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蛇蛻與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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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通染血的嘲諷在能量亂流的尖嘯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像一根淬毒的針,精準地紮進秩序之蛇那冰冷的感知核心。
風暴中心,那銀灰色的龐然蛇軀猛地一震。
並非痛苦,而是被螻蟻褻瀆後引燃的、焚盡星河的純粹暴怒。
僅存的右側幽藍漩渦驟然收縮,中心那吞噬靈魂的深淵瞬間凝固,化作兩點凍結時空的絕對寒星,死死釘在巨岩陰影下那灘幾乎不成形狀的暗金“汙跡”上。
嘶——!
一聲低沉的、不再尖銳卻更加令人心悸的嘶鳴,如同億萬塊寒冰在深淵底層摩擦。
它破碎頭顱上那撕裂的豁口邊緣,粘稠的銀灰“血液”滴落速度驟然加快,每一滴落下,都無聲地蒸發掉一片空間,留下短暫存在的、邊緣閃爍冰冷符文的虛無孔洞。
七寸處那燃燒著微弱墨紫火焰的腐蝕孔洞,幽藍符文瘋狂明滅,試圖撲滅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混沌餘燼,卻收效甚微,孔洞邊緣的黑暗翻湧得更加劇烈。
蛇軀上流淌的幽藍符文光芒大盛,不再是流轉,而是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瘋狂地朝著吳通的方向匯聚、凝結!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純粹、都要決絕的“歸零”意誌,如同無形的冰海倒懸,轟然砸落!
目標隻有一個——將那渺小、肮髒、褻瀆了絕對秩序的“錯誤變量”,從存在根源上徹底格式化、抹除!
深坑邊緣,那最後一塊勉強佇立的黑色巨岩,在這股純粹殺意降臨的瞬間,表麵無聲無息地覆蓋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流轉著幽藍微光的冰晶。
冰晶迅速蔓延、加厚。
哢…哢哢……
細微卻清晰的崩裂聲從巨岩內部傳來。
吳通蜷縮在巨岩投下的、正在急速收縮的陰影裏。
身體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疼痛,隻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無處不在的、仿佛要將靈魂都碾成齏粉的沉重壓力。
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和碎玻璃,撕裂著殘破的肺腑。
視野裏一片血紅的重影,隻能勉強分辨出風暴中心那團急速凝聚、散發著終結氣息的幽藍寒光。
混沌道印在眉心微弱地搏動著,如同即將燃盡的燭火,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暗金色的血液幾乎浸透了身下焦黑的碎石,帶著最後一點溫熱,在冰冷的殺意中頑強地散發著微弱的腐蝕氣息。
他嚐試動一下手指,回應那鎖定自己的冰冷殺意。
回應那“老鹹魚”最後的瘋狂。
但身體像是被凍僵在億萬載玄冰之中,沉重得不屬於自己。
唯有意識深處,那點被逼到絕境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的、混不吝的火焰,還在跳動。
他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將意識凝聚到唯一還能勉強控製的——沾滿自己血汙的嘴角。
扯動。
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
牽扯著碎裂的顴骨和胸骨,帶來一陣讓眼前徹底發黑的劇痛。
但這劇痛,反而讓那抹弧度更加清晰。
一個混著血沫、凝固在慘烈戰場上的、近乎無賴的獰笑。
對著那即將降臨的、代表萬物終結的幽藍寒光。
無聲地宣告。
茶肆內,死寂被一種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取代。
破碎的水鏡術光點早已黯淡消失,如同熄滅的鬼火。
山羊胡老道癱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枯槁的手指卻神經質地抽搐著,反複在油膩的桌麵上劃拉著“冰海燒開”四個字,指甲刮擦木頭發出的“吱呀”聲,在死寂中異常刺耳。
“冷……好冷……”黑袍魔修蜷縮在自己失禁的汙穢裏,嘴唇烏紫,牙齒咯咯作響,身體篩糠般抖著,“它……它生氣了……要……要凍死所有人……”
“我們……我們都會變成冰雕……”穿著青布道袍的中年修士眼神渙散,喃喃自語,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凍結成冰的結局。
“放你娘的羅圈屁!”
一聲粗糲沙啞的怒罵,如同破鑼般炸響!
茶肆角落裏,那個包著頭巾的粗壯老板娘猛地站了起來,一腳踢翻了腳邊的小炭爐。
通紅的炭塊滾落出來,在冰冷的地麵上滋滋作響,騰起幾縷短暫的白煙,瞬間就被彌漫的寒意壓製。
她粗糙的大手“啪”一聲重重拍在油膩的桌麵上,震得幾個空茶碗跳了起來。
“凍死?”
老板娘布滿風霜的圓臉上橫肉抖動,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掃過茶肆裏一群麵如死灰的修士,帶著毫不掩飾的市井鄙夷。
“瞧你們那點出息!尿褲子的尿褲子,等死的等死!老娘在這葬仙窟邊上賣了幾十年的爛茶根,什麽妖風鬼氣沒見過?天塌了有個高的頂著!地陷了有腿長的先掉下去!”
