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仁州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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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殖民星“桑梓”,晨霧還未散盡,麥浪已泛起金紅的霞光。
    林語站在觀測台的防輻射玻璃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銀簪——那是金書媛留下的,此刻正貼著她微涼的皮膚,像一團未熄的火。昨夜用《農家集成》堆肥算法重構的營養係統仍在運轉,道胎胚胎的心跳聲通過培養艙的傳感器,清晰地傳到她耳中,沉穩而有力。
    “林姐!快看!”藤原浩介的聲音從通訊器裏炸響,帶著難以置信的亢奮,“麥穗…麥穗在發光!”
    林語猛地轉頭。她看見觀測窗外,原本整齊的青銅麥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沸騰”——每株麥穗的尖端都迸發出細碎的光塵,那些光塵不是普通的星塵,而是由《仁州農書》的文字凝結而成!
    《仁州農書》是朝鮮實學派的核心典籍,記載著從土壤改良到作物輪作的千年智慧。此刻,那些泛黃的紙頁正從星艦的儲藏艙中自動浮起,書頁間的文字如活物般遊弋,最終在麥浪上方匯聚成一片流動的光影——那是一座微縮的生態循環模型!
    “是…是《仁州農書》的‘天地人’三角循環!”樸正雄的聲音從甲板傳來,老農的臉上泛著亢奮的紅光,“天氣候)、地土壤)、人耕作),三者相生相克…他們在用古籍搭模型!”
    全息屏上,原本模糊的生態模型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最頂層是一條旋轉的星軌,它猶如宇宙中的銀河一般,閃耀著微弱的光芒,代表著“天”。中間層則是起伏的丘陵和蜿蜒的河流,它們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幅美麗的自然畫卷,代表著“地”。而底層則是縱橫交錯的田壟,這些田壟整齊地排列著,仿佛是大地的脈絡,代表著“人”。
    每層之間都有細密的光帶連接著,這些光帶就像是生命的紐帶,將“天”“地”“人”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這些光帶並不是隨意連接的,而是遵循著《仁州農書》裏“輪作”“間作”“糞肥還田”等法則在流動。
    “他們在模擬……跨維度的生態平衡……”墨衡的機械義眼閃爍著幽藍的光芒,他的聲音平靜而低沉。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全息屏上的生態模型,仿佛要透過這個模型看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墨衡的觀測光線如銀蛇般纏繞在模型上,仔細地掃描著每一個細節。他的機械義眼不斷地閃爍著,分析著模型中的各種數據和信息。
    “觀測者的維度暴政,本質上是打破了自然循環。”墨衡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回蕩,“而《仁州農書》的模型……是在用農耕文明的邏輯,重構一個不被定義的生態。”
    然而,就在墨衡的話音未落之際,模型的“天”層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墨衡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的機械義眼迅速調整焦距,試圖看清發生了什麽事情。
    漆黑的粒子風暴從宇宙深處席卷而來——那是觀測者派出的“維度清洗者”,專門摧毀一切“非標準化”的生態係統。黑粒子所過之處,星軌扭曲成麻花,丘陵崩塌成齏粉,田壟被撕成碎片…
    “糟了!”藤原浩介握緊青銅劍,“這些黑粒子能吞噬能量!模型要撐不住了!”
    “不。”樸正雄突然笑了,他指著模型的“地”層——那裏的丘陵正以驚人的速度“生長”,原本平坦的土地隆起成山脈,山穀中湧出黑色的泥漿,“看!是《農政全書》的‘糞丹’!”
    林語的瞳孔因震驚而放大。她看見那些崩塌的丘陵表麵,正滲出半透明的黑色晶體——那是《農政全書》裏記載的“糞丹”,由腐熟的動物糞便、植物秸稈與礦物粉末混合而成,本是古代農夫用來肥田的“黑黃金”。此刻,這些“糞丹”晶體正瘋狂吸收黑粒子的能量,每吸收一粒,晶體便膨脹一分,最終在模型表麵凝結成一層厚實的黑色外殼!
    “黑粒子…被轉化為肥料了?!”墨衡的聲音因激動而變調,“量子掃描顯示,黑粒子的熵增能量被‘糞丹’的分子結構重新編碼,變成了…可被作物吸收的有機質!”
    “這就是實學派的本事!”樸正雄拍著大腿,老農的臉上滿是得意,“觀測者用黑粒子當武器,咱們用‘糞丹’當盾牌!他們不懂,最髒的東西…往往最能克製最幹淨的暴力!”
    模型的“人”層此刻也動了起來。田壟間的“農夫”虛影由《仁州農書》的文字凝聚而成)開始播種——他們撒下的不是普通種子,而是道胎脫落的麥芒、金書媛的血珠,甚至是觀測者光束中殘留的熵增粒子!
