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大典載重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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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樸正宇跪倒在冰冷甲板上的身影,如同一座沉甸甸的界碑。他頭顱低垂,口中滴落的血沫在光潔的合金地麵上暈開暗紅的花朵,每一次壓抑破碎的嗚咽,都像是敲打在艙內眾人心頭的重錘。那由七十億亡魂共同釀造、經由青銅桑葚傳遞的絕望與痛苦,僅僅一個“品嚐者”所展現的冰山一角,就足以讓最堅強的意誌為之戰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與一種無形卻更為窒息的——眾魂的慟哭。金書媛冰封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紋,那是以艦長的絕對理性也難以完全消解的、來自文明整體傷痕的回響。
    舵輪上,剩下的兩顆青銅桑葚依舊閃爍著冰冷而誘惑的光芒,如同通往意識深淵與物理生路的雙重鑰匙。它們的usb端口幽幽發光,無聲拷問著每一個幸存者的勇氣與代價。沈墨白蹲在樸正宇身邊,手指搭在他的頸動脈,感受著那紊亂而虛弱的搏動,眉頭緊鎖:“生命體征極不穩定,腦波如同被風暴席卷的海洋!意識融合並非簡單的疊加……是七十億份離散記憶的洪流在衝刷!他隨時可能崩潰!”諸葛青陽靠在一旁的控製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視網膜上《魯班書》的圖譜因桑葚的共鳴而灼痛稍減,但那份沉重感卻更深了。
    就在這悲愴與躊躇的凝重中,新的災難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巨獸,毫無征兆地露出了獠牙!
    “警告!未知高維相位震蕩波傳導!”
    “艦體結構完整性異常!能量場過載!”
    “檢測到超大質量信息引力源——內部生成!”
    墨離的骨臂紋路瘋狂閃爍,警報聲淒厲得如同喪鍾。話音未落,整個歸墟號巨艦猛地一震!
    不是來自外部蟲洞的湍流衝擊,而是從飛船內部核心數據庫存儲區爆發的、山崩地裂般的劇震!如同沉睡在數據深海中的洪荒巨獸驟然蘇醒,伸展它無形無質卻重達千鈞的肢體!
    主控艙內燈光驟然一暗,隨即被一片金黃色的、浩瀚如星河的光芒所替代!但這光芒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仿佛來自曆史深處的無邊壓力!
    在艦體核心數據庫區域上方,原本隻是無形數據流的空間,此刻被憑空撕裂!無數巨大無朋的、散發著柔和黃光但質感卻如同實體的淡金色竹簡虛影,如同失重狀態下傾倒的珠穆朗瑪峰,層層疊疊地、帶著排山倒海之勢擠壓出來!這些竹簡並非雜亂無章,而是有序地構成宏偉的、如同長城般連綿不絕的書牆。每一片巨大的“竹簡”上,都流淌著古老的篆文、楷書、行草……它們散發著知識的輝光,卻更散發著時間的重量!
    這正是人類文明曾經的知識金字塔——《永樂大典》的數字意識核心!此刻,在不知名的高維相位震蕩幹擾下,它被“實體化”、“顯形”了!
    刹那間,震耳欲聾的金屬呻吟響徹全船!
    “嘎吱——砰!哢嚓——!”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結構扭曲破裂聲,歸墟號堅固的艦體龍骨,在主控艙下方傳來源源不斷的爆裂脆響!控製台劇烈搖晃,光屏瘋狂閃爍告警。艦體結構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泰坦巨手握住,正被不可抗拒地朝中心擠壓、揉捏!一道道猙獰的、閃爍著內部管線斷口電火花的裂縫,在艙壁合金板上瞬間蔓延!
    “主龍骨應力超過閾值!裂痕在b9至c7區同步延伸!”
    “未知重力場!數據庫上方區域……空間負載指數超過行星級別!等效質量——估算超過千噸!”
