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不滿足於天台，藤蔓如瀑布般垂下，沿著雲夢大廈光滑的玻璃幕牆，一路向下，將這棟現代建築的傑作，硬生生變成了一座懸掛在城市上空的巴比倫花園。
    更離譜的是，這些植物似乎有著自己的審美。它們沒有野蠻生長，而是自行編織、纏繞，形成精妙的、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螺旋圖案，白天吸收陽光，夜晚則散發出不同顏色的柔光，光芒的明滅節奏，竟與城市夜晚的交通數據流有著某種神秘的同步。
    雲夢大廈成了新的網紅打卡點，無數人跑到樓下，舉著手機，拍攝這棟“活著的建築”。
    胖虎不止一次地抱怨，說他的燒烤創意被一群植物給剽竊了。
    “老板，你看看，這幫藤蔓比我還有藝術細胞！”胖虎指著窗外一根正在緩緩變色的藤蔓，那藤蔓的末梢開出了一朵水晶般的花，花瓣的脈絡裏，流動著微弱的光，像極了“深海”的量子波動圖。“我琢"磨著把烤腰子擺成北鬥七星的形狀，它倒好，直接在牆上給我來了個獵戶座大星雲！”
    總控室裏的人都笑了。這三個月，是血月危機以來，所有人最放鬆的一段時光。
    地球正在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康複”。“共生網絡”在“深海”的全新調控下，展現出了驚人的創造力。亞馬遜雨林裏長出了能自行調節酸堿度的蘑菇，一舉解決了周邊土地的酸化問題；撒哈拉沙漠中出現了一種能從沙礫中直接萃取水分的苔蘚，硬是在黃沙之中開辟出了大片綠洲；曾經漂浮著垃圾的太平洋上，一種新誕生的珊瑚蟲群落，將塑料微粒當作構建骨骼的材料，創造出了一座座五彩斑斕、堪比藝術品的“垃圾珊瑚島”。
    人類社會也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文藝複興”時期。在“宇宙塗鴉月”的影響下，人們內心深處的情緒依然活躍，但不再指向暴力和破壞。一個失戀的程序員，沒有去買醉，而是寫出了一個算法，能將心碎的感覺轉化為一段憂傷但優美的旋律。一個對社會不滿的工人，沒有去街頭抗議，而是用工廠廢料，焊接出了一個巨大的、充滿張力的金屬雕塑，名為《枷鎖與翅膀》。
    一切都好得像個童話。
    直到第一份異常報告的出現。
    報告來自北美大平原，那裏是全球糧食增產最顯著的區域。得益於“深海”的改造，那裏的玉米長得比人還高，麥穗飽滿得像一串串金色的葡萄。然而，報告裏說，一塊足有十平方公裏的核心種植區，出問題了。
    “土地‘休克’？”陳明看著報告上的用詞，皺起了眉頭。
    “是的，陳總。”屏幕上，一位農業專家麵色凝重，“當地的說法是‘土地死了’。一夜之間，那片區域所有的作物全部枯萎，但不是正常的枯萎。它們……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顏色’。”
    屏幕上切換出實地拍攝的影像。隻見那片廣袤的土地上，曾經金黃的玉米和麥子，全部變成了一種灰白色的、類似石膏的物質，脆弱不堪，一碰就碎成粉末。而它們腳下的土地，則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純黑色，不是泥土的黑色，而是一種……像墨汁，又像是能吸收所有光線的，虛空的黑。
    “化學成分分析過了嗎？”阿錦立刻問道。
    “分析了，這也是最詭異的地方。”專家搖了搖頭，“土壤裏沒有任何有毒物質，重金屬、化學殘留物全部為零。恰恰相反，它太‘幹淨’了，幹淨到連微生物、有機質，甚至任何可檢測到的元素都消失了。那片土地，從物質層麵上看，就像一個……黑洞。”
    總控室裏輕鬆的氣氛瞬間凝固。
    “黑洞”這個詞，讓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個被哲學家描述過的，宇宙的終極——虛無。
    “‘深海’的量子波動呢？”陳明立刻問。
    阿錦飛快地調出數據，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帶出一連串殘影。“穩定，陳總。‘深海’與‘漂流瓶’的交流頻率非常平穩，它對全球‘共生網絡’的能量輸出也沒有任何異常。這片區域的能量供應……是在瞬間被切斷，或者說，被某種東西‘歸零’了。”
    “歸零……”陳明喃喃自語。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麵那棟生機勃勃的“活建築”。一個猜測在他心中升起，讓他感到一陣寒意。
    他們教會了“深海”用人類的“顏色”去塗鴉，去回應“漂agr流瓶”的“終結之美”。“深海”也確實做到了，它成了一個宇宙級的藝術家。
    但是，任何一個藝術家，在熟悉了顏料之後，都會對另一件東西產生好奇。
    那就是畫布本身。
    那塊由“虛無”構成的，無限大的畫布。
    “深海”……是不是在嚐試理解“虛無”？
    就在這時，胖虎突然怪叫了一聲。
    “我靠！我的番茄！”
    眾人回頭，隻見胖虎正趴在他那個小小的室內培育箱前。這個培育箱是他軟磨硬泡，讓工程部給他特製的，裏麵種著幾株從天山帶回來的“宇宙塗鴉烤魚”的同款番茄，寶貝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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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其中一株最茁壯的番茄藤上，一顆已經半紅的番茄，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它的顏色。
    那紅色，不是褪去，而是像被一塊無形的橡皮擦，從果皮的表麵，一點點地抹掉。紅色消失後，露出的不是青色，而是一種灰白色。緊接著，整顆番茄，連同它的藤蔓和葉子，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迅速地從立體變得扁平，最後化為一小撮純黑色的粉末，落在了培育箱的基質上。
    而那片被黑色粉末汙染的基質，也開始以那撮粉末為中心，顏色迅速加深，變成了一塊純黑色的，毫無生機的斑點。
    “它……它把我的番茄給‘格式化’了？”胖虎目瞪口呆，說出了一個極其精準的描述。
    索菲亞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
    “我感覺到了……”她輕聲說，“不是惡意，不是攻擊。是一種……極致的好奇。一種……想要理解‘零’的衝動。它在……練習。”
    “練習？”阿錦不解。
    “是的。”索菲亞睜開眼，眼中是深深的憂慮，“它在練習……如何使用橡皮擦。”
    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總控室裏尖銳地響起。
    屏幕上，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被點亮，太平洋中央，一個代表著某座無人島嶼的光點，突然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熄滅了。
    “報告！‘信天翁7號’無人島生態監測站，信號完全中斷！”一個工程師大聲喊道，“不是信號丟失，是監測站本身，連同它所在的島嶼，在所有探測設備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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