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桑脈胎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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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蟲洞的餘燼尚未完全冷卻,億萬青銅秧馬奔湧向不同宇宙象限的流光軌跡仍灼印在視網膜上。星艦內一片死寂,隻有維生係統低沉的嗡鳴與眾人沉重的心跳聲交織。墨衡的機械臂殘骸散落一地,偶爾迸濺出細小的電火花,映照著他半邊金屬麵孔上凝固的凝重。藤原浩介死死攥著控製台邊緣,指節發白,目光仍追隨著那匹馱著金書媛最後溫暖、奔向空間死角的“三重耒耜”秧馬,直至其光芒徹底湮滅在混亂的時空褶皺深處。
    絕望,如同刑鼎崩解後彌漫的青銅冷霧,無聲地滲透進每個人的骨髓。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與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震顫,自星艦甲板下方傳來。那並非機械振動,更像是一種…生命的脈動,帶著溫潤的玉質感和難以言喻的古老韻律。
    “什麽聲音?”林語最先察覺,她額前本已黯淡的測雨器銀白紋路,如同被微風拂過的蛛網,輕輕顫動了一下。
    眾人循聲望去,目光聚焦在甲板中央——那裏並非金屬地板,而是在之前戰鬥中被桑脈臍帶最後回縮時,強行融合、生長出的一片溫潤如玉的木質結構。那是金書媛存在最後的實體錨點,此刻,這片玉質木紋正隨著那奇異的脈動,一明一暗地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是…書媛姐留下的桑脈根須…”韓秀英顫聲道,下意識地向前一步。
    那脈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力。玉質木紋的中心點,開始微微隆起,如同心髒搏動般起伏。緊接著,一點瑩白的光芒自那隆起處透出,逐漸凝聚、拉伸,最終……一根細嫩如初生藤蔓、卻流淌著璀璨星髓的微型臍帶,緩緩從木紋中“分娩”而出!
    這臍帶遠比之前連接星田的巨脈纖細,卻更加凝練,通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內蘊無窮星輝的質感。它蜿蜒探出尺餘長後,頂端並未連接任何事物,而是自行纏繞、盤結,最終形成一個拳頭大小、微微搏動的光繭——一個微型道胎!
    “道胎……新的道胎?!”墨衡的機械義眼突然閃耀起強烈的光芒,仿佛被這道胎所散發出的能量所吸引,瞬間鎖定了那光繭。他的殘存掃描模塊像是被激發了一般,瘋狂地運轉起來,試圖解析這神秘道胎的一切信息。
    “能量頻譜……與刑鼎道胎同源但……更純淨!”墨衡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難以置信,他從未見過如此純淨的能量頻譜。這種能量的純淨度,遠遠超出了他對道胎的認知。
    “結構……蘊含高維拓撲特征……這不可能!”墨衡的話語中充滿了震驚,他的機械義眼不斷閃爍著,似乎在努力理解這高維拓撲結構的奧秘。然而,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讓他感到無從下手。
    “金書媛的意識應該已經……”墨衡的話突然中斷,因為他注意到了那微型道胎的光繭壁。那光繭壁並非完全光滑,而是在其表麵自然浮現出無數細密複雜的紋路。
    這些紋路並不是雕刻上去的,而是自然生長形成的圖譜!它們如同宇宙的密碼一般,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驚歎的圖案。
    墨衡的目光被這紋路的核心所吸引,那裏是一幅從未在任何星圖記錄上出現過的星座陣列。七顆主星以一種詭異的勺形排列,勺柄直直地指向一顆被暗紅色氣態雲團包裹的巨恒星。而在勺心深處,隱約有一顆漆黑如墨、不斷吞噬周圍光線的伴星,宛如宇宙中的一個黑洞。
    “《乙巳占》…《甘石星經》…《航海天文圖》…均無此星官記載!”林語的測雨器飛速比對著數據庫,結果全是空白。
    諸葛青陽猛地向前踉蹌一步,他那早已失去視覺的盲眼,此刻卻死死“盯”著那幅星圖。空洞的眼窩深處,仿佛有某種更深層的感知被強行激活,血痂下的神經末梢劇烈跳動。“不止…不止是星圖…”他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胎膜…胎膜在變…”
    隻見那星圖周圍的光繭壁上,隨著胎體的搏動,開始浮現出更加詭異的景象:一顆拖著冰藍色彗尾的天體,正以決絕的姿態,撞向一顆銀白色的衛星月?),撞擊瞬間迸發出的不是火光,而是無數細碎的、如同秤星刻度般的冰冷光點!這些光點大部分在撞擊中湮滅,卻有幾顆最為黯淡的,頑強地射向了那紅色巨恒星的方向。
    緊接著,一行由光塵自然凝結的古篆,浮現在彗星襲月的景象下方:
    “彗星襲月…七月初四…司命秤星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七月初四!