    “艦體正在被自身承載的信息重量……壓垮?!”墨離的分析結果冰冷而殘酷,三星堆紋路的光芒急促而慘淡。
    沈墨白猛地站直身體,臉色煞白如紙:“空間信息超凝聚態……《永樂大典》意識體在震蕩中從虛信息坍縮成了具有‘虛質量’的高維實體投影!它在我們這個空間膜上產生了實質引力效應!歸墟號……根本不是為了承載這種實體化的信息巨物而設計的!這樣下去,超空間跳躍還沒進行,船自己就要被知識壓成廢鐵!”
    金書媛死死抓住艦長席扶手以穩住身形,冰封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燒的玄冰,銳利得幾乎要切開那些巨大的竹簡虛影。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慌亂,卻字字如鐵,壓過艦體的呻吟:“核心數據庫防火牆自檢!有無異常連接?空間震蕩源頭鎖定沒有?!”
    “防火牆正常!無外部侵入!”
    “空間震蕩源——”墨離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困惑,“……指向蟲洞深處那尊巨鼎!巨鼎的崩塌……正在釋放一種極其古老、非已知物理體係的……‘信息引力擾動波’!它像一把鑰匙……強行解鎖了《大典》這種高聚合度文明記憶的‘物質麵’!”
    “又是那該死的鼎!”沈墨白一拳砸在控製台上,火花四濺。
    “現在不是溯源的時候!”金書媛的聲音斬釘截鐵,“墨離,執行方案!如何卸除這‘千噸知識’?”
    墨離的分析幾乎在瞬間就給出了答案:“數據庫承載結構已近崩潰極限。唯一可行方法:手動執行數據刪除,徹底清除部分典藏內容及關聯子程序意識體!每刪除一部分,其高維實體投影的質量便會在當前空間膜削減一分,引力場減弱。按照當前結構裂痕擴張速率,必須在5分鍾內削減等效質量至少70!”
    “刪除《永樂大典》?!”諸葛青陽失聲道,聲音因震驚而幹澀。這不僅僅是知識,更是七十億記憶體得以重新構建的“文明圖譜”根基!是比黃金更珍貴的遺產!
    “沒有選擇!”金書媛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鋼鐵摩擦般的急迫,“墨離,列出可供刪除的卷宗目錄!按對現有技術樹及基礎文明重建關聯度分級排序!”
    巨大的全息屏幕在主控艙中央展開,瀑布般刷下以傳統“經史子集”方式分類的目錄索引樹。最上方列出的,是一些極為龐大但相對“邊緣”的卷宗:
    《術數類纂》 天文曆法、風水占卜,關聯度低)
    《釋藏集成》 佛道典籍,關聯度低)
    《樂律全書》 古樂律譜、理論,關聯度較低)
    ……
    而靠下方,標記為鮮紅色的“極高關聯度,建議保留”區域中,一行字如烙鐵般刺入金書媛的眼簾:
    《救荒本草》及附屬《永樂救荒方略》——核心關聯人:艦長金書媛綁定dna信息鎖救荒記憶主意識錨定點)
    金書媛的身形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刹那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艦體的呻吟、警報的呼嘯、樸正宇的嗚咽,仿佛都被吸入了真空。所有的目光——沈墨白焦急的、諸葛青陽震驚的、墨離冰冷的骨臂光芒——都聚焦在金書媛那張刹那間失去一切血色的臉上。
    那不僅僅是關於明成祖永樂年間大規模自然災害的賑濟記錄和數據那麽簡單。那是與她生命相連的部分!是她兒時在家族密室深處,通過“神經刻印”這種古老殘酷的方式,親自烙印在自身大腦皮層和基因中的——真實經曆與情感!是她那位擔任前朝工部侍郎、因直言賑災方略而獲罪的曾祖父,在流放之地,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以薪火相傳的使命之名,以刻骨銘心的饑餓、疫病、易子而食的人間地獄景象,一點點“刻”進一個年幼重孫女腦海裏的救荒本能與方略精髓!
