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桑根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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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田之上,烏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天際。金書媛宛如一座雕塑般,靜靜地佇立在桑根軌道的觀測台裏,指尖緊緊捏著半塊焦黑的桑木——那是她昨夜從雷暴中拚死搶回來的。
    她的眼睫如同蝴蝶翅膀般微微顫動,在眼下投出如碎鑽般的陰影,額角的汗水如晶瑩的珍珠,順著發梢滑落,滴在操作台上,濺起如煙花般細小的火花。全息屏上,量子雷暴的預警信號猶如脫韁的野馬,瘋狂地跳動著,紅色波紋恰似被攪亂的血液,從深空洶湧澎湃地一路蔓延到星田上空。
    “能量強度突破閾值了!”她的聲音發顫,手指在全息屏上劃出殘影,“每道閃電的電壓是常規雷暴的三百倍,而且……”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閃電的路徑不是隨機的,它們在……描摹《乙巳占》裏的災異星圖!”
    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她從醫療艙衝出來,銀白紋路在額前瘋轉,像被踩了尾巴的銀蛇。“金博士!”她撲到觀測台前,盯著全息屏上浮現的星圖——那是《乙巳占》裏記載的“大旱之象”:赤日灼地,禾苗焦卷,雲氣如血。但此刻,星圖裏的每一道紋路都在滲出電光,原本預示災禍的圖案,此刻成了閃電的“路線圖”。
    “這不是自然雷暴。”墨衡教授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機械義眼的藍光透過防護麵罩,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冷硬的光斑,“我掃描了閃電的核心能量——是量子糾纏態的‘天罰因子’,和三百年前地球曆的‘九星連珠’災難波形完全一致。”他的手指在虛空中點出數據流,“更離譜的是……”
    “轟——”
    第一道閃電劈下來了。
    觀測台的金屬外殼瞬間熔出個焦黑的窟窿,電流順著線路竄進全息屏,把《乙巳占》星圖燒得滋滋作響。金書媛被氣浪掀得撞在牆上,懷裏的桑木砸在地上,裂開道細縫,露出裏麵半透明的玉髓——那是桑根的核心,和星田裏所有玉液絲同源的能量體。
    “書媛!”林語撲過去接住她,測雨器的紋路突然和閃電產生共鳴,在兩人周圍形成一層淡藍色的屏障。但她能感覺到,屏障在劇烈震顫,像隨時會被撕碎。
    “別怕。”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諸葛青陽拄著竹杖站在觀測台門口。他的白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左眼還蒙著褪色的藍布,右眼卻亮得驚人——那是三年前在火星風暴裏被碎石擊穿後,用《魯班書》殘頁換的“機械義眼”。此刻,那枚義眼的鏡片正流轉著金紅相間的光,像兩團活的小太陽。
    “諸葛先生!”金書媛撐著膝蓋站起來,袖口還沾著剛才的焦痕,“您怎麽來了?”
    “聽見雷聲。”諸葛青陽的竹杖點在地麵,發出清脆的響,“三百年前我在終南山觀星,見過比這更凶的雷。那雷劈了七七四十九天,把整座山的石頭都劈成了棋盤格。”他的右眼微微眯起,“今天的雷不一樣,是……在找什麽東西。”
    第二道閃電接踵而至。這道比第一道更粗,像條銀色的巨蟒,尾巴卷著《乙巳占》裏的“蝗災圖”,張牙舞爪地撲向桑根。
    “攔住它!”林語大喊,測雨器的屏障瞬間擴展成半圓形,罩住桑根。但閃電隻是在屏障上炸開一片電弧,連屏障的邊緣都沒碰到,就徑直穿透了——它根本不攻擊屏障,它在攻擊桑根本身。
    金書媛的桑木突然發出呻吟。那道裂開的縫隙裏,玉髓開始滲出幽藍的光,和閃電的顏色一模一樣。她能清晰地“聽”到桑根的聲音,不是疼痛,而是……興奮?
