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不是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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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億萬魔影組成的狂潮徹底淹沒了那片秩序神光最後的掙紮。深坑上空,如同被潑灑了最汙穢、最瘋狂的墨汁,粘稠得化不開。那些扭曲的、咆哮的、由純粹怨毒與憎恨凝聚的混沌魔影,層層疊疊,前仆後繼,用汙穢的魔氣撕扯著秩序白蛇慘白光滑的軀殼,用無形的利齒啃噬著它流淌的冰冷銀紋。
    “嘶——!!!”
    秩序白蛇的尖嘯已不複最初的漠然,那聲音穿透層層魔影的包裹,刺入深坑每一個角落,尖銳得像是億萬根冰針在刮擦神魂,充滿了被褻瀆的暴怒與一絲被圍攻的驚惶。它龐大的蛇軀在魔影的狂潮中劇烈地扭動、掙紮,每一次甩動都爆發出刺目的銀白光環,如同冰冷的超新星爆發,瞬間將周遭大片的魔影湮滅成虛無的黑煙。
    然而,湮滅一片,立刻有十倍百倍的魔影從深坑底部更幽暗、更汙穢的角落蜂擁而出,填補空缺,甚至更加瘋狂地撲向蛇軀上那些被吳通混沌之血腐蝕出的、燃燒著墨焰的虛無孔洞。那裏是秩序壁壘最薄弱的缺口,是通往混亂深淵的破口。魔影們如同找到了腐肉的蛆蟲,悍不畏死地衝擊著,試圖將自身汙穢的魔氣灌入那代表終極秩序的冰冷存在體內。
    深坑邊緣,吳通背靠著滾燙焦黑的岩壁,粗重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口碎裂般的劇痛。他右臂軟軟垂著,暗金色的混沌之血依舊不斷從深可見骨的傷口中滲出,沿著指尖滴落,在腳下焦土上灼燒出一個個小小的、冒著墨綠色煙霧的坑洞。他左臂撐在膝蓋上,身體微微佝偂,古銅色的肌膚上那些暗金符文的光芒都顯得黯淡了許多,唯有那雙眼睛,被混沌之火點燃的雙眼,依舊死死盯著那片魔影與銀光瘋狂絞殺的戰場,燃燒著近乎狂熱的興奮。
    “哈哈哈……咳!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帶著暗金碎塊的血沫,臉上卻扯開一個猙獰到扭曲的暢快笑容,對著那被魔影狂潮包裹得幾乎看不見的秩序白蛇方向,嘶啞著喉嚨吼,“老鹹魚!瞧見沒?你他媽在這破塘裏醃了不知多少萬年的鹹魚,今兒個都他媽餓瘋了!你這身老鹹肉,夠不夠它們塞牙縫?啊?!”
    他的聲音在混亂的魔嘯與蛇嘶中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幸災樂禍的瘋狂。
    深坑之外,聽風軒茶肆,死寂被更深的恐懼和茫然取代。水鏡術中,隻能看到一片翻滾攪動的、令人作嘔的汙穢黑暗,以及其中偶爾炸裂的、如同垂死掙紮般的刺目銀光。
    “吃……吃了?”一個穿著破舊皮甲的年輕修士牙齒咯咯打顫,手裏的茶杯早就摔在地上碎成齏粉,他指著水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些魔影……在吃那條白蛇?”
    “不……不是吃……”山羊胡老道臉上的絕望更深了,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片混亂,嘴角的涎水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流淌得更多,“是汙染!是……同化!葬仙窟積攢了萬古的怨憎、混亂、所有被秩序排斥的‘錯誤’……它們找到了宣泄口!那條蛇……它代表了秩序,是這汙穢之地的絕對對立!吳通的血……吳通的血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他用自己的血,在秩序的鐵壁上……鑿開了一個洞!”
    “那……那白蛇會怎樣?”黑袍魔修臉上的狂熱早就褪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慘白和一種信仰崩塌般的茫然,“它……它可是……”
    “它是什麽?”山羊胡老道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黑袍魔修,聲音尖利刺耳,“它是秩序!是冰冷!是無情!是抹殺一切變量的規則!它不會死!但它會……被汙染!被這萬古的汙穢玷汙!就像最純淨的冰,掉進了最肮髒的糞坑!結果是什麽?是糞坑裏多了一塊冰?還是冰被糞坑……吞噬?!”
    他的比喻粗俗而驚悚,讓整個茶肆的溫度仿佛都驟然下降。所有修士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直衝天靈蓋。汙染秩序本身?這念頭比單純的毀滅更讓人毛骨悚然。
    深坑之內,戰局在僵持中走向更慘烈的消耗。秩序白蛇的掙紮越來越劇烈,銀白神光爆發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每一次爆發都如同在汙穢的墨汁裏投入一顆燒紅的烙鐵,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蒸騰起大片的墨綠毒煙,湮滅無數魔影。然而,魔影的數量仿佛無窮無盡,從深坑底部湧出的魔氣反而更加粘稠、更加狂暴。
    就在一次銀白神光猛烈爆發,將周遭數十丈內的魔影瞬間清空的刹那——
    異變陡生!
