老伴，認真地說："當然願意。就算有十輩子，我都要牽著你的手一起走。"
    女孩笑了，眼角的皺紋裏滿是幸福。她知道，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劉章，與他一起走過風風雨雨，一起慢慢變老。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劉章和女孩相互攙扶著走進臥室。他們小心翼翼地幫對方洗漱，然後躺在床上，手依然緊緊握在一起。
    黑暗中，劉章能清楚地聽到女孩平穩的呼吸聲。他輕輕親吻了一下老伴的額頭，在心裏默默許下承諾：無論未來還有多少個日夜，他都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就像年輕時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回家那樣，穩穩當當，不離不棄。
    這就是他們的故事，平凡卻又溫暖。從年少時的心動，到暮年時的相守，他們用一生詮釋了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在歲月的長河裏，他們或許不再年輕，不再擁有矯健的身姿，但他們擁有的，是比任何東西都珍貴的——相濡以沫的陪伴，和永不褪色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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