    “它在吸收閃電!”墨衡的聲音突然興奮起來,“快看能量曲線!”他的全息屏上,桑根的能量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原本因雷暴受損的玉液絲網絡,此刻像被注入了催化劑,每根絲都在發亮,“這些閃電裏的‘天罰因子’,根本不是毀滅,是……淬煉!”
    第三道閃電落下時,諸葛青陽動了。他的竹杖重重戳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像砂紙摩擦:“天罡步,踏鬥魁;北鬥七星,引雷歸位——《魯班書·鎮煞篇》!”
    話音未落,他的機械義眼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在半空中畫出七個相連的圓環。每個圓環裏都浮著不同的符文:有“金”有“木”,有“火”有“水”,還有“土”和“文”那是《考工記》裏的工匠符)。七個圓環連成星圖,正好擋在桑根上方,和《乙巳占》的災異星圖重疊在一起。
    “轟——轟——轟——”
    連續三道閃電劈在圓環上。第一道劈中“金”環,金環炸成碎片,卻把閃電引向了旁邊的“木”環;第二道劈中“木”環,木環化作青煙,卻把閃電引向了“火”環;第三道劈中“火”環,火環燃起滔天烈焰,卻把閃電引向了“水”環……
    “這是……借力打力!”林語突然反應過來,“他用《魯班書》的陣法,把閃電的能量導入循環,不讓桑根直接承受!”
    金書媛瞪大眼睛。她看見每個圓環破碎時,都會飛出一串細小的符文,像螢火蟲般鑽進桑根的裂縫裏。那些符文她認識——是《乙巳占》裏的“劫數”二字,此刻正和桑根裏的玉髓融合,原本幽藍的玉髓裏,漸漸泛起了金色。
    “劫數……”諸葛青陽的聲音帶著喘息,他的機械義眼開始發燙,鏡片上裂開了蛛網狀的細紋,“《魯班書》說‘匠人造劫,亦能解劫’。觀測者的雷劫,不是要劈死桑根,是……要測它的‘承劫資質’。”
    “承劫資質?”金書媛重複道。她摸向桑根的裂縫,指尖觸到玉髓的溫度——那溫度不再灼人,反而像嬰兒的皮膚,溫溫軟軟的。
    “對。”墨衡的全息屏上跳出一行新數據,“桑根的能量結構裏,有百分之七十三的記憶數據來自‘苦難’:饑荒年的幹旱、戰亂時的轟炸、工業廢料汙染……這些都是‘劫’。觀測者用雷劫模擬‘大難’,要看桑根能不能把這些‘劫’轉化為‘緣’。”他的手指指向玉髓裏的金色紋路,“看,每道閃電劈過,‘劫’就少一分,‘緣’就多一分。”
    第四道閃電來得更猛。這次它裹著《乙巳占》裏的“兵災圖”,電光裏甚至能看見虛影——是古代戰場上廝殺的士兵,是現代戰爭中爆炸的坦克,是星際戰爭裏碎裂的星艦。
    “不好!”諸葛青陽的竹杖發出斷裂的脆響,機械義眼的裂紋又多了幾道,“這是‘因果劫’,要引動桑根裏最痛的記憶!”