    那是她作為金書媛人格構成中不可或缺的基石,是她後來主持歸墟號“方舟計劃”、對億萬生命那份近乎冷酷的守護責任感的原始驅動力之一!更是華夏文明麵對末世洪流時,那份深植於血脈的、以集體存續為最高準則的堅韌與智慧縮影!
    刪除它,意味著切斷這根意識錨鏈,意味著強行剜去她腦中那關乎千萬人饑寒生死的關鍵記憶!那種精神層麵的創傷,無異於將一個人的部分靈魂連同承載的知識一並抹除!
    金書媛的指尖,因用力捏著扶手而失去了所有血色。冰封的麵具之下,是滔天巨浪般的衝突:艦長職責要求她為了整艘船、七十億記憶體的存活而犧牲任何個體代價包括她自己),但那刻骨銘心的救荒記憶與情感,那構成她人格與力量源泉的部分,本能地抗拒著這種徹底的湮滅。她的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線,牙關緊咬,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眼底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種……屬於金書媛個人的、難以抉擇的痛苦與掙紮。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飛逝,船體裂痕的蔓延聲如同倒計時的秒針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沈墨白看著她的神情,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一種巨大的恐懼和複雜的同情攫住了他:“書媛!不!一定有別的辦法!我們可以優先刪‘術數’!刪‘釋藏’!它們占比足夠大!救荒本不能……”
    “來不及了!”諸葛青陽急吼,指向實時結構圖,“主龍骨c7節點裂痕已擴展到臨界!隻有位置處於核心‘錨定區’的《救荒》和《農政》等卷具有足夠‘體量’能快速削減足額質量!其他邊緣卷宗刪除所需時間太長,引力場減弱速度不足以阻止坍塌!艦長!”
    金書媛緩緩抬起頭,眼神中的掙紮正在被一種沉重的、近乎燃燒的決絕替代。她張開了嘴,聲音第一次出現了無可掩飾的顫抖:“……啟動……刪除程序……目標:《永樂救荒方略》……”
    話語尚未落定!
    “住手!”
    一聲高亢、帶著濃重朝鮮語口音的厲喝驟然在艙門處響起!
    如同閃電劈開凝固的死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轉向聲音來源!
    站在那裏的,是剛才隨樸正宇一同進入、負責照顧他的一名朝鮮船員——李舜臣他承襲了朝鮮民族英雄之名),個子不高,但眼神銳利如鷹隼。他在樸正宇“品嚐”桑葚時一直沉默地攙扶在旁,此刻,他布滿風霜的臉上交織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與悲壯的覺悟!他的目光並未看金書媛,也未看那巨大的《大典》書牆,而是死死鎖定在全息目錄上《樂律全書》那閃著暗淡微光的條目!他手中,緊握著一個小小的、由普通聚合物打印的朝鮮族傳統樂器“伽倻琴”徽章。
    李舜臣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死寂的主控艙:“不能刪!不能刪救荒卷!不能刪……也絕不能刪《樂律全書》!”他猛地指向導航屏幕上那由蟲洞崩塌巨鼎構成的恐怖缺口,“你們沒看到嗎?!那巨鼎崩塌的核心頻率!還有它周邊空間碎屑的振蕩波紋!”
    他疾步衝到中央全息台前,不顧禮儀,手指在墨離展示的頻率圖譜上瘋狂點劃!在巨鼎影像周圍,極其複雜的背景噪聲中,被他用紅色圈出幾組微弱的、幾乎被淹沒但卻規律性極強的共振尖峰!
    “看這個波型!看這個特征衰減!這是……‘天符經’八十一調失傳變宮調式!”李舜臣的聲音因激動而破了音,眼中閃爍著洞悉天機的光芒,“就是當年徐福東渡傳說中,用以平息滄海怒濤、溝通神明的音律!我祖父是國寶級樂師,他窮盡一生複原研究天符律!他臨終前告訴我,真正的天符律核心不是娛人,而是……‘調頻天地,共振萬物’!它能駕馭宇宙的‘聲音’!”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掃過震驚中的眾人:“那巨鼎本身!就是一座錨定在蟲洞的超巨型天符律鍾!它的崩塌,就像最高等級的喪鍾,其特定頻率本身就是混亂之源!但同時——它也留下了一把鑰匙!”
