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赤玉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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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內死寂無聲,唯有王嬤嬤斷斷續續的哀嚎在潮濕的空氣中扭曲回蕩。燈籠昏黃的光暈下,玄氅男子如同淵渟嶽峙,冰冷的視線掃過滿地狼藉,最終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不帶絲毫溫度,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
    林晚背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寒意順著脊椎蔓延。她右手緊攥著溫熱的青銅殘片,左手死死扣住那半塊詭異的鬆煙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被殘片割破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混合著眉心深處那灼燙的悸動,如同冰與火在體內交織,勉強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和清醒。
    “侯…侯爺!”門外響起仆從驚惶失措的呼喊,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腳步聲雜遝而來,燈籠的光影晃動得更加劇烈。一個穿著深紫色錦緞常服、麵容威嚴中帶著一絲倦怠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口,正是永寧侯林宏遠。他身後跟著神色驚疑不定的繼室範金蓮,以及幾個心腹管事。
    “怎麽回事?!”林宏遠的聲音低沉,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壓,目光銳利如鷹隼隼,瞬間鎖定了地上慘嚎的王嬤嬤和那打翻的藥碗、散落的鑰匙銀錢,最後落在門口那玄氅男子身上時,瞳孔猛地一縮,威嚴的臉上瞬間擠出一絲近乎諂媚的驚容,“謝…謝國師?!您…您怎麽在此?”
    國師?謝雲瀾?
    林晚心中劇震!這個名字如同驚雷炸響!大雍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神秘莫測,傳聞中可溝通天地、占卜國運的國師謝雲瀾?!他怎麽會深夜出現在侯府最偏僻的柴房?!
    謝雲瀾並未理會林宏遠的驚問。他緩緩收回捏斷王嬤嬤手腕的手,玄色大氅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他目光依舊落在林晚身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寒潭古井,此刻卻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漣漪,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本座夜觀星象,見侯府東北角煞氣衝霄,恐有邪祟作亂,擾了皇城安寧,故來一觀。”謝雲瀾的聲音清冷如玉磬,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王嬤嬤的哀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微微側身,目光掃過地上那灘散發著詭異氣息的藥汁和滾落一旁的鬆煙墨錠,“不想,倒撞見一出好戲。”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林晚緊握鬆煙墨的左手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煞氣?邪祟?”林宏遠臉色一變,順著謝雲瀾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狼藉,尤其是那灘黑乎乎的藥汁和墨錠,再聯想到王嬤嬤的慘狀和林晚的狼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厲聲喝道:“王嬤嬤!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嬤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忍著劇痛,涕淚橫流地哭嚎起來:“侯爺!夫人!冤枉啊!老奴是奉夫人之命,給大姑娘送驅寒藥!可…可大姑娘她…她不知怎的發了瘋魔!汙蔑老奴貪墨庫房!還…還搶了老奴的鑰匙!更…更不知從哪弄來這邪門的墨錠,硬說是老奴要害她!還驚擾了國師大人!侯爺!夫人!您要為老奴做主啊!”她一邊哭喊,一邊用那隻完好的手指著林晚,眼神怨毒。
    “你胡說!”林晚強撐著開口,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冷厲,“這藥根本不是驅寒藥!這墨錠,也絕非尋常之物!”她猛地舉起左手緊握的半塊鬆煙墨,在昏黃的燈光下,那墨錠深處流淌的暗紅絲線在她眼中清晰如血!“侯爺!夫人!你們仔細看看!這墨錠之中,暗藏汙穢血絲!氣息陰邪!王嬤嬤將此物與這碗來曆不明的藥一同送來,口口聲聲說是三小姐賞賜,其心可誅!”
    她的話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在門口眾人中炸開!仆從們驚恐地看向那墨錠,雖然他們肉眼凡胎看不出異樣,但“汙穢血絲”、“氣息陰邪”幾個字,配合著王嬤嬤的慘狀和國師親臨的威勢,足以讓他們心生寒意。
    範金蓮臉色微變,保養得宜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放肆!林晚!你沉塘不死已是邪祟纏身,如今還敢口出妄言,汙蔑主母,攀咬你妹妹!這墨錠分明是你自己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醃臢東西!王嬤嬤一片好心,竟被你如此構陷!侯爺!”她轉向林宏遠,聲音帶著哭腔,“您看看!她這是要攪得家宅不寧啊!”
    林宏遠眉頭緊鎖,目光在林晚、王嬤嬤、範金蓮和地上那墨錠之間來回掃視,顯然被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局麵弄得心煩意亂。他更忌憚的,是旁邊那位沉默不語、氣場卻足以凍結空氣的國師大人。
    “夠了!”林宏遠煩躁地一揮手,目光陰沉地看向林晚,“林晚!你沉塘未死,已是祖宗庇佑!如今神智不清,胡言亂語,驚擾國師,更汙蔑主母!來人!把她…”
    “侯爺且慢。”謝雲瀾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林宏遠的命令。他緩緩上前一步,玄氅拂過潮濕的地麵,卻纖塵不染。他的目光並未看林宏遠,而是落在林晚緊握墨錠的左手上,蒼白修長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那墨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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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物,”謝雲瀾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能穿透人心,“陰煞纏結,怨氣鬱積,久持傷身。確是…不祥之物。”他頓了頓,目光終於轉向林宏遠,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毫無波瀾,“至於這碗藥…藥性駁雜,寒熱相衝,若真給這位姑娘服下,怕是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轟!