    金書媛的桑木突然劇烈震顫。她懷裏的半塊桑木裂到了根部,玉髓幾乎要湧出來。她能“看”到,玉髓裏浮現出畫麵:三百年前,桑根軌道剛建成時,一場隕石雨砸毀了半個星田,農民們跪在地裏哭,說“桑神拋棄我們了”;兩百年前,工業廢水汙染了星髓,桑根的葉子全部枯黃,工人們舉著標語喊“還我活路”;五十年前,星際海盜襲擊星田,桑根的枝幹被炮彈轟斷,孩子們抱著斷枝哭……
    “這些都是‘劫’。”諸葛青陽的聲音突然變得慈悲,“但‘劫’不是終點,是‘悟’的開始。”他的機械義眼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鏡片徹底碎裂,露出裏麵轉動的青銅齒輪——那是《魯班書》核心的“魯班眼”,能看透萬物的“因果線”。
    “起!”他大喝一聲,竹杖重重砸在地上。
    地麵上突然升起無數根青銅釘,像活物般紮進泥土,形成一個巨大的八卦陣。八卦陣的每條邊都刻著《考工記》的“匠人訓”,每個卦象裏都浮著《齊民要術》的“農時圖”。
    第四道閃電劈在八卦陣中央。這一次,它沒有炸開,而是像條溫順的蛇,順著八卦陣的紋路遊走。遊過“乾”卦時,閃電變成了金色;遊過“坤”卦時,變成了銀色;遊過“震”卦時,變成了綠色;遊過“巽”卦時,變成了藍色……
    當閃電遊完最後一圈,八卦陣裏升起一團柔和的白光。白光裏,桑根的裂縫完全愈合了,玉髓變得通透如水晶,裏麵流轉著七彩的光——那是所有“劫”轉化為“緣”的證明。
    “結束了?”金書媛輕聲問。
    “不。”諸葛青陽的身體晃了晃,扶著竹杖才站穩,“觀測者的測試……才剛開始。”
    他的話音剛落,深空裏的量子雷暴突然散了。原本翻湧的紫色星雲露出了後麵的景象——那裏懸浮著一個巨大的光球,光球裏浮現出一行字:“桑根承劫測試通過。資質評定:sss。”
    林語的測雨器突然發出輕響。她調出星圖,發現所有玉液絲的末端都連向了桑根——此刻的桑根,已經成了星田的“能量中樞”,每根玉液絲都在傳輸著新的數據:不是星髓能量,不是青銅符文,是……記憶。
    “是那些‘劫’的記憶。”墨衡的聲音裏帶著震撼,“觀測者把桑根裏的苦難記憶,轉化成了‘文明的韌性’。以後不管遇到什麽災難,桑根都會記得——它經曆過幹旱,所以懂得儲存雨水;經曆過汙染,所以懂得淨化能量;經曆過戰爭,所以懂得守護和平。”
    金書媛蹲下來,輕輕摸了摸桑根的枝幹。玉髓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像母親的手。她能“聽”到桑根的聲音,這次不是興奮,而是……平靜。
    “它在說……”金書媛笑了,“‘我活過,所以我不怕’。”
    諸葛青陽的機械義眼徹底熄滅了。他摘下破碎的眼鏡,露出空洞的左眼眶——那裏曾經裝過《魯班書》的“天眼”,現在隻剩下一片渾濁。但他笑了,笑聲像老樹根在泥土裏舒展:“好小子,比我當年造的應縣木塔還結實。”
    藤原浩介扛著青銅劍走過來。他的劍身上還沾著雷暴的焦痕,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書媛小姐,能把桑根的記憶數據共享嗎?我想把‘劫數轉化’的符文刻在我的劍上——以後再遇到危險,劍也能‘承劫’了。”
    韓秀英提著糞箕走來,筐裏裝著剛摘的黃瓜:“浩介哥,你那劍刻符文我不懂,但這黃瓜你得嚐嚐——用桑根旁的土種的,比去年的甜!”
    林語望著星田裏的一切,突然明白——觀測者的“雷劫試煉”,從來不是要摧毀什麽,是……要讓我們學會‘帶著傷痕生長’。就像桑根,就像我們,就像這片星田裏的每一株稻、每一滴糞肥、每一道閃電。
    而所謂“文明的資質”,從來不是完美無缺,是……在劫數裏長出韌性,在傷痕裏生出希望。
    星田的風裏,飄來玉液的甜香、麥穗的清香,還有雷暴留下的淡淡臭氧味。金書媛望著桑根上流轉的七彩玉髓,突然想起《乙巳占》裏的一句話:“劫者,劫也。然劫盡則福生,否極則泰來。”
    此刻的桑根,正用它的傷痕,孕育著新的福祉。
    而他們的文明,也正用所有的劫數,書寫著更堅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