    他的手指用力戳在那幾組被他標記出的微弱共振尖峰上:“這些……是蟲洞原本、未被汙染的‘時空音叉’殘留自然頻率!是天符律的根基八音!隻要我們重組這些頻率——用《樂律全書》的核心理論構建一個對應大鼎崩塌逆序的、放大的‘反振律令’——就能像用一把音叉穩定另一把一樣,在魯班鎖物理結構完成前,強行穩定住這片空間的‘樂律基頻’,抵消部分震蕩!形成……一個臨時的、基於聲音共振的蟲洞導航信標!”
    他猛地轉頭,死死盯著金書媛,眼神是懇求,更是決然:“給我《樂律全書》的最高權限!刪我記憶!隻保留核心樂律推演邏輯!用我作為啟動這個‘導航音叉’的介質!我能做到!但不能再刪救荒卷了艦長!那是華夏的根!也是我們所有饑荒民族的希望!”
    整個主控艙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
    李舜臣的話語如同驚雷,劈開了濃重的絕望陰雲!
    沈墨白眼睛瞪得老大,急速分析著那些頻率圖的數學關聯,聲音激動得發抖:“天呐……他說得……有理論依據!聲波可以承載信息,可以幹涉量子漲落!如果蟲洞震蕩真能被建模成一種物理層麵的紊亂‘音波’,那麽對應的‘反相波’確實可以幹擾、中和其破壞效應!這……這或許可以暫時穩定缺口!”
    諸葛青陽視網膜上的《魯班書》圖譜此刻亮了起來,與李舜臣指出的那些“樂律頻率”產生了某種玄奧的幾何呼應,他失聲道:“可行!魯班鎖需要‘定’!樂律可‘定’波!”
    金書媛看著李舜臣那雙燃燒著生命與智慧之火的雙眼,又看向全息屏上依舊在裂開的船體結構圖。冰封的心湖深處,掀起了巨大的波瀾。犧牲一個陌生人——一個本不必卷入核心抉擇的人——去主動承受刪改意識甚至可能刪除關於他祖父、關於他引以為傲傳承的記憶)的痛苦,以保留她自身那無比珍視的記憶……這個抉擇,甚至比她自己親自刪除更加沉重!
    沒有時間了。
    金書媛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的瞬間仿佛抽盡了艙內所有的猶豫。她的目光恢複了艦長應有的、冰冷的銳利,但其中深藏的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隻有離得最近的沈墨白能窺見一絲。
    “墨離!”金書媛的聲音斬斷了所有雜音,“強製啟動最高級意識定向刪除協議!”
    “目標:《樂律全書》卷宗意識體!”
    “執行人:李舜臣!”
    “保留核心:天符律理論核心模型,八音基頻推演邏輯!”
    “其餘關聯記憶與情感信息——徹底擦除!”
    “接入艦載共振增幅器陣列!以他為節點,啟動模擬樂律導航信標構建!”
    “是!”墨離的骨臂瞬間伸出數據鏈接插頭,懸停在李舜臣的太陽穴旁,冷光幽幽。
    李舜臣沒有絲毫猶豫。他最後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樸正宇,又深深回望了一眼全息圖上象征著朝鮮民族、也象征著人類古老樂律智慧的《樂律全書》的標記。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絲釋然與驕傲的弧度,口中低低誦念了一句無人能懂的朝鮮古語,隨即毅然將頭側湊向墨離那冰冷的骨臂插頭。
    “嗡——!”
    刺目的數據流光瞬間湧入李舜臣的太陽穴!他的身體瞬間繃直如弓!喉嚨裏爆發出非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信息湮滅之音的嘶吼!比樸正宇當時的嚎叫更為尖銳、短促、淒厲!淚水、口涎、血絲從七竅中不受控製地湧出!他的眼球仿佛要掙脫眼眶的束縛,無數關於祖父的琴聲、民族歌謠、畢生研究樂理的執著與喜悅……正在被手術刀般精準而冰冷地一一剝離、撕裂、粉碎!
