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雙生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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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步軌道上,那顆被火種刑架釘穿的巨樹殘骸,正發出垂死的呻吟。碳化的《混沌年鑒》果實外殼徹底碎裂,破碎的焦片像行星環帶般懸浮著,核心處隻殘留一個巨大、焦黑的空洞——那是文明數據庫被徹底焚毀的傷口。托馬斯懷中女嬰握住的火種微光,此刻卻像一顆倔強的種子,懸停在空洞邊緣幽幽閃爍。
    “樹體結構崩潰倒計時...三分鍾...”墨衡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裏破碎不堪。星槎艦隊的掃描光束下,巨樹主幹上那道被刑架撕裂的傷口正瘋狂蔓延,如同被無形巨斧劈砍的朽木。焦黑的裂隙深不見底,邊緣是噴濺狀凝固的青銅汁液和碳化的木質纖維混合物。
    “青陽!裂縫裏有東西在動!”托馬斯抱著女嬰,指向撕裂的深淵。隻見裂口深處,並非純粹的虛無黑暗。左側的樹體斷麵,無數細密的、閃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青銅紋路正瘋狂增殖,像野蠻生長的癌變血管,迅速覆蓋焦黑的創麵——那是仁王根係被焚毀後殘留的、最本源的混沌烙印,如同複生的黴菌,正貪婪地汲取著巨樹殘存的生命力!每一道青銅紋路上,都隱約浮現著微縮的仁王胚胎輪廓,它們蜷縮、搏動,發出無聲的尖嘯。
    右側的樹體斷麵,景象截然不同。傷口處流淌出的不再是粘稠的樹汁,而是如同熔融黃金般的液體。這些液體裏翻滾著無數細小的、活著的《救荒撮要》青銅活字!“賑”、“饑”、“荒”、“濟”...一個個承載著人類抗爭天災意誌的古字,在金色的血液裏沉浮、碰撞,發出細微而清脆的悲鳴。這是金書媛樹脈最後的本源意誌,是她在被釘上火刑架時,用盡殘存力量榨取出的、屬於“守護”的純粹精華!
    “左半邊是仁王的骨灰在借屍還魂...”諸葛青陽懸浮在裂口邊緣,看著左側那迅速蔓延、散發著不祥金屬光澤的青銅年輪,聲音嘶啞,“右半邊是書媛的血在流幹...”他伸出手,一塊凝固的、裹著“濟”字的金色血塊飄落掌心,冰冷刺骨。
    “共生結構...無法逆轉!”墨衡的儀器瘋狂報警,“兩邊創麵在形成能量鏡像糾纏!物理分離...會引發連鎖湮滅反應!”全息模型上,代表左半邊青銅年輪和右半邊活字血的能量流,如同兩股狂暴的、旋轉方向相反的混沌渦流,在裂口處死死咬合在一起,任何外力介入都可能引爆這顆懸在同步軌道上的炸彈!
    就在這撕裂的創口即將貫穿整個樹體,將巨樹徹底撕成兩半的瞬間——
    一道鏽紅色的閃電劃破真空!
    千葉葵的機械殘軀,如同燃燒殆盡的隕石,從火星軌道直墜而來!她僅存的半顆機械頭顱眼眶裏,火星桑樹特有的鐵鏽色能量液正替代淚水般奔湧而出。無數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械農蠶絲線,從她殘破的軀體裏噴射出來,如同最精密的微創手術縫合線,精準地紮入巨樹裂口兩側那瘋狂對立的創麵!
    “葵丫頭!停下!那兩邊都是深淵!”諸葛青陽大吼。
    千葉葵沒有回應。她的機械殘軀在巨大的能量撕扯下劇烈顫抖,發出金屬解體的呻吟。她所有的算力、所有殘存的屬於“千葉葵”的記憶核心,都化作了指令,灌注進那億萬條蠶絲導線!
    嫁接!
    蠶絲導線的末端,在刺入左半邊青銅年輪的瞬間,便遭到了最狂暴的反噬!冰冷的青銅紋路變成活化毒蛇,纏繞絞殺,試圖吞噬這些外來者。蠶絲在崩斷的邊緣不斷再生,每一根斷裂的絲線都濺射出千葉葵記憶的碎片——火星環形山的風暴、培育第一批械農蠶的欣喜、與金書媛隔著星海討論嫁接術的虛影...
    而刺入右半邊活字血的蠶絲,則被溫潤卻又充滿悲愴的金色血液包裹。《救荒撮要》的活字如同被喚醒的士兵,簇擁著纖細的導線,一股源自金書媛殘存意誌的、帶著無盡包容與守護渴望的力量,順著蠶絲逆流而上,湧向千葉葵瀕臨破碎的機械核心!
    “啊——!”這一次,是千葉葵的機械合成音發出淒厲的長嘯。她的殘軀成了兩股截然相反、勢同水火的浩瀚力量對撞的戰場!左邊的青銅混沌要將她同化成新的仁王溫床,右邊的文明精粹要將她重塑為純粹的守護壁壘!
