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暗湧宴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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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肉腥濁的晚風卷過鎮淵號甲板,殘破的帥堂內僅有的幾顆夜明珠被黑膩苔蘚覆蓋大半,光線暗沉如垂死巨獸的肺腑。
一張巨大木案被匆匆抬出,表麵坑窪遍布,仍殘留著凝結成塊的黑紅血跡。
幾大桶渾濁如泥漿的劣酒墩在地上,桶壁黏著可疑的灰色鱗片。
幾大盆煮得稀爛、勉強辨得出是某種長腕水怪觸須的東西散發著濃鬱腥膻,翻滾在粗陶盆裏。
這便是“宴”。
幹將嘴角那絲生硬的弧度徹底冷了下來,細長眸底掠過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彈了彈銀甲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仿佛那汙濁酒氣玷汙了他紫微垣帶來的星輝。
“軍中粗陋,讓大元帥見笑了。”聲音如同鈍刀子刮骨。
英布大馬金刀踹開一條吱嘎作響的凳子,魁偉身軀壓得木案呻吟,鼻孔重重哼出一股白氣。
“嗤!咱們天河比不得上頭那些清貴地方!大元帥屈尊降貴,也隻好湊合!給老子倒酒!”
他奪過仆從手中豁了口的黑陶大碗,狠狠灌了一口劣漿,辛辣渾濁的酒液順著虯結胡須滴落胸甲,眼中暴戾與嘲諷交織。
在他們看來,吳通這所謂的接風宴不僅窮酸得可笑,更透著一股外鄉人試圖融入卻又格格不入的愚笨!
這空降的草包,被紫微陛下警告後,果然隻剩這般低三下四、妄圖討好賣乖的蠢樣!
吳通踞坐主位,玄黑袍服似要將堂內微光都吸入其中。
他並未舉杯,指腹無意識般摩挲著桌上那塊已被淨化過的暗金巨鱗一角,鱗片微涼。
老文書佝僂著腰,抱著一疊沾滿汙垢的名冊卷宗欲獻上,卻被幹將冷眼一瞥,哆嗦著僵在原地。
“名冊卷宗瑣碎,不勞大元帥費神。”幹將聲音平靜,卻截斷一切,“吾與英布將軍分理經年,自有脈絡。元帥初來,當以靜養適應這混沌氣息為要,切莫操勞過度。”
句句恭敬,字字如冰錐,將吳通徹底隔絕在權力核心之外。
英布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盆中觸須晃蕩:“聽見沒?大元帥好好歇著!這天河的差事水深浪急,不是什麽雛鳥都能撲騰明白的!”
兩人一唱一和,將這架空之局赤裸裸鋪陳於腥臭的夜明珠下。
接下來的日子裏,鎮淵號這艘巨大的腐爛方舟上,氣氛詭異死寂。
吳通似乎當真聽進了“忠告”,每日除了靜立於船首遙望那咆哮的葬王渦片刻,便是命人於那依舊汙糟腥臭的帥堂中——設宴!
宴請的對象,卻非二帥核心,而是那些蜷縮在角落、平日裏被斥責打罵如豬狗、掙紮於清淤等險惡差事一線的底層將尉!
“瘸老九!獨眼彪!還有那斷臂的混江蟲!”某艘副艦舵艙深處,幹將的心腹、麵容陰鷙的銀甲校尉捏碎手中傳訊玉符,聲音滿是鄙夷,“那姓吳的專撿這些沒鳥用的廢物灌黃湯!莫說統領一方,怕是連艘小艇都湊不齊敢死的人手!廢物聚堆,臭魚爛蝦!”
“呸!”他身旁臉上帶疤的漢子朝船外混沌吐了口濃痰,“由他折騰!等兩位將軍把那幾個刺頭營徹底‘梳理’幹淨,換上自己人,他這大元帥?嘿,連鎮淵號的茅廁都指揮不動!”
帥堂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濁霧繚繞,劣酒辛辣刺鼻。
一個左臂齊肩而斷、臉上糊滿刀疤的漢子被人喚作“混江蟲”)死死抓著個粘膩的粗陶酒罐,獨眼渾濁泛紅,對著上首吳通嘶啞低吼:“老子全家七口被那漩渦深處爬出來的‘千節妖蛭’吞得連根骨頭都不剩!第七任那元帥…呸!縮頭烏龜!整整三個月不敢派一船去渦眼探查!隻會拿清淤卒的命去填那撈不盡的穢物!”
他猛灌一口酒,嗆得劇烈咳嗽,酒淚混著膿血從臉上溝壑流下。
角落暗影裏,蜷縮著之前抱布包的老卒。
他哆嗦著手打開油膩布包——裏麵竟是三顆縮得如同核桃、顏色死黑的幹癟心髒!
