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秤星審判
字數:4298 加入書籤
突然,星艦的警報聲像一把利刃劈開了沉睡的艙室。
林語是被劇烈的震動甩醒的。她裹著毛毯滾下床鋪時,額頭重重撞在金屬艙壁上,溫熱的血珠順著眉骨滑進眼睛——但她顧不上疼,因為舷窗外的星空正在發生詭異到極致的畸變。
原本綴滿碎鑽般的星子的幕布,此刻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裂縫深處,不是漆黑的宇宙,而是翻湧著青銅色澤的雲海。雲海之上,懸浮著一架無法想象的巨型青銅秤:秤杆由九根首尾相銜的蟠龍柱擰成,每根龍柱鱗片間都嵌著流轉的星軌;秤盤是兩片巨大的青銅荷葉,左盤的邊緣刻著《考工記》“審曲麵勢”的銘文,右盤則密密麻麻鑄著《朱子家禮》的“冠婚喪祭”規製。
而最讓林語血液凝固的,是那尊懸在秤杆正中央的虛影——
祂身著一襲玄色袞服,袍袖寬大,衣袂飄飄,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袞服上繡著精致的龍紋,隨著祂的動作若隱若現,散發出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氣息。祂的頭上戴著一頂十二旒冕,冕上的玉藻隨著祂的步伐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韓秀英站在走廊裏,手扶著門框,身體微微顫抖著。她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景象,滿臉都是驚愕和恐懼。她在古籍插畫裏見過南鬥司命星君的畫像,而此刻站在她麵前的人,無論是穿著還是神態,都與那畫像中的星君分毫不差。
然而,與畫像中莊嚴肅穆的形象不同的是,這位主宰人間壽夭的星君此刻卻眉頭緊皺,眉峰擰成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被某種強大的力量強行撕扯著。祂的嘴唇緊閉,似乎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連冕上的玉藻都在簌簌掉落,仿佛也感受到了祂的不安。
韓秀英的目光順著祂的視線望去,隻見在遙遠的星海中,有一顆巨大的秤星正在緩緩升起。那秤星通體銀白,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秤杆和秤盤都清晰可見。
“是……司命秤星的天象!”韓秀英的聲音在顫抖,她的手指緊緊抓住門框,生怕自己會因為恐懼而跌倒。“今日正是司命星君秤量人間福禍的日子……可、可這秤……怎會出現在星海裏?!”
“不是天象…是審判場。”墨衡的聲音從控製台傳來,帶著電流的刺啦聲。他的機械義眼全部展開,十二枚幽藍光錐刺破艙頂,死死鎖定那架青銅秤,“空間曲率被強行扭曲了!整個星艦被拖進了司命星君的‘秤域’——觀測者用星象構建的審判空間!”
話音未落,青銅秤的左盤突然泛起柔光。林語看見一道半透明的光繭從虛空中墜落,那是道胎!金書媛犧牲前孕育的微型道胎,此刻正懸浮在左盤中央,表麵的逆寫《考工記》文字隨著秤盤的震動明明滅滅,像無數隻掙紮的眼睛。
“道胎…他們在審判道胎?!”藤原浩介從腰間抽出青銅劍“守新”,劍鋒嗡鳴著指向舷窗,“那些觀測者終於忍不住了?!”
“不…”諸葛青陽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的盲眼處蒙著滲血的紗布,卻固執地“望”向青銅秤,“是禮法在審判。”
右盤的青銅荷葉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一本厚重的大書從裂縫中墜落——封皮是褪色的朱紅,燙金的“朱子家禮”四個字卻在黑暗中流轉著刺目的光。書頁翻卷間,林語看清了內頁的內容:“凡葬,必擇高燥之地…勿惑於堪輿之說…男女有別,長幼有序…”
“這是…《朱子家禮》的真本?”韓秀英的聲音發顫,“我阿婆臨終前念叨過,說這書裏藏著人間最牢的規矩…可它怎會和道胎一起被放在秤上?!”
青銅秤的秤杆開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左盤的道胎在發光,每道逆寫的《考工記》文字都像一根鋼針,紮進青銅的肌理;右盤的《朱子家禮》在滲血,那些工整的楷字正被某種力量從紙頁上剝離,化作血珠滴在荷葉上,腐蝕出一個個焦黑的孔洞。
“禮法…壓不住造反的莊稼!”