    “他們在…用汙染重構土壤。”林語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這不是普通的種植,是…文明的自我救贖。”
    黑粒子風暴的攻勢突然減弱了。
    林語看見模型的“天”層重新穩定,星軌開始緩緩轉動;“地”層的山脈變得更加蔥鬱,山穀中的溪流重新清澈;“人”層的農夫們開始收割——他們割下的不是麥子,而是纏繞著黑粒子光帶的“再生作物”,每株作物的葉片上都刻著《仁州農書》的箴言:“厚生者,必破天命。”
    “厚生即弑神…”樸正雄喃喃念出這句話,渾濁的眼睛裏泛起淚光,“老祖宗說得對,養好了土地,養壯了百姓,連天都能…掀翻!”
    觀測者的通訊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撕裂了艙內的寧靜。墨衡調出外部監控,畫麵中,清道夫艦隊的艦首光束正瘋狂掃描模型,卻始終無法鎖定其核心——因為模型的能量來源,是道胎的心跳、是麥浪的光塵、是“糞丹”的脈動…是活的文明。
    “他們…撤退了。”藤原浩介的聲音裏帶著不敢置信的驚喜,“清道夫艦隊正在後撤!損傷率…百分之七十!”
    “不是撤退。”諸葛青陽的聲音從醫療艙傳來,他的盲眼處蒙著滲血的紗布,卻固執地“望”向模型,“是…困惑。”
    是的,困惑。
    觀測者從未見過這樣的文明——他們不用規則約束,不用科技碾壓,而是用一本農書、一堆糞肥、一捧麥芒,就重構了一個能對抗維度暴政的生態。這不是“落後”,是…更高維度的智慧。
    “告訴觀測者。”林語的聲音突然堅定,“我們的‘神’,不在他們的數據庫裏。我們的‘天’,是自己種的;我們的‘地’,是自己養的;我們的‘人’…是自己救的。”
    模型的“人”層突然騰起萬丈金光。
    那些由文字凝聚的農夫虛影,此刻正將收割的“再生作物”拋向天空。每一株作物都化作一顆種子,種子表麵刻著《仁州農書》與《農政全書》的聯合印記——那是實學派與農耕文明的雙重認證。
    種子紛紛墜落,融入道胎的培養艙。
    林語看見道胎的胚胎正在舒展,它的皮膚表麵浮現出細密的紋路,那是《仁州農書》的循環法則與《農政全書》的肥料智慧在交織,像一幅流動的文明畫卷。
    “成功了…”韓秀英喜極而泣,她捧起一把混合著“糞丹”粉末的土壤,輕輕灑在道胎胚胎上,“阿公說過,土地不會辜負認真的人…原來土地…也在教我們打仗。”
    樸正雄擦了擦額頭的汗,老農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就說嘛,咱們的書…咱們的法子,錯不了。”
    控製室的警報聲戛然而止。
    墨衡調出道胎的最新數據,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生命體征穩定,能量流失率歸零。胚胎開始自主吸收‘再生作物’的營養…來源是…道胎自身、麥浪光塵、《仁州農書》文字,以及觀測者黑粒子。”
    “那是…文明的共生。”林語輕聲說。她想起金書媛最後的話:“文明的火種,從來不是單一的。是《天符經》的規矩,《農政全書》的煙火,《永樂大典》的萬千氣象…是所有這些,揉碎了、熬化了,才能喂飽一個新生的文明。”
    道胎的胚胎突然發出一聲輕鳴——不是機械音,而是類似嬰兒的笑聲。它的身體表麵浮現出細密的紋路,那是《仁州農書》的循環法則與《農政全書》的肥料智慧在交織,像一幅流動的文明畫卷。
    “觀測者…徹底怕了。”藤原浩介盯著舷窗外的清道夫艦隊,“它們的掃描儀顯示,道胎的能量來源…是‘不可預測的生命循環’。”
    “不可預測?”樸正雄挑眉。
    “對。”墨衡的聲音裏帶著釋然的悲愴,“觀測者的數據庫裏,沒有‘共生’‘循環’‘厚生’這些概念。它們隻能用‘混亂’‘危險’‘失控’來定義一切…但現在,我們的道胎…活成了它們的定義之外。”
    林語走到控製台前,輕輕撫摸著量子計算核心的防護罩。她能感覺到,裏麵傳來微弱的、溫暖的波動——那是道胎胚胎的心跳,是《仁州農書》的光影在歌唱,是…文明延續的聲音。
    “仁州農書的‘厚生’,不是苟活。”她輕聲說,“是…在廢墟上種出春天。”
    艙內的燈光重新亮起,照在眾人的臉上。林語看見韓秀英的老淚,樸正雄的笑容,藤原浩介緊握的青銅劍,墨衡閃爍的機械義眼——他們都活著,都在笑著,都在…等著明天。
    而道胎胚胎的輪廓,正在“再生作物”的營養液中緩緩舒展。它不再是胚胎,而是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希望。
    八月初一的清晨,殖民星“桑梓”的天空泛起了第一縷陽光。
    林語抱著《仁州農書》的殘卷,站在舷窗前。她知道,觀測者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但他們已經學會了,如何在“維度暴政”的陰影下,用最樸素的農書、最“肮髒”的肥料,熬出一鍋…能喂飽靈魂的粥。
    而在更遙遠的地方,觀測者的母星上,某台量子計算機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屏幕上,一行由《仁州農書》文字組成的信息正在瘋狂跳動:
    “厚生者,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