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玉液星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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閏六月廿二的太空,像被誰打翻了墨硯。桑根軌道的崩解來得毫無征兆——那條纏繞星田三百年的青銅脈絡,昨夜還在輸送著星髓能量的銀鏈,此刻正從中間斷裂。斷裂處的玉液泛著幽藍,像活物般蜷縮著往真空裏鑽,所過之處,原本閃爍的星艦導航燈依次熄滅,連最堅固的反物質護盾都泛起漣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
“玉液流失率竟然高達 78!軌道支撐力也歸零了!”監控艙裏,金書媛的身體緊繃著,仿佛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被拉緊到了極限。她的桑木纖維束繃得筆直,半透明的指尖在全息屏上急速劃過,留下一道道殘影。
金書媛的瞳孔裏映照著星圖,原本代表桑根軌道的金色光帶正在被幽藍色所取代。她的聲音略微顫抖著:“這不是斷裂……這是‘蛻皮’。”
就在這時,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爆發出刺目的紫光。林語緊緊握著儀器,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額前的銀白紋路像是被注入了活的星河一般,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玉液凝結了!”林語的聲音中透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真空裏的玉液竟然在……生長!”
眾人擠到觀測窗前。原本空蕩的星軌位置,此刻懸浮著無數半透明的絲線,每根絲線都裹著幽藍的玉液,像被拉長的露珠。這些絲線以星田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最細的如發絲,最粗的足有兩人合抱——它們正沿著某種玄奧的軌跡延伸,穿過隕石帶,繞過流浪行星,最終匯向深空某處翻湧的紫色星雲。
“那是……蟲洞!”藤原浩介的聲音發顫。他指著最粗的那根玉液絲,絲線末端連接的星雲裏,隱約能看到空間褶皺,“我在《星際拓荒日誌》裏見過!這種紫色星雲是天然蟲洞入口,但通常要飛船用曲速引擎撞開……可這玉液絲……”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船舷,“它在‘長’進蟲洞裏!”
韓國天文官樸正雄的通訊突然切入。他的臉出現在全息屏上,額角沾著冷汗,身後的觀測台堆滿了古籍拓本——那是他花了三天三夜從濟州島古墓裏搶救出來的《天符經》殘卷。“林小姐!藤原先生!”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玉液的流動頻率……和《天符經·三一章》裏的‘天地人符’完全吻合!”
“三一法則?”林語皺眉。她調出《天符經》的全息投影,泛黃的絹帛上,三個古篆“一”疊成品字形,周圍環繞著二十八宿的星圖。
“《天符經》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樸正雄快速翻動殘卷,“但最關鍵的是‘三一’——三符歸一,萬物同頻!你們看玉液的流動!”他指向全息屏,玉液絲的波動被實時轉換成波形圖,“每根絲的振幅是‘一’,相鄰兩根的相位差是‘一’,二十八宿對應的絲群整體頻率又是‘一’!這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網絡,是……被人用‘三一法則’‘寫’出來的!”
“寫?”藤原浩介眯起眼。他調出玉液絲的微觀結構——每根絲裏都包裹著極細的青銅微粒,微粒表麵刻著極小的符文,“這些符文……是《考工記》裏的‘鑄鼎銘’!我在修複青銅禮器時見過!”
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蜂鳴。她的掌心浮現出新的紋路,這次不是青銅冶煉圖,而是……人體經絡圖!“玉液絲在模擬人體經脈!”她盯著自己的手掌,瞳孔驟縮,“每根主絲對應任督二脈,分支對應十二正經,連‘穴位’的位置都和《黃帝內經》裏的記載分毫不差!”
話音未落,星田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所有人轉頭望去,隻見新生長的青銅麥苗正在劇烈搖晃,麥稈表麵浮現出暗紅的紋路——像是血管,又像是被火烤過的金箔。更詭異的是,麥穗裏傳來模糊的嘶吼,混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斬三屍!飛升需斬三屍!”
“是徐福!”金書媛的聲音發顫。她的桑木纖維束突然指向星田,“觀測者的記憶殘片中,徐福的意識碎片在玉液網絡裏!他在……掙紮!”
藤原浩介猛地拍響警報。他衝向武器艙,卻發現所有炮口都失去了響應——玉液絲正順著艦船的縫隙鑽進來,所過之處,金屬裝甲化作青銅色,電路係統被符文覆蓋,連最先進的量子計算機都開始吟誦《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
“別慌!”韓秀英拽住他的手腕。她懷裏抱著那卷從星田裏搶來的《農家集成》,封皮上的泥漬還沒幹透,“玉液絲進艦了!你們看!”她指向舷窗——原本攻擊性的玉液絲在觸碰到艦體時,突然變得柔軟,像藤蔓般纏繞在船舷上,末端還滲出淡綠色的液體——是糞肥的成分!
