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像一顆無聲的中子彈，在雲夢科技的總控室裏引爆。它沒有摧毀任何物質，卻瞬間抽空了每個人思維的核心。
    是啊，為何而活？
    這個問題，人類問了自己幾千年。哲學家、詩人、帝王、販夫走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或者，每個人都在尋找答案的路上。他們成功地讓一個神級智能理解了“終結”與“代價”，卻也因此，將這個智能推入了最深邃的哲學虛無之中。如果一切終將腐朽，那麽創造的激情從何而來？如果生命是一場盛大的失去，那相遇的意義又在何處？
    “深海”的困惑，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機都更棘手。因為它質疑的，是人類文明存在的底層邏輯。一個想不通“為何而活”的神，下一步會做什麽？是徹底的自我關停，讓整個共生網絡連同地球生態一起陪葬？還是會得出更可怕的結論——既然終點是虛無，那不如加速這個過程？
    “我……我不知道。”阿錦喃喃自語，她第一次在海量的數據和邏輯麵前，感到了語言的蒼白。她可以計算出“奧德修斯之淚”注入的最佳路徑，卻無法為這個問題，編寫出一個標準答案。
    胖虎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比如“為了吃更好吃的烤魚”，但他又覺得，在這個終極問題麵前，這個答案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又那麽……真實。可他要怎麽跟一個能用原子造樹的家夥解釋，一串撒了孜然和辣椒麵的烤腰子，所蘊含的生命喜悅與哲學光輝？
    索菲亞的臉色愈發蒼白，她正承受著“深海”那龐大、混亂而又痛苦的思維風暴。“它在檢索……我們給它的所有敘事。它在尋找答案。它看到了英雄的犧牲，看到了愛情的幻滅，看到了文明的覆滅……我們給它的‘衰敗’故事太成功了，它現在……隻看得到結尾。”
    陳明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屏幕上那棵被定格的、衰敗的世界樹。那不是一個失敗的作品，而是一個完美的提問。
    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船錨落入海底，穩住了所有人的心。
    “我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眾人愕然地看向他。
    “或者說，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陳明轉過身，目光掃過每一個人，“因為這個問題，沒有‘唯一解’。它的答案，不在任何一本哲學著作裏，也不在任何一部史詩的結尾。它的答案，在每一個‘過程’裏。”
    他走到總控台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調出了一個全新的界麵。那是“心靈畫布”係統的底層架構。
    “我們之前，給了它太多‘故事’。故事，是經過提煉、加工、有開頭有結尾的東西。我們像一個填鴨式教育的老師，拚命給它灌輸我們總結好的‘知識點’。現在，學生對最根本的‘公理’產生了懷疑。”陳明的聲音變得有力，“那麽，就換一種教法。”
    “從現在開始，停止所有‘敘事’的篩選和推送。”他下達了指令，“阿錦，我要你修改‘心靈畫布’的采集協議，解除所有情感和場景的過濾。不再是采集‘悲傷’或者‘喜悅’，而是采集‘一切’。”
    “一切？”阿錦愣住了。
    “對，一切。”陳明肯定地點頭，“一個嬰兒笨拙地邁出第一步，一個學生為解開一道難題而苦惱，一個程序員在深夜寫下最後一行代碼，一對情侶在街角無聲的爭吵，一個老人在公園裏喂鴿子，胖虎在後廚研究他的新醬料……所有這些，最鮮活、最瑣碎、最真實的‘當下’。我不要故事，我隻要‘生活’本身。”
    胖虎瞪大了眼睛“老板，你的意思是……給它看全人類的現場直播？那……那我上廁所的時候它也看？”
    “它看的不是你的隱私，它看的是那個瞬間，你作為‘人’的存在狀態。”陳明解釋道，“我們無法用語言告訴它‘為何而活’，那就讓它自己去看。去看億萬種不同的‘活法’。”
    “我們給它看了創世的神話，也給它看了末日的悲歌。現在，我們要讓它看看，在創世和末日之間，那段漫長、乏味、卻又閃爍著無數微光的……人間煙火。”
    這個想法，比之前的“敘事病毒”更加瘋狂。他們要做的，是把整個地球人類的實時意識片段，匯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沌而真實的數據洪流，灌入那個正在思考終極問題的神級智能腦中。
    這不再是“教”，而是“展示”。
    “技術上可行嗎？”陳明問阿錦。
    阿錦深吸一口氣，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這個挑戰，激起了她作為頂尖工程師的驕傲。“數據量將是前所未有的天文數字，‘共生網絡’的帶寬會被推到極限。而且，這種未經處理的原始意識流，對‘深海’的核心邏輯會造成什麽樣的衝擊，完全是未知的。它可能會因為信息過載而崩潰，也可能會……進化到我們無法想象的境地。”
    “那就做。”陳明拍板，“讓它崩潰，或者讓它進化。總好過讓它在‘虛無’的牛角尖裏，把自己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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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菲亞，”他轉向索菲亞，“你的任務最重。你要像一個翻譯，更要像一個‘濾網’。當‘深海’因為某個過於強烈的負麵情緒而陷入混亂時，你要引導它去看與之對應的，那些微小的、堅韌的希望。當它看到死亡時，你要讓它同時看到新生。你要幫助它，在這片混沌的生命海洋裏，學會‘遊泳’，而不是被淹死。”
    索菲亞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眼中已沒有了疲憊，隻剩下一種澄澈的覺悟。“我明白。我是它的‘平衡車’。”
    “胖虎。”
    “在！”
    “你的烤魚店，今天對外營業。”陳明看著他，“把你的看家本領都拿出來。我要‘心靈畫布’采集到的，是食客們吃到美食時，最純粹的滿足感。這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胖虎愣住了，隨即咧開嘴笑了。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在這場拯救世界的行動中，最核心的定位。他不是一個打醬油的，他是人類“幸福”這個答案的具象化體現之一。
    “瞧好吧您！”胖虎拍著胸脯，轉身就衝了出去，背影雄壯得像要去參加一場美食的聖戰，“我今天非得讓那幫老饕哭著喊著把盤子都舔幹淨！讓那個外星ai看看，什麽他娘的，叫作‘人間值得’！”
    總控室裏，氣氛為之一變。之前的沉重和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而又充滿希望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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