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血染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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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通的質問在魔氣倒卷的轟鳴中炸開,每一個字都裹著滾燙的血腥和被愚弄的暴怒。
    深坑邊緣,他背靠滾燙的焦黑岩壁,身形狼狽卻挺得筆直。
    古銅色的肌膚上,暗金符文的光芒黯淡,如同被風沙侵蝕的古老碑文,唯有右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依舊在汩汩流淌著暗金色的混沌之血。
    血液滴落在腳下焦土,灼燒出一個個冒著墨綠毒煙的小坑。
    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扯動碎裂般的痛楚,汗水混著血汙在棱角分明的臉上蜿蜒。
    左拳緊攥,指節因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唯有那雙眼睛,被混沌道火點燃的眼睛,死死釘住魔氣洪流中心那冰冷懸浮的身影,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是憤怒,是驚覺,更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反而豁出去的狂氣。
    “釣老子這條大魚?”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磨牙的狠勁。
    “老鹹魚,你也不怕崩了你的蛇牙!”
    那被吳通稱為“老鹹魚”的新生秩序之蛇,對吳通的咆哮置若罔聞。
    它銀灰色的蛇軀在粘稠魔氣的洪流中載沉載浮,如同宇宙深淵中一塊冰冷運轉的頑石。
    覆蓋著幽藍晶膜的頭顱微微昂起,那雙緩緩旋轉、仿佛能吞噬靈魂的漩渦之眼,漠然地俯視著下方掙紮咆哮的混亂本源。
    它蛇軀上那些細密玄奧的幽藍符文,此刻如同活了過來,瘋狂地流轉、明滅。
    每一次閃爍,都爆發出更強的吸扯之力。
    轟隆隆隆——!
    葬仙窟深處積累了萬古的汙穢魔氣,此刻成了最馴服的羔羊,被無形的巨力強行剝離、壓縮,形成一道道粘稠發亮的墨色匹練,哀鳴著被扯入那雙幽藍的漩渦之中。
    景象詭異而恐怖。
    混亂的極致,正被秩序的化身貪婪汲取。
    那些先前還瘋狂撕咬白蛇的魔影,此刻成了被颶風卷起的枯葉,身不由己地投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發出更加淒厲絕望、如同億萬冤魂齊聲哭嚎的尖嘯。
    它們扭曲的麵孔在靠近漩渦的瞬間便被無形的力量撕碎、同化,化為最精純的混亂能量,滋養著那冰冷的存在。
    秩序之蛇的氣息,在吞噬中肉眼可見地節節攀升。
    銀灰色的鱗片光澤更加內斂深邃,幽藍的符文旋轉得更加迅疾,散發出凍結靈魂的絕對寒意。
    它仿佛在利用這萬古的汙穢,進行一場殘酷而高效的淬煉。
    深坑邊緣,吳通在那越來越強的吸扯之力下艱難穩住身形。
    他身上的混沌墨焰被拉扯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腳下焦黑的岩塊無聲崩裂,化為齏粉被卷走。
    空氣被抽幹,形成恐怖的真空地帶,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他死死盯著那在魔氣滋養下愈發強大的蛇影,眼中的火焰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呸!”
    他猛地啐了一口,暗金色的血液濺在焦黑的岩壁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吃相真他媽難看!”
    他聲音嘶啞,帶著刻骨的嘲諷。
    “這破塘裏的爛泥臭魚,你倒吃得挺香!也不怕拉肚子,崩了你那身新換的皮?”
    茶肆裏,水鏡術劇烈波動,畫麵模糊得如同被攪渾的汙水。
    勉強能看到那倒卷的魔氣洪流,和其中若隱若現、氣息愈發恐怖的冰冷蛇影。
    “它在……變強?”癱坐在地的黑袍魔修褲襠濕透,腥臊味彌漫,他失魂落魄地指著水鏡,聲音帶著哭腔,“葬仙窟的魔氣……成了它的養料?這……這還有天理嗎!”
    “天理?”
    山羊胡老道枯槁的臉上隻剩下慘然,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模糊的畫麵,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它本身就是天理的一部分!是冰冷運轉的鐵則!混亂與秩序,本就是一體兩麵!它吞噬混亂,並非被玷汙,而是在……補完自身!吳通……吳通的血引來了混亂,卻也……為它打開了寶庫的大門!我們……我們都成了它磨礪自身的踏腳石!”
    “不……不可能!”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中年修士猛地拍案而起,臉色鐵青,指著水鏡的手劇烈顫抖,“魔氣蝕魂腐骨,萬法難侵!它就算是秩序化身,也不可能……”
    “不可能?”
    山羊胡老道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如同銅鈴,直勾勾地盯著那中年修士,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你看它像不像被汙染的樣子?它的氣息是不是更純粹?更冰冷?更……無情!”
    他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進水鏡裏。
    “它在用混亂淬煉它的秩序!就像用最汙濁的毒火,來煆燒最堅硬的寒鐵!結果是什麽?是毒火被耗盡,而寒鐵……隻會更冷!更硬!”
    中年修士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臉色由青轉白,頹然跌坐回椅子,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茶肆裏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水鏡中傳來的、被扭曲放大的魔氣倒卷的轟鳴,如同末日喪鍾,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深坑之內,吳通在那恐怖吸力和秩序威壓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冰針反複穿刺。
    他右臂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再次崩裂,暗金血液流淌得更多。
    但他眼中的火焰卻燃燒到了極致。
    混沌道印在他眉心劇烈跳動,仿佛有什麽被禁錮的凶獸在瘋狂衝擊著牢籠。
    他死死盯著那在魔氣洪流中不斷“成長”的冰冷存在,看著它漠然吞噬一切,看著它那雙幽藍漩渦仿佛在嘲弄眾生的愚昧。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混合著被徹底利用、被當作棋子的狂怒,在他胸中炸開。
    這憤怒是如此純粹,如此滾燙,甚至短暫地壓過了身體的劇痛和靈魂的寒意。
    他猛地踏前一步,腳下焦土轟然炸裂!