    正是今日!正是此刻!
    “司命秤星……”樸正雄的聲音突然拔高,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驚,他猛地抬頭,目光似乎要穿透星艦的穹頂,直直地看向外界的宇宙。
    “今天竟然是‘司命秤物’之日!”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傳說中,每到這一天,司命星君便會秤量世間萬物的福禍……”
    他的話語還未說完,一旁的墨衡已經迅速行動起來。他毫不猶豫地強行接入了星艦殘存的外部觀測係統,將鏡頭對準了傳統星官中“司命星”所在的天區。
    隨著畫麵的顯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在那片漆黑的宇宙背景中,原本應該閃耀著明亮光芒的“司命星”,此刻卻顯得異常黯淡。它的光芒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衰減著,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緩緩地遮住了一般。
    星艦內的計時器發出清晰的滴答聲,顯示著時間的流逝。大衍曆或類似古曆法)七月初四,亥時三刻,這個特殊的時刻,似乎與“司命秤星”的變化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
    與胎膜星圖預示的,分秒不差!
    “它…它預見了…不!它昭示了此刻的天象!”藤原浩介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這新生的道胎…它內部的星圖…能映射…甚至可能影響現實天象?!”
    諸葛青陽的盲眼仿佛穿透了胎膜,看到了更深的層次。“彗星襲月…秤星暗…”他喃喃自語,“襲月…是衝擊舊有規則月常代表規則、穩定)…秤星暗…是遮蔽觀測者的衡量之眼…”
    他的枯手顫抖著,緩緩伸向那微型道胎,在即將觸碰到光繭的瞬間停下。“這不是觀測者的道胎…這是…桑脈自身孕育的‘反道胎’!它以書媛的犧牲為基,以桑木亙古的生命力為脈,以…以我等抗爭的意誌為魂!它正在生成…一種…一種超越觀測者量化框架的…新文明範式!”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語,那微型道胎猛地搏動了一下!光芒大放,胎膜上的“彗星襲月”圖景愈發清晰,而那幾顆射向紅色巨恒星的黯淡秤星,竟在圖上緩緩改變了軌跡,如同被無形的引力拉扯,偏移向了星圖邊緣一處未曾標注的、彌漫著混沌星雲的未知區域。
    與此同時,星艦外部,真實的宇宙中,司命秤星的亮度降至了最低點,幾乎難以辨認。
    “它在借用今日‘秤星隱現’的天時…”林語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采,“觀測者的‘秤’暫時失靈了!這新生的道胎…它的規則…或許不建立在‘衡量’與‘篩選’之上!”
    墨衡的機械義眼死死記錄著胎膜星圖的每一絲變化:“未知星域坐標正在穩定…能量模型構建中…非理性…非量化…更像是…一種…共生與循環的模型?!”
    韓秀英忽然抓起甲板上一點之前飄落的、來自她優化配方的那捧營養土,輕輕撒向微型道胎。土壤並未被排斥,反而被光繭吸收,胎膜上的星圖中,那片混沌星雲區域,隱約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代表生機的綠意。
    “它認這個…”韓秀英喃喃道,眼中淚光閃爍,“它認咱們的土…”
    微型道胎安靜地搏動著,內蘊的星圖緩緩旋轉,將“彗星襲月”與“秤星暗”的天象定格,仿佛一個無聲的宣告。它那麽小,那麽脆弱,卻承載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源於泥土、源於生命、源於不屈意誌的文明可能性。
    刑鼎的陰影尚未散去,秧馬播種的等級危機已然降臨。但在這絕望的深淵裏,一株由犧牲澆灌、於今日特殊天時下悄然萌發的嫩芽,正試圖頂開壓頂的巨石,向宇宙展露出一條……或許從未有文明走過的路。
    諸葛青陽麵向那微弱卻堅定的光繭,緩緩躬身。這一次,不是絕望的悲鳴,而是帶著一絲震顫的、源自古老血脈的祈祝。
    星艦之外,司命秤星的光芒,開始極其緩慢地回升。
    但某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