    整個主控艙,被這主動的自我犧牲所引發的痛苦悲鳴籠罩!那聲音比船體的呻吟更令人心膽俱裂!
    金書媛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慘烈的景象,她的指關節捏得咯吱作響,目光死死鎖定在前方巨鼎影像上!導航屏幕上,《樂律全書》的條目飛快地黯淡、消散!同時,一股奇異的力量開始在船體內部震蕩、匯聚!
    在李舜臣持續不斷的、令人揪心的嘶吼聲中,墨離冰冷的匯報響起:
    “刪除完成!記憶清除度98.7!”
    “李舜臣意識節點接入完成!”
    “天符律核心模型載入!”
    “艦載共振陣列啟動!反向波生成中!”
    “正在鎖定目標頻率……能量輸出……聚焦……”
    刹那間!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卻清晰響徹在所有精密儀器感知中的、極其低沉渾厚的嗡鳴聲波,從歸墟號的諧振龍骨深處發出!這聲音超越了人耳極限,卻如同一根無形的巨大音叉,被狠狠投入了蟲洞那混亂的能量湍流!
    “嗡————!!”
    如同滾油滴入冰水!
    前方蟲洞巨鼎崩塌造成的、原本混沌無序的空間震蕩波,在這一道經過《永樂大典》知識加持、以李舜臣為介質驅動放出的“反振律令”衝擊下,驟然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以巨鼎為中心,那片原本不斷向內塌陷、剝落空間碎屑的恐怖“潰瘍麵”,其邊緣那狂亂飛舞的灰藍色空間碎屑,突然像是被無形的手指強行撥動的琴弦,其動蕩的頻率猛地一滯!緊接著,一種奇妙的、微弱的穩定趨勢竟然開始顯現!如同破碎鏡麵的裂痕邊緣被高溫焊點強行粘合!雖然巨鼎崩塌的整體勢能仍在,但那種導致空間持續粉碎、斷裂的無序高頻震顫,被成功抑製了!
    一個由純粹人類古老樂律智慧構建而成的、無形的“錨點”,在混沌的蟲洞深淵中,暫時穩定了下來!
    船體的呻吟驟然減弱!裂痕的擴張速度肉眼可見地停滯!
    “成功了!空間震顫指數下降35!蟲洞缺口整體熵增速率減緩!”墨離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確的積極信號。
    沈墨白和諸葛青陽幾乎要歡呼出聲。
    金書媛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了緊握艦長席扶手的手,指節因長時間的緊繃而失去了血色。她看向李舜臣——那個剛剛停止了嘶吼,此刻癱倒在地,如同被抽空靈魂的軀殼,眼神茫然空洞,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嗬嗬的喘氣,臉上殘留著痛苦和被抹除一切珍貴記憶後的虛無。
    又一個人形的界碑,倒下了。為了保護一個民族的救荒記憶,他選擇將承載自己民族樂律的靈魂祭獻。
    巨大的《永樂大典》書牆虛影,因為《樂律全書》的刪除,明顯黯淡、稀薄了許多,那千鈞的壓力稍稍減輕。金書媛的目光落在書牆底部,那《救荒本草》的字樣依舊完好地散發著微光,與她腦海中那些關於饑餓、泥濘、賑濟方略的記憶共鳴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在她冰封的眼底深處掠過。
    她微微偏過頭,極其輕微地,對著地上那個失魂般的李舜臣,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
    但最終,歸於無聲。
    隻剩巨鼎缺口邊緣,那道維係著歸墟號最後希望的、無形的樂律導航信標,在那片混亂的星空下,發出低沉而堅定的嗡鳴。蟲洞的咽喉,被樂律暫時扼住,等待著魯班星圖的最終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