他把東西推到一個瞎了一隻眼、氣息卻沉穩些的老者“獨眼彪”)麵前。
“‘盲爺’!撈上來的…都…都在這了…虎頭營哨長…豹子營百夫…連屍骨都尋不全啊!都被…被那些東西…活活‘吮’成渣了!”老卒聲音破碎如風箱。
“大帥宴請?酒是餿的!可他媽敢問那葬王渦底下到底是啥!敢問為啥送那些精壯兒郎去死!老子要個說法!死也要個明白!大帥若也是個裝聾作啞的…老子今晚就抱著這幾顆心…跳進渦眼去!”
被喚作“盲爺”的獨眼彪,那隻完好的獨眼在昏沉光線下,如同蒙塵的刀鋒。
他枯爪般的手緩緩攏起那幾顆幹癟的心髒,一言不發,抬頭望向主座上依舊神色沉凝、隻在指間撚動一絲混沌霧氣的吳通。
那絲霧氣在他指間流轉,時而吞噬微光,時而散出微不可察的古老韻律。
時光於這方腐爛煉獄中爬行,如同附骨之疽緩慢擴散。
混沌潮汐永無止息地衝刷,將絕望一寸寸磨蝕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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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淵號仿佛一頭沉入無盡淤泥的巨獸,隻在苟延殘喘。
半個月後,一場變亂自天河下遊陡然席卷而至!
“報——!”
嘶啞的吼聲撕裂了死寂,一個渾身裹滿腥綠粘液、身上甲胄被某種酸性液體腐蝕得千瘡百孔的探哨撞入主艙!
“下遊…下遊墨蛟灣!突然冒出數萬頭‘蝕骨黑鱟’!成群結隊!撞碎了前哨觀測塔!正在撕咬三號、七號資源島的防護陣基!島上囤積的開山雷石和靈藥快保不住了!”
蝕骨黑鱟!生於混沌陰穢濁流,外殼堅逾精鋼,口器如旋轉石碾,能噴吐蝕肉化骨的毒涎!
以往此類規模的水妖騷亂,對天河水師而言雖煩,卻也不過是大一點的風浪。
自有訓練有素的“陷陣”營開赴驅散斬滅,既能撈取妖丹材料換取功績,亦可趁勢從資源島上“調度”些緊俏物資中飽私囊。
帥堂的門被粗暴推開,裹挾著腥風的英布大步闖入,甲片錚錚作響,神情壓抑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大元帥!墨蛟灣蟲豸騷動!末將麾下兒郎正可練兵殺妖!您看…?”
幹將則無聲地立在門口陰影處,如同潛伏的毒蛇,靜待吳通的反應。
案後,吳通似乎正低頭看著手中那枚玄武鎮淵符,符上龜蛇道紋流轉遲緩。
濃烈的劣酒氣息混著水妖粘液的腥臊撲麵而來。
他聞言,慢慢抬起頭,眸底深黯混沌難明,甚至帶了一絲酒意薰染的迷蒙。
揮了揮手,聲音低沉懶散:“區區蟲豸,何須本帥親自過問…你們看著處置便是。”
言罷,竟當真又拿起粗陶碗,啜飲了一大口渾濁酒漿!
濁液順著他嘴角滑落一滴,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英布臉上那壓抑的戲謔瞬間化為狂喜與毫不掩飾的鄙夷!
“末將領命!”吼聲如雷!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衝向外甲板,沿途撞開幾個畏縮的清淤卒,縱聲咆哮穿透混沌波濤:“陷陣營!披甲!上舟!隨本將開拔墨蛟灣!開利市!撈油水!”
他興奮得如同撲向腐肉的禿鷲。
紫微陛下說得沒錯!這就是個廢物!
那墨蛟灣出產的上品‘海魂瑪瑙’,老子這次要裝滿三艘倉!
沉重的艦船調動號角嗚嗚吹響,幾艘相對完整、布滿血汙殺痕卻裝備精良的青銅戰船脫離艦隊,撕裂渾濁浪濤,向著下遊那翻湧的腥綠毒霧疾馳而去。
英布雄壯的身影立在為首戰艦船頭,猩紅披風獵獵招展,意氣風發!
鎮淵號死寂的甲板陰影裏,幾個僥幸被吳通“宴”過的中層枯坐角落。
那斷臂混江蟲看著遠去的船影,獨眼中血絲遍布,從牙縫裏擠出冰冷帶血的氣息:“肥差…又送他們親兒子去發死人財了…海魂瑪瑙…嘿嘿…這次拿兄弟們血肉又能換多少?”
抱布囊的老卒死死捏著懷裏的破布,渾濁眼珠望著昏暗帥堂的方向,裏麵有什麽東西一點點在碎裂,最終隻剩下深不見底、凍徹骨髓的絕望。
這新帥…果然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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