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黎主任坐直了身體，刻意清了清嗓子，然後緩緩環顧了一圈眾人，眼神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開口說道“同誌們，受上級委托，今天我有幸參加樟木大隊的新年工作會。
    剛才聽了古大仲同誌所講的樟木大隊新年工作規劃，郭明雄同誌所做的新年工作安排，以及劉正茂知青關於將偉人語錄落實到具體工作意義的解釋。總的來講，樟木大隊支部在工作上還是較為主動的，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這一點值得肯定和表揚。
    但是，從今天的會議中也能明顯看出樟木大隊存在很大的不足，尤其在政治工作上不夠敏銳，沒有用頂層提倡的‘以階級鬥爭為綱，批林批孔’的思想武裝自己，隻是一味地強調經濟建設。
    黨員幹部必須緊跟頂層的步伐，時刻保持無產階級革命的警惕性。今天是新年第一個工作日，我就不批評有關同誌了，希望在以後的工作中，大家一定要吸取教訓，加以改正。”
    說到這裏，黎主任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接著宣布“下麵，我代表縣革委宣布一個決定。
    接上級通知，由縣革委牽頭，組織樟木大隊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成就建設宣講團。
    縣革委對宣講團組建工作非常重視，經縣革委會研究決定，成立由本人為團長，秦柒副主任和縣宣傳部長為副團長，糧山公社楊文斌主任和樟木大隊選派一人為組員的宣講團。按上級通知要求，宣講團的宣講內容必須在一周內提交上去審核。
    因時間緊迫，樟木大隊支部必須在兩天內選出宣講團成員，並把名單上報到縣革委。我的意思是，最合適的人選是選擇口齒伶俐，能說會道，相貌端正的老師。請問糧山公社有什麽意見沒？”
    楊文斌一聽自己能參加宣講團，這可是個露臉的好機會，心裏樂開了花，臉上滿是小人得誌的神情，趕忙表態道“糧山公社堅決執行縣革委的決定。”
    “那樟木大隊有什麽建議沒？”黎主任目光如炬，直直地瞪著古大仲問道。
    聽到黎主任宣布的所謂決定，古大仲又驚又怒，氣得臉都憋得通紅，像一個鼓足了氣的氣球，隨時可能爆發。就在他剛要開口質問時，劉正茂搶先說道“黎主任，我們樟木大隊隻管做好自己的工作，縣革委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我們保證貫徹執行，沒有其他建議。”從劉正茂的話語中，大家都能明顯聽出那壓抑不住的不滿。
    黎主任微微皺眉，看向劉正茂，嘴裏卻問“古支書，你是什麽意思？”
    古大仲強忍著怒火，拖著長長的語氣回答道“我……同意劉正茂同誌的話。”
    不等黎主任再開口，郭明雄趕忙接著飛快地講道“報告，我也同意劉正茂同學的表態。”
    “好，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就這麽定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我還要回縣裏開會。”說完，黎主任猛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楊文斌見狀，急忙滿臉諂媚地追了出去，說道“黎主任，到我們公社吃了中飯再走吧！”
    “我還有事，你回去寫好資料，早點交到縣宣傳部匯總。”黎主任頭都沒回，冷冷地丟給楊文斌這句話。
    “好，保證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楊文斌躬著身體，對著黎主任的背影畢恭畢敬地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趾高氣揚地對羅邁說“老羅，你還是帶領公社工作組在樟木大隊蹲點。”
    羅邁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個字“好！”
    黎主任和楊文斌離開後，古大仲連起身相送的動作都沒有。他坐在那裏，內心既憤怒又痛苦，自己辛辛苦苦帶領大隊取得的成績，別人居然當著自己的麵，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把功勞全部攬走了。這些人不但沒有絲毫的羞恥感，反而還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你無話可說。
