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皺眉，表情有些擔憂“我們大隊社員知青雖然在衛生方麵有所注意，但是在語言表達和談吐上還有待提高，比如遇到事情不管大小，一定要爭個輸贏，不懂謙讓。我想對社員知青進行培訓，讓所有人交流時，要會用‘你好、請、對不起、沒關係、再見，謝謝’等幾個詞語。當大隊老幼都會使用這幾個詞時，大隊在媒體和來訪者的形象，感覺上會與眾不同，這就是其他大隊沒法比的軟實力。”
    “這個想法好，明天開會時就布置，讓馮婷和學校老師負責，組織社員知青學習踐行。”古大仲就是這麽果斷，當即拍板決定。
    “從物資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看，我們有保穩定的理由，就是夯實農林牧副漁的基礎，為下一階段快速發展做準備。”劉正茂表情認真，語氣沉穩。
    “另外據傳，今年在政策上也會有很大的改變，至於往哪個方麵改變，現在沒人知道，所以說，我們在明知道未來不明的前途下，保穩定也是對的。”這一段，劉正茂特意放低聲音，神色有些凝重地講著。
    古大仲心中一緊，也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你從上麵得到的消息？”關係到上級的大方針，基層沒人敢亂說。
    劉正茂心裏暗自苦笑，這哪是什麽從上麵得到的消息，分明是自己上輩子的經曆，今年國家將發生很多特大政治事件，這話可不敢講啊。他隻能順著古大仲的話回答“是的。”
    “既然你都得到這種內部消息了，那大隊今年肯定按這份文件來執行，文件裏，都把每個季度的目標列了出來，就算臨時有變動，到時進行小規模調整，老郭，你有什麽意見嗎？”古大仲為大隊未來一年工作定了調。
    大隊三個主要領導，就這麽在這略顯簡陋的辦公室裏，一直聊到半夜才散。他們主要針對新年規劃的一些細節進行深入討論和補充，時而激烈爭論，時而低頭沉思，最終達成一致才結束這場漫長的會議。
    還是那個通用原則小會決定的是大事，大會討論的都是小事。劉正茂這種早規劃早籌備的工作特性，也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古大仲和郭明雄的工作風格。後來他們升到不同單位做主要領導後，一直采用這種工作模式，這便是後話了。
    初八早上八點，冬日的陽光透過斑駁的窗戶，灑在樟木大隊辦公室略顯陳舊的地麵上。這裏，即將迎來樟木大隊正式開工的重要日子。
    原本，大隊接到的通知是秦柒副主任代表縣革委來參加會議。然而，當眾人翹首以盼時，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由黎主任為首的縣革委會團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古大仲有些措手不及。他與秦柒副主任平日裏接觸頗多，彼此性格相熟，說話也較為隨意自在。可這位縣革委會的黎主任，平時極少下基層，古大仲與他碰麵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今日，黎主任竟親自帶隊，前來參加樟木大隊的新年工作例會，這著實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在公社楊文斌主任的陪同下，黎主任昂首挺胸，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樟木大隊辦公室。他身著筆挺的中山裝，臉上帶著一種慣有的威嚴。古大仲見狀，立刻堆滿熱情的笑容，趕忙說道“歡迎黎主任，歡迎各位縣領導蒞臨指導！歡迎公社楊主任及各位領導蒞臨指導！”
    然而，黎主任卻微微皺著眉頭，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口吻質問道“這麽重要的會議，你們大隊就在這個辦公室舉行，是否太過草率了點？”他目光掃視著辦公室，眼神中透露出不滿。
    看著黎主任那張明顯不高興的臉，古大仲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他心裏暗自納悶我們大隊的工作會議，向來都是在這個辦公室召開，今天怎麽就不行了呢？
    所幸，秦柒反應迅速，趕忙幫古大仲解釋道“老黎，樟木大隊的幹部都秉持著節儉的作風，平時開會也都在此處。他們沒有專門的會議室，用古大仲支書的話說，隻要還有一戶社員沒住進新房，就不建新的大隊部。”
    “這樣的想法說出來固然沒錯，可實際上，大隊部就如同大隊的門麵，如此破舊，外麵來參觀學習的人會作何感想？前幾次省、市領導來檢查，雖說他們沒明著批評，但心裏大概也是不太舒服的。”黎主任此刻職務最高，毫無顧忌，心裏怎麽想便怎麽說。
