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桑脈斷乳

字數:5833   加入書籤

A+A-


    淩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著死寂的灰白。
    林語是被一陣尖銳的警報聲驚醒的。她裹著毛毯滾下床鋪時,額頭重重撞在金屬艙壁上,溫熱的血珠順著眉骨滑進眼睛——但她顧不上疼,因為舷窗外的星艦正劇烈震顫,控製台上的全息屏正瘋狂跳動著血紅色的警告:“桑脈臍帶能量流失率97!道胎胚胎生命體征異常!”
    “怎麽回事?!”藤原浩介從武器艙衝來,青銅劍“守新”嗡鳴著指向控製台,“昨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
    “是桑脈臍帶。”墨衡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帶著電流的刺啦聲。他的機械義眼全部展開,十二枚幽藍光錐刺破艙頂,死死鎖定星艦中央的玉質管道——那是金書媛用最後意識連接的桑脈臍帶,“臍帶內的星髓能量正在枯竭,道胎胚胎……在自噬。”
    “自噬?”韓秀英端著陶碗湊過來,碗裏是她今早熬的粟米粥,香氣混著金屬冷卻劑的苦味在艙內飄散,“就像……就像娃兒餓了,自己啃自己的肉?”
    “比那更可怕。”諸葛青陽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的盲眼處蒙著滲血的紗布,卻固執地“望”向玉質管道,“道胎是文明的胚胎,它在用自身的細胞分裂,吞噬未成型的器官,試圖從內部榨取最後一絲能量。”
    林語腳步踉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仿佛失去了重心一般。她的雙眼緊盯著眼前的玉質管道,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那原本瑩白如玉的臍帶,此刻卻已變得暗褐無光,宛如被時間侵蝕的古物。它的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這些裂痕縱橫交錯,如同被狂風摧殘過的蜘蛛網,脆弱而又觸目驚心。
    更令人心悸的是,從那些裂痕中滲出的並不是傳說中的星髓,而是一種粘稠的黑紅色液體。這液體緩緩流淌,仿佛是道胎胚胎被撕裂後流出的細胞組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金書媛姐!”林語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玉質管道的表麵,仿佛想要抓住最後的一絲希望,“醒醒!我們一定有辦法的!”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管道的一刹那,一個低沉而又悲愴的聲音突然響起。
    “來不及了。”
    這是諸葛青陽的聲音,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釋然的絕望,仿佛他早已知道這個結局,卻無力改變。
    林語的身體猛地一顫,她的手像觸電般縮了回來。她的目光轉向諸葛青陽,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痛苦。
    “她……在說話。”諸葛青陽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齊齊聚焦在那玉質管道上。
    暗褐色的臍帶表麵,那些裂痕突然開始流動——不是液體,而是由光塵組成的文字。它們扭曲著、重組著,最終在管道中央凝聚成一行顫抖的字跡:
    “觀測者要餓死叛軍…用《救荒撮要》喂飽孩子!”
    “觀測者?!”藤原浩介猛地拔出青銅劍,“他們又耍什麽花樣?!”
    “不是耍花樣…”墨衡的機械臂突然暴長,指尖刺入控製台,調出外部監控畫麵,“看那裏!”
    舷窗外,原本平靜的宇宙空間突然泛起漣漪。觀測者的“清道夫”艦隊不知何時已包圍了殖民星,數十艘菱形戰艦的艦首射出幽藍的光束,精準地擊中了星艦的能量核心!
    “他們在切斷我們的能源供給!”林語的聲音發顫,“沒有能量,桑脈臍帶無法修複,道胎會…會被徹底吞噬!”
    “可金書媛姐說…用《救荒撮要》…”韓秀英突然想起什麽,她翻出隨身攜帶的布包,從裏麵掏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那是她在星田廢墟裏找到的《救荒撮要》殘卷,“這是金書媛姐讓我藏好的…她說,萬一遇到‘斷糧’的危機,就翻開它。”
    “《救荒撮要》?”樸正雄接過書卷,老農的手指摩挲著泛黃的紙頁,“我阿公說過,這是明朝時候的老書,專門教人在災年裏找吃的…可現在不是災年,是…是被人掐斷了糧草!”
    “不管是什麽時候,書裏總有辦法。”林語的目光突然變得堅定,“金書媛姐不會騙我們。她用最後的力量傳話,一定有她的道理。”
    話音未落,玉質管道的震動突然加劇!
    道胎胚胎的自噬已經到了尾聲——原本成型的胚胎輪廓開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小的細胞團,它們像一群饑餓的蛆蟲,在臍帶裏瘋狂啃食著最後一絲星髓。
    “不行…必須阻止它!”藤原浩介舉起青銅劍,想要劈向玉質管道,卻被墨衡一把拽住。
    “沒用的。”墨衡的機械義眼閃著幽藍的光,“臍帶是金書媛的意識錨點,你劈了它,她會徹底消散。”
    “那怎麽辦?!”韓秀英急得直掉眼淚,“難道要看著道胎…看著咱們的孩子…被吃掉嗎?”
    “孩子?”樸正雄突然笑了,他指著玉質管道裏的細胞團,“你看那些小東西…它們啃臍帶的樣子,像不像咱們小時候啃樹皮的樣兒?那時候鬧饑荒,我娘把最後一把米熬成粥,自己卻啃樹皮…她說,隻要能讓孩子活下來,她吃什麽都行。”