    會議散了，大隊幹部們卻都沒有離開。秦柒和羅邁分別帶領的縣和公社的工作組成員都很識趣，一個個都默不作聲。樟木係的大隊幹部們，此刻都清楚地感覺到，縣裏這是打算伸手摘桃子了，而且是那種毫不留情、吃幹抹淨的方式。
    本來還有些幹部心存首鼠兩端的想法，但這時也都不禁擔心起來。他們害怕縣革委幹預樟木大隊工作後，真的像黎主任說的那樣，重新回到以階級鬥爭為綱、批林批孔的方針上，如此一來，大隊本來準備啟動的新村建設計劃，恐怕就會因此變得遙遙無期。
    見大家還在辦公室僵持著，劉正茂心裏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不是商量大隊後續行動的時候。隻有先讓核心成員小範圍評估出事情的嚴重性和應對方針後，再開大會才合適。於是，他站起身來，對所有人說道“上午會議到這裏了，各項目組和各生產隊都回去做好本職工作，按大隊長在會上布置的任務實行，散了吧！”
    秦柒率先站起來，說道“明天要恢複基建了，我們縣工作組先回住處整理一下個人事務。”因為他本人被縣革委提名為宣講團副團長，心裏明白樟木大隊古大仲他們會對自己產生不信任，而自己也不好做過多解釋，所以幹脆選擇提前離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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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柒離開後，羅邁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遊移不定，心裏很想給古大仲說些什麽，嘴唇微微動了動，卻又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對於宣講團的人員構成，他心裏清楚縣革委的做法不合理，可他內心充滿了忌憚，不敢明確表示反對。無奈之下，他暗自歎了口氣，帶著公社工作組緩緩往外走。
    公社團委書記衛民生心裏同樣憋著一股悶氣，他也是樟木大隊建設的一份子，為大隊的發展付出了不少心血。他跟著羅邁走了幾步，感覺自己要是再不說話，非得憋死不可。隻見他皺著眉頭，一臉憤慨地說道“古支書，縣革委的決定實在不合理，我們不能就這麽忍氣吞聲，應該向上級匯報。”
    衛民生這一炮打響後，武齊悅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接口道“對啊，衛書記說得太對了，我們得去市裏和省裏反映情況，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劉子光也跟著附和，滿臉的不滿“合著我們辛辛苦苦苦幹一年取得的成績，就這麽白白便宜了他們？那我們還幹個什麽勁啊？”
    劉昌明也跟著幫腔“劉子光知青說得太對了，我們幹脆停工，誰愛幹讓誰去幹。咱們做事的人不但沒得到認可，還被批評沒有執行階級鬥爭為綱的精神，這階級鬥爭為綱能當飯吃嗎？”
    人一旦開始發泄情緒，就容易越說越離譜。此時辦公室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失控，如果聽任大家這樣任意開口，真不知道會講出什麽離經叛道的話來，要是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那樟木大隊幹部班子可就真的可能被一鍋端了。
    “停、停、停！”劉正茂猛地站起來，神色嚴肅地大聲製止大家發言，“大家不要亂說話，現在都回到自己崗位上去，別胡思亂想。我們要相信組織相信黨，上級領導肯定會給大家一個合理的答複，都走吧！”
    古大仲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這種敏感的事情必須要在小範圍內商量對策，如果放任大家在這裏亂表態，無疑會給大隊建設工作帶來嚴重的消極影響。
    “都聽劉知青指揮，全部回到工作崗位上去。我們一定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能讓別人抓住把柄，有機可乘。今天會議的內容誰都不許外傳，後續跟進的情況，我會及時通知大家。”古大仲說完，自己也站起身來，邁著沉重的步伐往學校那邊走去。
    衛民生見劉正茂和古大仲都製止繼續討論，也隻能無奈地跑出去追羅邁了。
    其他人陸續都走了，辦公室裏漸漸安靜下來，隻留下劉正茂、馮婷、劉子光和穀薇。
    會議中出現的這個意外情況，看似並沒有給劉正茂帶來太大的情緒波動。他靜靜地趴在略顯陳舊的辦公桌上，拿起那部有些磨損的黑色電話機，準備給水電學校的易亞紅老師打電話。
