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卡喉的刺

字數:5224   加入書籤

A+A-


    秩序之蛇那僅存的幽藍漩渦,如同冰封的宇宙之眼,最後掃過灰燼斜坡上那團沉寂的暗金。
    蛇吻微張,無聲的意誌在冰冷的空間裏震顫。
    【變量。錯誤。暫時無法抹除。記錄坐標。序列:待清除。】
    龐大的銀灰色蛇軀在破碎的空間風暴中緩緩調轉。
    左側頭顱破碎的豁口處,粘稠的銀灰“血液”滴落,在虛無中蒸騰起冰冷的符文漣漪。
    七寸處被混沌墨焰侵蝕的孔洞邊緣,幽藍符文如同受傷的星辰,明滅不定,頑強地抵抗著內部翻湧的混沌黑暗。
    每一次軀體的扭動,都帶著一種被低等汙穢褻瀆後的、極致冰冷的煩躁。
    它不再理會那似乎已然熄滅的“錯誤”。
    幽藍的漩渦,投向葬仙窟更深處那片翻騰不息、粘稠如墨的魔氣本源。
    那本源此刻顯得異常“溫順”,在秩序之蛇的意誌下,如同被馴服的黑色汪洋,緩緩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
    漩渦中心,散發出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原始的混亂氣息,仿佛在主動獻祭。
    秩序之蛇龐大的身軀,朝著那魔氣漩渦的中心,緩緩遊弋而去。
    銀灰色的鱗片流淌著幽藍的微光,破碎與腐蝕的傷處如同勳章,更添幾分冰冷殘酷的美感。
    它要深入這萬古汙穢的核心。
    吞噬。
    淬煉。
    補完。
    然後,再來清除那根卡在秩序咽喉裏的、該死的魚刺。
    蛇軀無聲地滑入粘稠的魔氣漩渦,如同巨鯨沉入墨海。
    破碎的頭顱最先沒入,接著是傷痕累累的軀幹,最後是覆蓋著幽藍晶膜的尾部。
    漩渦緩緩合攏,將那道冰冷的身影徹底吞沒。
    隻留下深坑中心一片狼藉的法則風暴,無聲地訴說著方才超越極限的碰撞。
    以及斜坡上,那堆厚厚的、死寂的黑色灰燼。
    灰燼下,吳通殘破的身體如同被遺棄的破布玩偶。
    古銅色的肌膚失去了所有光澤,布滿蛛網般的龜裂,如同幹旱了億萬年的河床。
    暗金色的血液早已不再流淌,在傷口處凝結成暗沉的血痂,與焦黑的灰燼混為一體。
    右臂軟軟地搭在身側,露出森森白骨,白骨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詭異的暗金色結晶。
    左臂壓在身下,姿勢扭曲。
    胸膛幾乎沒有起伏,唯有口鼻間殘留著極其微弱的、帶著暗金碎末的氣息,證明這具軀殼尚未徹底歸於死寂。
    他沾滿血汙與灰燼的臉上,那凝固的、混著血沫的獰笑依舊清晰。
    隻是此刻,這笑容在死寂的灰燼中,顯得格外慘烈而……孤獨。
    眉心的混沌道印,黯淡無光,裂痕密布,如同即將徹底碎裂的頑石。
    沒有任何搏動的跡象。
    茶肆裏,寒意似乎隨著秩序之蛇的沉入而消退了幾分。
    但絕望的冰冷,依舊凍結著每個人的心髒。
    山羊胡老道枯槁的手指停在油膩的桌麵上,那“冰海燒開”四個字早已被無意識的劃痕覆蓋得模糊不清。
    他渾濁的眼睛望著深坑方向,望著那重歸死寂的魔氣漩渦,又緩緩移向灰燼斜坡。
    “沉下去了……”他幹裂的嘴唇翕動,發出塵埃般的囈語,“帶著刺……沉下去了……”
    “它……它走了?”黑袍魔修癱在汙穢中,茫然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和冰碴,“不殺我們了?”
    “走?”穿著青布道袍的中年修士臉上毫無血色,眼神空洞,“它是去……療傷?還是……去變得更可怕?”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頭發,聲音帶著崩潰的嘶啞。
    “等它再出來……我們……還有活路嗎?”
    “那小崽子呢?”粗布麻衣的老板娘依舊站著,蒲扇般的大手叉在粗壯的腰上,橫肉虯結的臉上帶著一種市井特有的、不信邪的凶悍。
    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深坑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魔氣陰雲,看到灰燼下的景象。
    “死了?還是裝死?”
    她猛地啐了一口濃痰,這次直接吐在了旁邊一個空茶碗裏。
    “老娘在這鬼地方活了幾十年,就沒見過命比蟑螂還硬的蟑螂!”
    她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向深坑。
    “瞧見沒!那長蟲腦袋都開瓢了!腰子上還帶著那小崽子的‘記號’!它要真沒事,能忍得下這口惡氣,灰溜溜鑽回臭水溝?”
    老板娘的聲音如同破鑼,在壓抑的茶肆裏炸響。
    “它那是卡著刺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疼得鑽心!隻能先縮回老窩舔傷口!”
    她環視著茶肆裏依舊麵如死灰的眾人,臉上的橫肉擰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你們這幫沒卵子的慫貨!那小崽子用命給你們捅出來的窟窿眼,你們就隻會在這等死?”
    她一腳踢開滾到腳邊的炭塊。
    “趁那長蟲卡著刺,正難受!該跑的跑!該嚎的嚎!該他娘的想辦法把那小崽子從灰堆裏扒拉出來的,趕緊去扒拉!”
    老板娘的話像帶著倒刺的鞭子,抽在眾人麻木的神經上。
    “扒……扒拉出來?”黑袍魔修茫然地看著老板娘,“他……他還能活?”
    “活?”
    老板娘眼一瞪。
    “老娘怎麽知道!但就算死了,他那身帶毒的血,他那根能紮穿蛇皮的硬骨頭!留在這葬仙窟,也比喂了那條長蟲強!”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亂跳。
    “就算要死,也得讓那條長蟲知道,這根刺——”
    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卡!得!它!永!世!不!得!安!生!”
    死寂。
    茶肆裏隻剩下老板娘粗重的喘息。
    山羊胡老道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著,從老板娘凶悍的臉,移到深坑方向那死寂的魔氣漩渦,再移到灰燼斜坡。
    他那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被老板娘點醒的頓悟。
    “刺……”
    “卡住了……”
    “在喉……”
    “難咽……”
    “難吐……”
    “吞下……”
    他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仿佛抓住了什麽無形的東西。
    “……傷己……”
    “吐出……”
    “……失序……”
    老道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仿佛洞穿了某種宿命的歎息。
    “刺在……”
    “……喉間……”
    “……永在……”
    深坑邊緣,那厚厚的黑色灰燼,在葬仙窟永不停歇的陰風卷動下,微微起伏。
    一粒細小的灰燼被風掀起,打著旋,輕輕落在吳通凝固著獰笑的嘴角。
    覆蓋著眉心的灰燼,似乎被那粒落下的同伴,擾動了一絲微不足道的縫隙。
    在那道布滿蛛網裂痕、死寂的混沌道印最深處。
    比黑暗更黑暗的絕對虛無裏。
    一點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墨紫色星火,極其極其緩慢地……
    ……
    ……
    ……
    ……
    ……
    ……
    ……
    ……
    ……
    搏動了一下。
    如同沉眠凶獸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