    嗤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堅韌皮革被強行撕裂的聲響,突兀地壓過了魔嘯與蛇嘶!
    隻見那被魔影啃噬得傷痕累累、尤其是被吳通混沌之血腐蝕出數個燃燒孔洞的慘白蛇軀上,靠近蛇頭的位置,一道巨大的裂口猛地綻開!裂口邊緣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粘稠如同水銀、散發著冰冷秩序光輝的液體。裂口之內,並非血肉,而是更深邃、更純粹的、仿佛由凝固星光構成的……另一層蛇皮!
    緊接著,那龐大而光滑的蛇軀猛地一縮,如同蛇類蛻皮般,以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姿態,開始劇烈地蠕動、收縮!覆蓋在最外層的那層慘白、布滿腐蝕痕跡和啃咬缺口的蛇皮,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從內部擠壓、撐裂、剝離!
    大片大片汙穢粘稠、沾染著墨綠色魔氣腐蝕痕跡和混沌墨焰殘渣的舊蛇皮,被瘋狂扭動的蛇軀甩脫,如同巨大的、肮髒的破布口袋,紛紛揚揚地朝著深坑底部墜落。而在那剝離的舊皮之下,顯露出的是一層嶄新的蛇軀!
    這新生的蛇軀,顏色不再是純粹的慘白,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冰冷的、仿佛凝聚了億萬星辰塵埃的銀灰色。其表麵流淌的符文不再是之前的銀白,而是深邃得如同宇宙深淵的幽藍色,每一個符文都仿佛在自行旋轉,散發出比之前更加純粹、更加冷酷、也更加……憤怒的秩序波動!
    它不再是光滑無瑕,新生的銀灰色鱗片上,布滿了細密到極致的、如同天然生成的玄奧紋路,這些紋路本身就在不斷變化、重組,散發出一種能凍結思維、凝固法則的絕對零度氣息。整個蛇軀似乎也縮小了一圈,卻更加凝練,更加危險。
    尤其是那兩個原本吞噬光線的孔洞,此刻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流轉著幽藍星芒的透明晶膜,透過晶膜,隱約可見其中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兩個緩緩旋轉、仿佛能吞噬靈魂的幽藍漩渦!
    “嘶——!!!”
    蛻皮完成的新生秩序之蛇,發出一聲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嘶鳴。這嘶鳴不再尖銳刺耳,而是低沉、宏大,如同無數冰冷的星辰在虛空中摩擦碰撞,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後的、毀滅一切的絕對意誌!它幽藍的“目光”瞬間穿透層層疊疊的魔影狂潮,如同兩柄淬毒的冰錐,精準無比地再次鎖定了岩壁邊緣的吳通!
    那目光所及之處,連翻騰咆哮的魔氣都仿佛被瞬間凍結了一瞬!一股遠超之前的、足以將萬物存在根基都徹底“格式化”的歸零寒意,如同實質的冰潮,狠狠砸向吳通!
    “我……我滴個親娘祖宗……”茶肆裏,黑袍魔修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腥臊味彌漫開來。他指著水鏡中那條蛻皮後更顯恐怖的新蛇,嘴唇哆嗦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山羊胡老道則像是被抽掉了最後一絲生氣,徹底癱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嘴裏隻剩下無意識的囈語:“蛻皮……新生……更純粹……更冷酷……抹殺……徹底抹殺……沒救了……都完了……”
    深坑邊緣,吳通在那冰冷到靈魂深處的“目光”鎖定下,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冰針釘在了岩壁上。剛剛因魔影反噬而升騰起的快意瞬間被凍結。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新生的秩序之蛇,其力量層級發生了質的飛躍!那不再是需要依靠魔氣反噬才能撼動的對手!
    魔影狂潮似乎也被這新生蛇軀散發出的、更純粹更強大的秩序氣息所震懾,撲擊的勢頭明顯一滯。有些弱小的魔影甚至在靠近那層流轉幽藍符文的銀灰蛇軀時,便無聲無息地崩解消散。
    新生的秩序之蛇,蛇吻微張,沒有發出聲音,但吳通神魂深處卻清晰地“聽”到了一個冰冷到沒有一絲波瀾的意誌宣告:
    【變量。錯誤。抹除序列:提升至最高級。】
    隨著這無聲的宣告,它蛇軀上那些幽藍的符文驟然亮起,如同億萬顆冰冷的星辰同時點亮!它沒有衝向吳通,也沒有理會那些依舊在周圍徘徊嘶吼的魔影。它隻是微微抬起了那覆蓋著幽藍晶膜的頭顱,那兩個緩緩旋轉的漩渦,對準了深坑底部那翻騰不息、汙穢粘稠的滔天魔氣本源!