    可恰恰相反，前幾次大領導來樟木大隊，都對古大仲提出了表揚。如今黎主任無故找茬，瞬間勾起了古大仲心中的怒火。他可是經曆過戰火洗禮的人，牛脾氣一上來，哪管對方是什麽職務，直接毫不客氣地回懟道“黎主任，你剛才說的我不能認同！偉人講艱苦奮鬥、自立更生！我們支部一直遵照偉人的指示行事，怎麽就沒麵子了？前次，大領導來大隊，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領導還當麵表揚了我們呢！”
    黎主任本想給樟木大隊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古大仲根本不畏懼，還敢當著眾人的麵反駁自己，頓時也急了，大聲嗬斥道“古大仲！你心裏還有沒有組織，還受高嶺縣革委領導嗎？”到底是造反派出身，動不動就以勢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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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辦公室內氣氛愈發緊張，形勢不對，秦柒連忙揮手，打圓場道“黎主任，我們今天可是帶著任務來參加樟木大隊新年工作會的，還是先辦正事吧。”
    原來，高嶺縣革委接到通知，由於樟木大隊在1975年將偉人語錄活學活用於大隊建設中，並且在生產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方麵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江南省革委要求樟木大隊組織一個宣講團，在省內各地區宣傳樟木大隊取得的經驗。
    縣革委接到這個通知後，黎主任立刻組織縣主要領導開會商討。在會議中，領導們一致認為，這個宣講團必須由縣革委牽頭，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突出高嶺縣革委的領導能力。參會的人裏，除了秦柒外，大多都想利用這次機會為自己撈取政治資本。
    經過一番利益權衡，縣革委最終決定宣講團由五個人組成，以黎主任本人為團長，秦柒副主任和縣宣傳部長為副團長，糧山公社革委會主任楊文斌，再加上樟木大隊派一人作為組員。秦柒之所以被選入宣講團，是因為他對樟木大隊的情況了如指掌，黎主任可不傻，他深知必須帶上一個熟悉業務的人才能把事情辦好。
    作為宣講團的團長，黎主任必須了解樟木大隊取得的成績以及近期的工作安排，可他對這兩項內容卻一無所知。正因如此，他才決定親自參加樟木大隊的新年工作例會。
    經秦柒這麽一提醒，黎主任這才醒悟過來，現在還不是對樟木大隊幹部耍官威的時候，至少目前還需要這些幹部配合工作。就算要整頓樟木大隊幹部隊伍，也得等宣講活動結束，自己得到上級領導肯定之後，才能有所行動。
    “哼！為了不影響正常工作，這事暫且擱下，開會吧！”黎主任黑著臉說完，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主座上。
    古大仲也沉著臉，找了個凳子坐下，臉色十分難看。郭明雄見古大仲此時的狀態不太適合發言，便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劉正茂。對於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劉正茂一直抱著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的態度。在還沒理清頭緒之前，他壓根就沒打算發言。見郭明雄看向自己，劉正茂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郭明雄本來想讓劉正茂發言，可看到劉正茂似乎沒明白自己的意思，無奈之下，隻能自己站出來。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是大隊新年來的首次例會，現在請縣革委黎主任做指示。”
    黎主任麵色生硬地回答道“你們先講，我需要先了解你們的安排。”
    郭明雄碰了個釘子，心裏憋屈不已，但也隻能繼續說道“下麵請大隊支書古大仲同誌講話。”
    既然黎主任要擺架子，古大仲也不再顧忌，他拿出筆記本，上麵詳細記載著昨天晚上會議的內容。他挺直腰板，大聲說道“大隊放了十幾天年假，今天正式上班，這是新年第一次工作例會，也是收心會。在座的樟木大隊所有幹部，從今天開始，都要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來。下麵我來講講大隊在未來一年的工作規劃，請各位都聽好了。”
    “樟木大隊在1976年的工作，主要圍繞‘保穩定、求發展’這六個字展開……”古大仲用了半個多小時，洋洋灑灑地給大家講述了樟木大隊的全麵規劃。來參會的領導中，隻有秦柒全程認真地做著記錄，期間，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也及時向古大仲谘詢。