    “叮鈴鈴……”電話撥通後，很快傳來一個聲音“你好，我找易亞紅老師。”
    “等一下！”對方簡單回應後，放下了電話，聽聲音似乎是去喊人了。
    幾十秒鍾後，電話那頭傳來清晰的應答聲“我是易亞紅，你是哪位？”
    “易老師，新年好！我是劉正茂。”劉正茂的聲音沉穩而溫和。
    聽到是劉正茂，對方的聲音瞬間充滿了欣喜“劉隊長啊，新年好！新年好！”
    “易老師，之前提到的水電機的事，廠家那邊有回應了嗎？”劉正茂直奔主題。
    “應該沒問題，你等下再打電話確認一下。”易亞紅回答道。
    “如果發電設備確實沒問題，那近幾天你安排個時間來我們大隊吧，邀請鳳天南一起商量一下。現在天晴雨水少，正是動工的好時機。”劉正茂有條不紊地說道。
    “好啊，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得趕緊給學校匯報，太感謝您，感謝樟木大隊給我們學校這樣一個實踐的機會。”即便隔著電話機，都能明顯感覺到易亞紅的興奮之情。
    “易老師，那咱們見麵再細談，再見！”劉正茂講。
    “再見！”易亞紅回應道。
    等劉正茂打完電話，一直等著機會的馮婷趕忙抓住時機說道“劉正茂，我覺得我們得抓緊時間向上級匯報這件事。”
    劉子光在一旁也頻頻點頭，一臉認同，表示支持馮婷的提議。
    “我還有事，中午吃完飯找個地方再聊吧。”劉正茂依舊波瀾不驚地說道。
    馮婷一聽急了，瞪大了眼睛說道“隻有兩天時間就要報大隊宣講團員名單到縣革委會了，你怎麽一點都不著急啊？”
    “馮知青，馮姐，我心裏有數的，你就放心好了，天塌不下來。”劉正茂故作鎮定，臉上露出一絲安撫的笑容。
    “你趕緊給省裏和市裏打電話啊。”劉子光也在一旁催促道。
    “光哥，事情可沒有這麽簡單，咱們先等兩天，讓子彈飛一會。你難道還不信我嗎？”劉正茂盯著劉子光，目光堅定地問道。
    “我信，那中午再說吧。”劉子光實在猜不透劉正茂到底有什麽打算，隻能順著他的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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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劉正茂這種反常的舉動，馮婷和劉子光滿心都是不可思議。縣革委的黎主任明目張膽地欺到頭上，可劉正茂卻依舊淡定自若，該幹嘛幹嘛，這實在不合常理。
    從辦公室出來，劉子光滿臉疑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轉頭看向馮婷，問道“馮婷妹妹，劉正茂的心怎麽這麽大呀，他難道就一點都不著急嗎？”
    “誰是你妹妹，叫姐姐，你別在我麵前沒大沒小的。”馮婷杏眼一瞪，佯裝慍怒地糾正劉子光的稱呼。劉子光其實一直暗暗喜歡著馮婷，隻是他心裏也清楚，馮婷或許瞧不上自己。春節期間，他思前想後了許久，覺得自己和馮婷一樣，都是大隊幹部，馮婷是宣傳部長，自己也是外聯部長，身份上似乎並不比她差。經過幾天激烈的思想鬥爭，劉子光決定找個機會試探一下馮婷對自己的態度，要是真的沒緣分，他也不想再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了。
    今天他本是故意試探馮婷的反應，見效果不盡如人意，趕忙轉移話題“劉正茂難道真的就任由黎主任這麽胡來？”
    “人家可是縣革委的主要領導，級別比我們大隊高了好幾級呢。再說，對方掌握著話語權。劉正茂和你性格不同，你太毛毛躁躁，他做事沉穩，肯定得想出個穩妥的對策才會反擊。”馮婷一邊說著，一邊瞥了劉子光一眼。劉子光聽著馮婷在誇讚劉正茂的同時，還順帶損了自己，心裏頓時有些不舒服，便沒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隻是喃喃地回了句“這樣啊。”說完，便丟下馮婷，加快腳步匆匆往前走去。
    “劉子光，你走那麽快幹什麽？著火了嗎？”馮婷看到劉子光突然變臉，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
    “我要去廠區，看看今天來了幾家單位要貨，先走了。”劉子光頭也不回，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從這一刻起，劉子光暗暗下定決心，要斬斷心裏對馮婷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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