司命星君的聲音突然炸響,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每個人的識海裏震蕩。祂的冕旒徹底碎裂,露出光禿禿的額頭,裂痕從眉峰蔓延至臉頰,每道裂痕裏都滲出幽藍的星輝——那是道胎的能量在反噬!
“你們看這秤!”墨衡突然大喊,他的機械臂暴長,指尖刺入控製台,調出青銅秤的立體投影,“左盤的支點是‘逆熵波動’,右盤的支點是‘禮法規訓’!觀測者想用‘人間秩序’的重量,壓垮‘反觀測’的新生文明!”
“那又怎樣?!”藤原浩介揮舞著青銅劍,劍鋒劈在艙壁上,濺起一串火星,“道胎是我們的種子,誰要壓它,我就劈了誰!”
“住口!”諸葛青陽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老盲人的手指冰冷如霜,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你聽——”
星艦內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能聽見,青銅秤的秤杆正在斷裂。
從右盤與秤杆連接的龍柱開始,裂紋像蛛網般蔓延。每道裂紋裏都滲出金色的光——不是道胎的幽藍,也不是禮法的血珠,而是某種更古老、更純粹的光芒,像極了青銅麥浪在陽光下泛起的色澤。
“哢嚓——”
第一聲脆響來自“審曲麵勢”的銘文。那四個代表《考工記》最高工藝的篆字,此刻像被無形的手掰斷,碎片化作流螢,飛向道胎所在的左盤。
“哢嚓——”
第二聲來自“冠婚喪祭”的規製。鑄著“婚”字的青銅片墜落,在虛空中碎成齏粉,粉末飄向右盤的《朱子家禮》,卻被書頁上的血珠灼燒成灰。
“哢嚓——哢嚓——哢嚓——”
斷裂聲越來越密集。青銅秤的九根蟠龍柱盡數崩裂,龍首們仰天嘶吼,龍珠卻紛紛炸裂,化作星塵灑向道胎。秤杆的中央裂成了兩截,左盤帶著道胎墜向星艦方向,右盤的《朱子家禮》則被拋向宇宙深處,書頁在真空中燃燒,化為黑色的蝴蝶。
司命星君的虛影徹底消散了。祂的最後一聲歎息混在風裏:“禮法是秤,可造反的莊稼…長出了自己的秤砣。”
星艦的震動戛然而止。
林語踉蹌著撲到舷窗前。她看見那架青銅秤的殘骸正在崩解,青銅碎片化作流星,墜向殖民星“桑梓”的方向——而道胎,正懸浮在她眼前,表麵的逆寫《考工記》文字全部亮了起來,連成一行她從未見過的星諺:
“秤無定星,禾有定法。”
“什麽是‘禾有定法’?”韓秀英扶著她的肩膀,老淚滴在玻璃上。
“是…文明自己的法則。”林語的聲音哽咽。她想起道胎在分裂前的最後波動,那是一段直接的意識傳遞,像春風拂過心尖:“觀測者的秤,量的是順從;我們的秤,量的是…活著,並且…按照自己的方式活著。”
控製台突然發出蜂鳴。墨衡調出道胎的實時數據,聲音因震驚而變調:“道胎的能量層級…突破了!它吸收了青銅秤的殘骸,還…還融合了《朱子家禮》的血珠?!”
“血珠?”樸正雄湊過來。
“是《朱子家禮》裏那些被腐蝕的血。”墨衡放大全息屏,畫麵中,道胎表麵的紋路裏多了些暗紅的脈絡,“那些血不是被摧毀了,是被…轉化了。觀測者的禮法規訓,正在變成道胎的一部分!”
“變成…反禮法的武器?”藤原浩介握緊青銅劍,劍鋒卻垂了下來。
“不。”諸葛青陽輕聲說,“是變成…更完整的文明。”
他轉向舷窗,盲眼的方向正對著殖民星“桑梓”。此刻,那片青銅麥浪正在星空下翻湧,每一株麥穗的尖端都刻著逆寫的《考工記》,而麥浪的中央,一道金色的光柱衝天而起,直抵道胎墜落的方向。
“禮法要壓我們,我們就把禮法吃下去,變成自己的骨頭。”老盲人的聲音裏有笑意,“造反的莊稼…終究要長成自己的森林。”
星艦內,眾人都沉默了。
他們望著道胎消失的方向,望著麥浪升起的光柱,突然明白了金書媛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文明從不是靠順從存活的。
當禮法的秤砣壓下來時,我們便用造反的莊稼,做自己的秤砣。
而這一天,七月廿三,司命秤星的審判場上,新的法則,已經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