    古大仲講完後，郭明雄開始進行具體的工作安排。他說道“首先，初十開始，基建工作全麵複工，目標是爭取在春耕前，建成衛生院、學校，養殖場和飼料廠的擴建工程，也要同步完工。樟木大隊的社員和知青，在三月十五號前，利用工餘時間，曆時兩個月左右，按人頭，不分老幼，每個人必須挖好十個種樹的坑。並且規定每個坑的寬度和深度，要求大家去養殖場給每個坑裏運一斤有機肥料填底，大隊會安排統一驗收。”
    郭明雄講完後，公社主任楊文斌疑惑地問道“郭隊長，為什麽要求社員知青按人頭挖十個植樹坑，有什麽依據嗎？”
    郭明雄一時語塞，似乎解釋不清。劉正茂見狀，趕忙搶先回答道“楊主任，大隊是依據偉人語錄‘發動群眾，搞植樹運動，號召農村中每人植樹十株’的指示，發起了‘綠水青山運動’，寓意著我們不要資本主義的金山銀山，隻要社會主義的綠水青山。”
    聽到劉正茂說這是依據偉人語錄做事，黎主任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他雖是造反派頭頭，但對語錄確實不太熟悉，隻要有人提到語錄，他也不敢隨意反對，隻得說道“小劉隊長很好，能將語錄內容切實落實到實際工作中來。”
    經黎主任這麽一錘定音，楊文斌自然不會再追問。接下來，劉正茂繼續給大家詳細介紹樟木大隊1976年各項工作規劃的意義和目的，以及這些項目所依據的每一條偉人語錄，全部有條不紊地羅列出來。最後他堅定地講道“總之，我們樟木大隊對於今年的工作，采取早行動、早準備、早籌劃、早布局的策略，確保到今年底時，能達到超預期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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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樟木大隊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場工作例會。會議室裏，氣氛顯得格外壓抑，由於有上級領導在場，每個人都如履薄冰。陽光透過窗戶，灑在眾人身上，卻驅散不了這緊張的氛圍。除了大隊三個正副領導講話外，其他人，包括平日裏油滑世故的馬會計在內，都大氣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大領導，招來嚴厲的批評。
    大隊幹部中，知青出身的幹部大多對黎主任那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姿態心懷不滿。馮婷緊咬著嘴唇，眼中閃爍著憤憤不平的光芒；劉子光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無奈；李娟則微微低頭，暗暗攥緊了拳頭，隻是他們職務低微，人微言輕，隻能把這股不滿憋在心裏，不敢作聲。
    本地農民出身的幹部，各懷心思。羅邁和馬會計神情冷漠，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就像兩隻伺機而動的狐狸，時刻準備見風使舵。而古大仲，這位經曆過風雨的老支書，麵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憂慮；郭明雄緊抿著嘴唇，拳頭不自覺地握緊；近期被重用的劉昌明、吳喜聞一家、何福營、武齊悅、雲中華等人，雖然沒有互相溝通，但心裏都不約而同地想著同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大隊多年來辛苦建設的成果，絕不能讓上級無端侵占。
    其他的生產隊長們則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們覺得，不管誰來樟木大隊掌權，總歸是要用人的，自己的生產隊長職位大概不會有什麽變動。
    劉正茂一邊發言，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眾人。從幹部們各異的神態和表情上，他能瞧出一些端倪。他深知，這場會議，遠不止表麵上這麽簡單。
    等劉正茂講完後，主持會議的郭明雄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問道“大家還有什麽要講的沒？”此時，就算有人心裏有想法，也沒人敢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出風頭。整個會議室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郭明雄等了大約十秒，見沒人發言，便提高聲音說道“下麵有請縣革委黎主任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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