    謝雲瀾的話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林宏遠和範金蓮頭上!國師金口玉言,直接坐實了墨錠的不祥與藥湯的歹毒!
    範金蓮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林宏遠更是又驚又怒,國師的話無疑狠狠打了他的臉!他猛地轉頭,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地上抖如篩糠的王嬤嬤:“刁奴!你好大的狗膽!”
    “侯爺!冤枉!老奴冤枉啊!”王嬤嬤魂飛魄散,不顧斷腕劇痛,拚命磕頭,“這墨…這墨是三小姐…是…”
    “住口!”範金蓮厲聲尖叫,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你這老刁奴!定是你貪墨庫房,以次充好,不知從哪弄來這邪物!如今還敢攀扯主子!來人!給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發賣到最苦的礦場去!”
    幾個如狼似虎的健仆立刻撲上來,不顧王嬤嬤殺豬般的哭嚎求饒,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淒厲的慘叫聲迅速消失在雨幕深處。
    柴房內再次陷入死寂。範金蓮胸口劇烈起伏,強作鎮定地擠出笑容,對著謝雲瀾福身:“多謝國師大人明察秋毫,為我侯府除了一害。這刁奴…”
    謝雲瀾卻並未看她,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林晚身上,帶著一絲探究。林晚此刻隻覺得渾身發冷,範金蓮棄車保帥的手段如此狠辣果決,王嬤嬤的結局讓她心底發寒。更讓她心驚的是,這位國師大人…似乎對她格外關注?
    就在這時,一個嬌柔又帶著幾分急切的聲音由遠及近:“爹爹!娘親!聽說姐姐這邊出事了?可嚇死妙兒了!”
    林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顯然是匆匆趕來,發髻微亂,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鬥篷,襯得小臉越發楚楚可憐。她焦急的目光掃過柴房內的狼藉,最後落在林晚身上,眼圈瞬間就紅了,帶著哭腔撲向範金蓮:“娘親!姐姐怎麽樣了?她…她是不是又犯病了?都是妙兒不好,不該把那些東西給姐姐的…”她說著,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林晚,當看到林晚左手緊握的半塊鬆煙墨時,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怨毒和驚疑,隨即被更深的淚水淹沒。她抬起手,用繡著精致芍藥的錦帕擦拭眼淚,手腕上那對溫潤剔透的暖玉鐲在燈籠光下熠熠生輝。
    然而,就在林妙抬手的瞬間,林晚眉心深處那灼燙的胎記猛地一跳!一股強烈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陰冷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的視線,穿透了林妙擦拭眼淚的動作,死死鎖定在她那纖細的手腕上——那對價值不菲的暖玉鐲內側,緊貼肌膚的地方,赫然纏繞著一圈極其細微、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暗紅色絲線!那絲線的氣息,與鬆煙墨中的陰邪怨氣,與端硯的致命輻射,竟隱隱同源!更讓林晚血液幾乎凍結的是,在玉鐲最深處,一點極其微小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深紅核心,正散發著微弱卻無比醒目的、帶著不祥意味的赤光!
    這鐲子…也有問題!
    林妙似乎察覺到了林晚那銳利如刀的目光,擦拭眼淚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怯生生地看向林晚:“姐姐…你…你怎麽這樣看著妙兒?你的眼神…好可怕…”她像是被嚇到了,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緊緊抓住範金蓮的衣袖,手腕上的暖玉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那圈暗紅的絲線在玉鐲內側若隱若現。
    範金蓮立刻心疼地摟住女兒,對著林晚怒目而視:“林晚!你嚇到妙兒了!還不快把手裏那醃臢東西丟掉!”
    林宏遠也皺緊了眉頭,對林晚那直勾勾盯著林妙手腕的眼神極為不滿。
    林晚卻置若罔聞。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對暖玉鐲上。神格賦予的視野讓她看得無比清晰——那暗紅的絲線如同活物的血管,正極其緩慢地、貪婪地汲取著林妙手腕肌膚的溫度和…某種更細微的生命氣息!而鐲子深處那點深紅核心,則在每一次汲取後,微不可察地亮上一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庶妹林妙…她知不知道她視若珍寶的這對暖玉鐲,正在無聲無息地蠶食著她自己?!
    “姐姐…”林妙怯怯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微微抬起戴著玉鐲的手腕,似乎想靠近林晚,又有些害怕,“你…你是不是還在生妙兒的氣?妙兒真的隻是想讓你暖和些…那硯台和墨錠…妙兒不知道它們不幹淨…妙兒隻是…隻是覺得姐姐在柴房太悶了…”
    她的手腕抬起,那對暖玉鐲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內裏暗藏的陰毒絲線和那點深紅核心,在林晚眼中卻如同地獄的烙印!
    林晚的目光猛地從玉鐲上移開,如同利劍般刺向林妙那雙含淚的眼睛。她緩緩抬起左手,將那半塊散發著陰冷氣息的鬆煙墨舉到眼前,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
    “暖和?悶?”她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酷的弧度,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釘在林妙手腕的暖玉鐲上,“三妹妹,你腕上這對‘暖玉’…戴久了,可覺得心口…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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