    混沌墨焰如同被澆上了滾油,轟然暴漲,硬生生在魔氣倒卷的洪流和秩序威壓中,撐開一片搖搖欲墜的、燃燒著墨色火焰的空間!
    “老鹹魚!”
    吳通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撕裂了魔氣的轟鳴,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瘋狂,直指那冰冷的蛇影。
    “你釣老子?”
    “拿這破塘裏的臭魚爛蝦當餌?”
    “想得美!”
    他沾滿血汙的臉上,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白牙森森的笑容。
    “老子這條魚——”
    他抬起尚能活動的左手,五指猛地張開,對準了自己眉心那劇烈跳動的混沌道印!
    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仿佛源自鴻蒙未開之前的破滅氣息,從他道印深處轟然爆發!
    “骨頭最硬!”
    “刺最多!”
    “還他媽——”
    他混沌之火燃燒的雙眼,爆射出決絕的光芒,死死鎖住那雙幽藍的漩渦。
    “帶毒!”
    最後一個“毒”字,如同驚雷炸響!
    吳通左掌狠狠朝著自己眉心拍下!
    不是自殺!
    而是以身為祭,以魂為引,強行催發混沌道印最深處的本源之力!
    “吼——!!!”
    一聲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暴戾、充滿了被禁錮億萬年的滔天憤怒的咆哮,猛地從吳通眉心炸開!
    這一次,咆哮聲不再是衝擊波。
    而是化作了實質!
    一道粘稠如同墨汁、卻又在墨色深處翻湧著點點混沌初開般鴻蒙紫光的恐怖洪流,從吳通眉心的混沌道印中狂噴而出!
    這道洪流所過之處,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寸寸碎裂!
    倒卷的魔氣洪流被它強行撞開、撕裂!
    秩序之蛇那恐怖的吸扯之力,在這道狂暴的混沌本源衝擊下,竟也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這道粘稠墨紫、翻湧著鴻蒙紫光的洪流,帶著一種破滅萬法、重歸混沌的原始意誌,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如同一條來自遠古的孽龍,咆哮著,狠狠撞向魔氣洪流中心那冰冷懸浮的秩序之蛇!
    目標,直指它那雙正在貪婪吞噬魔氣的幽藍漩渦!
    “嘶——!!!”
    一直漠然的秩序之蛇,第一次發出了帶著清晰驚怒情緒的嘶鳴!
    那雙幽藍的漩渦驟然停止了旋轉,冰冷的秩序神光瘋狂爆發,試圖阻擋這狂暴的、同源卻又帶著毀滅意誌的混沌衝擊!
    轟——!!!!
    無法形容的恐怖碰撞,在深坑中心爆發!
    粘稠的墨紫混沌洪流與冰冷的幽藍秩序神光狠狠撞在一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隻有一種仿佛兩個世界在強行擠壓、磨滅的、令人神魂都要崩碎的恐怖嗡鳴!
    刺目的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
    墨紫與幽藍瘋狂絞殺、湮滅!
    深坑的岩壁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這無聲的碰撞衝擊波下,無聲無息地化為最細微的塵埃!
    整個葬仙窟都在劇烈顫抖!
    深坑之外,聽風軒茶肆。
    那麵承受了太多壓力的水鏡術,在墨紫與幽藍光芒爆發的瞬間,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啪”一聲脆響,徹底炸裂開來!
    無數細碎的光點四散飛濺,如同下了一場冰冷的光雨。
    茶肆內,死寂。
    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保持著前一秒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致的恐懼、茫然和難以置信上。
    山羊胡老道伸出的枯瘦手指還僵在半空。
    黑袍魔修癱坐在地,褲襠濕痕擴大,腥臊味濃烈刺鼻。
    中年修士張著嘴,仿佛被扼住了喉嚨。
    年輕修士手中的茶杯碎片從指間滑落,掉在地上,發出細微的“叮當”聲,在這死寂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水鏡碎了。
    葬仙窟深處那場超越了他們理解極限的碰撞,被強行切斷。
    最後映入他們眼簾的,是那吞噬一切的毀滅光芒。
    “碎……碎了?”一個女修顫抖著打破死寂,聲音細若蚊蚋。
    “看……看不到了?”另一個修士茫然地環顧四周,仿佛在尋找另一麵鏡子。
    “那……那光……”山羊胡老道僵在半空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渾濁的眼睛裏爆發出最後一絲回光返照般的驚悸,聲音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混沌……對撞秩序……源頭……本源的碰撞……”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結果……結果會怎樣?”黑袍魔修失魂落魄地問,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山羊胡老道咳得佝僂下去,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胸口衣襟,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茶肆外葬仙窟的方向,那裏隻有翻滾不息的魔氣陰雲。
    他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絕望到極致的笑容。
    “怎樣?”
    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洞悉了最終答案的悲涼。
    “就像把滾燙的烙鐵……”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茶肆中央那個燒著滾水、咕嘟作響的大茶爐。
    “……丟進冰水裏。”
    “嗤啦——!”
    老道用盡力氣,模仿著那烙鐵入水的聲音。
    然後,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徹底癱軟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茶肆油膩的房梁,隻剩下無意識的、斷斷續續的囈語。
    “要麽……火滅……”
    “……要麽……”
    “……水幹……”
    茶肆裏,再無人說話。
    隻有茶爐裏開水翻滾的“咕嘟”聲,單調而壓抑地響著。
    如同末日倒計時的最後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