    在這撕心裂肺的能量風暴中心,千葉葵僅存的半張金屬麵孔上,竟扯出一個混合著極致痛苦與決絕釋然的扭曲笑容。她用盡最後的能量,將所有的“指令”,所有的“意義”,凝成一道響徹所有通訊頻道的、帶著濃重電流雜音的意識廣播:
    “從此...混沌...與文明...”
    她的機械殘軀在廣播中轟然解體!化作億萬點混合著火星鐵鏽與桑枝纖維的塵埃顆粒!但這塵埃並未消散,而是被下方那撕裂的巨樹裂口爆發出的吸力瘋狂卷入!
    “...同根...同脈...”
    塵埃落定!
    那道貫穿天地的巨大裂口,在千葉葵獻祭自身、以身為線的強橫縫合下,停止了擴張。但裂口並未彌合。相反,它成了一道永恒的、散發著青銅與金光的巨大傷疤,將瀕死的巨樹殘骸,清晰地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左半樹:冰冷、堅硬、布滿不斷搏動增生的青銅年輪紋路。那紋路深處,細微的仁王胚胎虛影在青銅血管中沉浮、嘶吼。整半棵樹散發著金屬的寒光和混亂的輻射波動,像一顆插在星球軌道上的混沌腫瘤。
    右半樹:溫潤、流淌、無數《救荒撮要》的青銅活字在如同琥珀般的金色血液裏沉浮不息。活字間閃爍著金書媛殘留的守護意誌,光芒柔和卻帶著穿透宇宙洪荒的堅韌。半棵樹如同凝固的文明史詩,悲愴而壯麗。
    而在那道深不見底的、分隔混沌與文明的裂口或者說,嫁接的接口)邊緣,異象陡生!
    一圈細密的、環繞著巨大裂口的年輪帶,在虛空中凝結出來。這些年輪並非木質,而是由純粹的光與能量構成。更詭異的是,在這圈新生的年輪間隙裏,無數稻穗破“虛空”而出!稻穗並非實體,而是能量投影,每一株都呈現出詭異的半金半黑形態!金色的半截,穗粒飽滿,內部隱約可見蜷縮的、純淨的人類胚胎虛影;黑色的半截,則如同扭曲的荊棘,穗粒內翻滾著細小的仁王觸須和混沌數據流!稻芒在真空無聲搖曳,金色的芒尖射出純淨的粒子流,黑色的芒尖則釋放出扭曲空間的混沌輻射!它們相互纏繞,根係卻深深紮進同一個由千葉葵塵埃與巨樹殘骸共同構成的“土壤”裏!
    “能量糾纏穩定...混沌輻射與文明波動...形成動態平衡...”墨衡看著儀器上跳出的、完全顛覆物理法則的數據,聲音幹澀,“她成功了...用自己...把炸藥桶焊成了...連體嬰。”
    諸葛青陽懸浮在這雙生巨樹前,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看著左半樹青銅紋路上掙紮的仁王胚胎,又看看右半樹金色血液裏沉浮的《救荒撮要》活字,最後目光死死盯著裂口處那些半金半黑的幽靈稻穗。那稻穗上的人類胚胎與仁王觸須,如同最惡毒的嘲諷。
    “成功?”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宇航頭盔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這叫成功?!這他媽叫養蠱!”他指著那些藤蔓般纏繞的稻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扭曲,“千葉葵那個瘋子!書媛用命換來的火種!就為了...為了長出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雜種?!”
    托馬斯抱著女嬰靠近那道裂口。女嬰純淨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那些半金半黑的稻穗,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縷極其微弱的、融合了仁王混沌輻射和金穗純淨粒子的能量流,如同調皮的觸手,輕輕拂過女嬰的手指。女嬰沒有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手臂上的《耕織圖》紋路,微微亮了一下。
    “青陽,”托馬斯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他看著懷中女嬰與幽靈稻穗的互動,“火種刑架沒能殺死‘惡’...它隻是逼著我們看清楚,惡像影子,甩不掉,殺不死...千葉葵用命焊死的這東西...”他抬頭望向永恒的裂口,望向那共生共舞又永恒對立的雙生樹,“是棺材...也是搖籃。書媛的火種,還有你那鏵刀沒能砍絕的仁王渣滓...都在這搖籃裏了。”
    諸葛青陽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裂口深處。在那青銅與金光永恒交織、幽靈稻穗無聲搖曳的深淵之底,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波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透過雙生樹的根基傳來。
    咚... 咚咚...
    那是金書媛巨樹殘存的生命脈動。它不再純淨,不再隻流淌文明的甘露。這脈動裏,混進了冰冷的青銅搏動和混沌的低語。它虛弱,卻頑強。它被永恒的裂口撕裂,卻又通過千葉葵以身為線、以命為焊的嫁接,被強行扭結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雙生整體。
    深淵之底傳來的心跳,仿佛一聲跨越了生死與正邪界限的歎息,在冰冷的真空中幽幽回蕩:
    “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