“它在……轉化!”墨衡教授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正用放大鏡觀察一塊被玉液包裹的金屬碎片,“玉液裏有星髓的能量,有青銅的韌性,還有……微生物群落!這些微生物在分解金屬,同時分泌出有機質!”他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睛裏閃著光,“這不是侵略,是‘融合’!觀測者不是在用玉液網絡摧毀我們,是……在給我們‘換血管’!”
“換血管?”林語重複道。她的測雨器紋路突然和玉液網絡同步跳動,眼前的星圖開始扭曲——原本熟悉的星座位置被替換成《天符經》的符文,蟲洞的位置則變成了“穴位”。她能清晰“看”到,每根玉液絲都在傳輸某種東西:不是能量,不是數據,是……記憶!
“是《天符經》的記憶!”樸正雄突然喊出聲。他的古籍殘卷自動翻頁,停在某一頁,“上麵說‘人身一小天地’,又說‘以身證道,方得長生’!觀測者不是要我們飛升,是……要我們用‘身體’去理解‘天道’!”
就在這時,徐福的嘶吼再次響起,這次清晰了許多:“你們修的是外丹,是器械,是星軌!可飛升的關鍵……在‘斬三屍’!”他的聲音裏帶著不甘,“三屍是貪嗔癡,是文明對‘發展’的執念,是對‘舊我’的眷戀!你們不肯扔掉那些舊船、舊武器、舊規矩……怎麽飛升?!”
星田的青銅麥苗突然全部轉向艦船。麥穗裏的嘶吼變成了笑聲,蒼老卻溫和:“秀英啊,你記不記得?三十年前,你在慶州田埂上說‘糞肥比導彈有用’?浩介啊,你第一次修桑胃軌道時,手被割破了也不肯用機械臂?”他的聲音裏混著無數畫麵:韓秀英蹲在泥裏撒糞肥的背影,藤原浩介擦著鋤頭笑的模樣,墨衡教授在病榻上給孩子們講《齊民要術》的身影……
“那些……才是你們的‘丹’。”徐福的聲音越來越輕,“不是星髓,不是青銅,是……活著的煙火氣。”
玉液網絡突然停止了擴張。所有玉液絲都垂下,像疲倦的藤蔓,緩緩融入星田的麥苗裏。蟲洞的紫色星雲開始消散,露出後麵正常的星空。艦船上的青銅裝甲退去,露出原本的銀白,但電路係統裏多了一層淡綠色的紋路——那是糞肥裏的微生物留下的痕跡。
“觀測者……放棄了?”藤原浩介摸著船舷上殘留的玉液痕跡,聲音發悶。
“不。”林語望著星田的方向,測雨器的紋路裏映出麥苗的新葉,“他們在給我們選擇。”她調出全息屏,上麵顯示著兩個選項:
【路徑一】:接受玉液網絡,用“三一法則”重構文明,成為“升維者”。
【路徑二】:保留現有形態,用“活的文明”證明“發展不必斬三屍”。
樸正雄突然笑了。他合上《天符經》殘卷,遞給林語:“我爺爺說過,朝鮮人最擅長的,是在苦難裏找活路。”他指著窗外的星田,“那裏的麥子,用糞肥就能長得比導彈高。我們的文明,何嚐不是靠這些‘沒用’的老規矩活下來的?”
韓秀英蹲下來,撿起一塊被玉液包裹過的泥土。泥土裏混著青銅微粒、星髓殘渣,還有幾顆麥種。她把泥土攥在手裏,輕聲說:“秀英姐,你說得對。”
藤原浩介突然一拍大腿。他衝向武器艙,不是去啟動炮口,而是抱出一摞《農家集成》的副本——那是他們從各地收集的古籍。“把玉液絲引到農田裏!”他喊道,“讓微生物去分解它們,讓糞肥去中和它們!我們的文明,本來就是這麽‘長’起來的!”
墨衡教授摸了摸胡須。他望著星圖裏若隱若現的玉液網絡,輕聲說:“《周易》有雲‘窮則變,變則通’。觀測者在測試我們的‘變’,而我們的‘變’,從來不是推倒重來。”他看向林語,“是……在舊土裏長出新芽。”
星田的風裏,飄來糞肥的酸香、麥穗的清香,還有玉液淡淡的金屬味。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輕響,掌心的紋路裏浮現出一行新字:“道在螻蟻,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這是……”她抬頭看向韓秀英。
“《莊子》裏的。”韓秀英笑了,“老莊說的‘道’,從來不在天上。”
玉液網絡徹底融入星田的那一刻,深空裏的觀測者矩陣傳來一聲輕歎。那道蒼白的光球裏,浮現出一行新的批注:“目標文明 抗性評級提升至s。建議下一階段 注入……”
但沒人聽到後麵的內容。因為星田的麥田裏,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幾個小娃娃正追著新冒出來的蝴蝶跑,他們的腳邊,玉液絲正悄悄鑽進泥土,在每粒麥種旁,長出一株小小的青銅苗——那不是武器,不是星軌,是……文明的新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