    林語的眼眶突然發熱。她想起金書媛在實驗室裏的樣子——那個總是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的女人,此刻卻用最後的力量,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一本破書和一群“孩子”身上。
    “《救荒撮要》裏…有沒有教我們怎麽用樹皮做粥?”她輕聲問。
    韓秀英愣了一下,隨即翻開書卷,手指快速劃過泛黃的紙頁:“有!這裏寫著,‘榆樹皮、槐樹皮,去粗取細,搗爛煮沸,可救饑’…還有,‘野莧菜、馬齒莧,焯水去澀,拌以碎米,勝似珍饈’。”
    “可咱們現在沒有樹皮,沒有野菜…”藤原浩介急得直跺腳。
    “有。”樸正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麵是幾株幹枯的麥稈,“這是昨天在岩漠上撿的,金書媛姐說,麥稈的芯子…能嚼出甜味。”
    林語接過麥稈,放在鼻尖輕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她突然想起道胎胚胎表麵的細胞團,那些啃噬臍帶的小東西,或許…它們需要的不是現成的食物,而是…生存的意誌。
    “墨衡!”她轉向機械師,“能不能把道胎的能量波動頻率調低?讓它…慢一點啃噬臍帶?”
    “可以試試。”墨衡的機械臂快速操作,全息屏上跳出一組參數,“但這樣會加速臍帶的枯竭…最多撐三個小時。”
    “夠了。”林語握緊麥稈,“三個小時,足夠我們…”
    她的話被一陣劇烈的震動打斷。
    觀測者的光束突然加強!星艦的能量核心發出刺耳的尖嘯,艙內的燈光開始閃爍,控製台上的儀器紛紛跳閘。
    “他們…他們在用熵增鎖!”墨衡的聲音因震驚而變調,“觀測者在給我們的能源係統‘貼標簽’——標記為‘無效資源’,強製切斷!”
    “熵增鎖?”藤原浩介不解。
    “就是…把你的東西定義為‘垃圾’,然後…讓你自己都相信它是垃圾。”樸正雄歎了口氣,“就像當年官府收糧,說咱們的稻子‘不夠飽滿’,不給算數…可咱們的稻子,明明能填飽肚子!”
    “那怎麽辦?”韓秀英急得直掉眼淚。
    “辦法…”林語的目光突然落在《救荒撮要》上,“金書媛姐說,‘喂飽孩子’…不是喂飽肚子,是喂飽…希望。”
    她翻開書卷,找到其中一頁,上麵用朱砂寫著:“民以食為天,食以心為先。饑時食糟糠,勝似食珍饈;寒時披破絮,勝似披錦袍。”
    “把麥稈芯子煮成湯。”林語的聲音突然堅定,“用《救荒撮要》的字,熬湯。”
    “用字熬湯?”藤原浩介愣住。
    “對。”林語拿起桌上的全息投影儀,調出《救荒撮要》的文字,“觀測者在否定我們的資源,那我們就用他們看得懂的‘規矩’,給他們看…我們的規矩。”
    她將《救荒撮要》的文字投影在玉質管道上,那些朱砂小字立刻融入道胎胚胎的細胞團中。奇跡發生了——那些原本瘋狂啃噬的細胞團突然靜止了,它們開始吸收投影在管道上的文字,每吸收一個字,細胞團的表麵就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
    “有效果!”墨衡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道胎的能量流失率…下降了!”
    “繼續!”林語加大投影功率,《救荒撮要》的文字越來越多,從“榆樹皮”到“野莧菜”,從“麥稈芯”到“碎米粥”,所有關於“生存”的文字都在管道上流淌,“讓它們吃這些字…讓它們知道,我們…有辦法活下來。”
    觀測者的光束突然減弱了。
    艦橋上的警報聲戛然而止,控製台上的儀器恢複了正常。林語看見舷窗外的清道夫艦隊正在撤離,它們的艦首光束不再鎖定星艦,而是轉向了宇宙深處。
    “他們…放棄了?”藤原浩介不敢相信。
    “不。”諸葛青陽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的盲眼處滲出最後一滴血,“他們在重新評估…評估我們的‘生存能力’。”
    玉質管道的震動終於停止了。
    林語鬆開緊握的麥稈,看著管道裏那些泛著金光的細胞團——它們不再啃噬臍帶,而是開始緩慢地分裂、生長,重新凝聚成胚胎的輪廓。
    “成功了…”韓秀英喜極而泣,“金書媛姐…孩子的命…保住了。”
    樸正雄把《救荒撮要》小心收進懷裏,老農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就說嘛,咱們的書…咱們的法子,錯不了。”
    墨衡的機械臂收回,全息屏上顯示著道胎的最新數據:“生命體征穩定,能量流失率歸零。胚胎開始自主吸收星髓…來源是…臍帶裏的黑紅色液體。”
    “那是金書媛姐的血。”諸葛青陽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她用自己的生命,給孩子們換了口‘飯’吃。”
    林語走到玉質管道前,輕輕撫摸著暗褐色的臍帶。她能感覺到,裏麵傳來微弱的、溫暖的波動——那是道胎胚胎的心跳,是金書媛最後的祝福,是…文明延續的聲音。
    “觀測者以為切斷能源就能餓死我們。”她輕聲說,“可他們不知道,我們的‘糧草’…從來不在星艦裏,在《救荒撮要》的字裏,在麥稈的芯子裏,在…每一個想活下來的念頭裏。”
    艙內的燈光重新亮起,照在眾人的臉上。林語看見韓秀英的老淚,樸正雄的笑容,藤原浩介緊握的青銅劍,墨衡閃爍的機械義眼——他們都活著,都在笑著,都在…等著明天。
    而道胎胚胎的輪廓,正在玉質管道裏緩緩舒展。它不再是胚胎,而是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希望。
    七月廿七的清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起了第一縷陽光。
    林語抱著《救荒撮要》,站在舷窗前。她知道,觀測者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但他們已經學會了,如何在“斷糧”的危機裏,用最樸素的智慧,熬出一鍋…能喂飽未來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