    下一刻,一股無形無質、卻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吸扯”之力,猛地從那雙幽藍漩渦中爆發出來!
    目標,並非吳通,而是整個葬仙窟深處,那積累了萬古的、狂暴混亂的滔天魔氣本源!
    轟隆隆——!!!
    深坑底部,那粘稠如墨汁、翻騰著億萬扭曲麵孔的魔氣之海,如同被投入了巨大漩渦的漏鬥,猛地朝著秩序之蛇的方向倒卷而去!肉眼可見的、粘稠到發亮的魔氣洪流,被強行剝離、壓縮、抽吸,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湧向那蛇吻微張之處!
    那些原本在蛇軀周圍撕咬撲擊的魔影,在這股恐怖的吸扯之力下,如同被卷入颶風的枯葉,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拖拽著,發出更加淒厲絕望的尖嘯,身不由己地投向那幽藍的漩渦!
    整個深坑的空間都在劇烈扭曲、哀鳴!岩壁在無聲地崩裂、化為齏粉!空氣被抽幹,形成恐怖的真空地帶!
    吳通死死抓住焦黑的岩壁,才勉強沒有被這股吸力卷走,他身上的混沌墨焰被拉扯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他眼睜睜看著那代表了混亂與汙穢本源的魔氣,此刻竟像溫順的羔羊,被那條象征著終極秩序的蛇,強行吞噬!
    這景象,比魔影反噬白蛇更加詭異,更加顛覆認知!
    “它在……吃?”吳通咳著血,混沌之火燃燒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愕和難以置信。那些餓瘋了的“魚”,此刻竟成了那條“蛇”的食物?
    秩序之蛇懸浮在魔氣洪流的中心,銀灰色的蛇軀在吞噬著汙穢魔氣的過程中,非但沒有被汙染,反而散發出更加冰冷、更加純粹的光輝。它蛇軀上那些幽藍的符文如同得到了滋養,流轉得更加迅疾,光芒也更加深邃。那雙覆蓋晶膜的幽藍漩渦,旋轉的速度在加快,仿佛兩個無底的深淵,貪婪地汲取著萬古的混亂之力。
    茶肆裏的水鏡術一陣劇烈波動,畫麵模糊扭曲,隻能勉強看到那倒卷的魔氣洪流和其中若隱若現的冰冷蛇影。
    “它在……吸收魔氣?”山羊胡老道空洞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回光返照般的驚悸,他猛地坐直身體,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模糊的水鏡,“它……它不怕汙染?不……不對!它在……轉化!它在用這萬古汙穢的混亂之力……淬煉它自身的秩序本源!就像……就像用最汙濁的淤泥,來提煉最純淨的金剛石!”
    “這……這怎麽可能?”癱坐在地的黑袍魔修失聲尖叫,信仰徹底崩塌,“葬仙窟的魔氣……是混亂的極致!是秩序的毒藥!它……它怎麽敢?!”
    “因為它就是秩序本身!”山羊胡老道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嘶啞,“混亂,是秩序的陰影,是它存在的另一麵!它吞噬混亂,並非被汙染,而是在……補完!它在利用這萬古的混亂之源,來磨礪、來純化它自身的規則!吳通……吳通的血打開了缺口,引來了混亂的反噬,卻也……為它提供了最‘豐盛’的養料!”
    深坑邊緣,吳通死死盯著那在魔氣洪流中愈發冰冷強大的蛇影,看著它身上幽藍符文貪婪地汲取著混亂的力量,看著它那雙漩渦般的眼睛仿佛在嘲弄著整個世界的愚昧。一股冰冷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歸零意誌都要刺骨,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不是傻子。老道的猜測,和他眼前這詭異而恐怖的景象瞬間重合。
    “操……”吳通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一種被愚弄的暴戾而變得沙啞扭曲。他扶著岩壁,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受傷的右臂無力地垂著,唯有左拳緊緊攥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死死盯著那條在吞噬魔氣中不斷“成長”的秩序之蛇,混沌之火在眼中瘋狂跳躍,幾乎要噴薄而出。他臉上的猙獰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激怒後的、近乎瘋狂的冷靜。
    “老鹹魚……”吳通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魔氣倒卷的轟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滾燙的血腥味和滔天的怒火,“搞了半天……”
    他抬起尚能活動的左手,用沾滿自己暗金色血液的手指,遙遙指向那條在魔氣洪流中冰冷懸浮、氣息節節攀升的秩序之蛇。
    “原來你他媽不是魚!”
    “你是在釣魚啊!”
    “用這破塘裏醃了萬年的鹹魚當餌,釣老子這條……你眼裏的‘大魚’?嗯?!”
    他的質問如同驚雷,在混亂的深坑中炸響,帶著一種洞穿陰謀的暴怒和被利用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