她一指門外翻滾的魔氣陰雲,那裏寒意更甚,連翻滾的魔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
“那窟窿裏的玩意兒再凶,它也得先啃掉那個敢給它開瓢的狠角色!”
她蒲扇般的大手又“啪”地拍在桌子上,震得山羊胡老道劃拉的手指都停了下來。
“那小崽子還沒咽氣呢!你們倒先給自己哭上喪了?”
她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中年修士慘白的臉上。
“都給老娘把招子放亮點!看看那條‘長蟲’,它那新換的皮,是不是被那小崽子的血給蝕出窟窿了?它那亮閃閃的招子,是不是也瞎了一隻?”
老板娘的聲音如同滾雷,在死寂的茶肆裏炸開。
“蛇蛻了皮,也還是條蛇!挨了紮,它也得疼!”
她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向深坑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間,戳到那條秩序之蛇的傷處。
“那小崽子就是根最硬的魚刺!卡在它嗓子眼裏了!它想囫圇吞?崩不死它!”
“要麽它把刺碾成粉咽下去!要麽……”
老板娘猛地抄起桌上一個厚實的粗陶茶壺,作勢要砸,臉上橫肉擰出一個凶狠的表情。
“……刺穿它的喉嚨管兒!”
茶肆裏一片死寂。
隻有老板娘粗重的喘息和炭塊最後的“滋滋”聲。
黑袍魔修呆呆地看著老板娘,褲襠的濕痕似乎都忘了冰冷。
中年修士渙散的眼神裏,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
山羊胡老道枯槁的手指停在桌麵上“開”字的最後一筆,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望向老板娘那粗豪凶悍的身影,又緩緩移向深坑方向。
他那如同破風箱般幹澀的囈語,再次響起,卻帶上了一絲奇異的、仿佛應和老板娘咆哮的調子。
“蛇蛻……”
“……魚刺……”
“……卡住了……”
深坑中心,那凝聚到極致的幽藍寒光,終於爆發!
沒有浩大的聲勢,隻有一道凝練到極致、冰冷到仿佛能凍結時間線的幽藍光束,無聲無息地撕裂了混亂的能量風暴,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如同宇宙終極的審判之矛,朝著吳通藏身的黑色巨岩,暴射而至!
光束所過之處,混亂的能量亂流被瞬間凍結、凝固,形成一條筆直的、散發著絕對零度氣息的冰晶通道!
死亡,從未如此清晰。
寒意,從未如此刺骨。
目標,鎖定。
吳通蜷縮在急速蔓延的冰晶陰影下,視野裏隻剩下那道急速放大的、代表終結的幽藍。
身體早已到了極限,連動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混沌道印的搏動微弱得幾乎停止。
隻有那凝固在嘴角的、混著血沫的獰笑,還在。
還有意識深處,那點不肯熄滅的、混不吝的火焰。
就在那幽藍光束即將洞穿巨岩,將他連同殘魂都徹底凍結、抹除的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陡生!
吳通身下那片被他的暗金混沌之血徹底浸透、早已灼燒得坑坑窪窪的焦黑斜坡,突然毫無征兆地……蠕動了一下!
不是地震。
更像是……這片飽飲了混沌之血的土地,在某種沉寂了萬古的本能驅使下,活了過來!
嗤——!
一聲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吳通身側不到三尺的地方,焦黑龜裂的地麵猛地向上拱起、撕裂!
一條完全由粘稠汙穢魔氣構成、卻閃爍著點點詭異暗金微光的粗壯“觸手”,如同潛伏了億萬年的毒蟒,破土而出!
這“觸手”甫一出現,便帶著一種與秩序之蛇截然相反的、混亂到極致的貪婪和一種被混沌之血引動的狂暴,不偏不倚,狠狠撞向那道暴射而至的幽藍光束!
轟——!!!
並非無聲湮滅!
而是兩種絕對對立的力量,在吳通眼前咫尺之地,發生了最激烈、最原始的碰撞!
粘稠汙穢的暗金魔氣觸手與冰冷純粹的幽藍秩序光束狠狠撞在一起!
刺耳的、仿佛億萬惡鬼在寒冰地獄中尖嘯的摩擦聲瞬間爆發!
幽藍光束如同燒紅的烙鐵捅進了汙穢的泥沼,爆發出大片的、粘稠的墨綠色毒煙!
暗金魔氣觸手表麵被恐怖的低溫急速凍結、崩裂,但內部更加汙穢混亂的力量在暗金微光的引動下瘋狂翻湧、抵抗、侵蝕!
碰撞的核心點,空間被兩種極致力量的角力強行扭曲、撕裂,形成一個不斷旋轉、吞噬光線的微型黑洞!
恐怖的衝擊波不再是擴散,而是被那微型黑洞強行約束、拉扯,形成一個扭曲的力場,將吳通身下那片焦土連同他殘破的身體,猛地掀飛出去!
砰!
吳通像塊破麻袋般再次被拋飛,重重砸在十幾丈外一片相對鬆軟的、堆積著厚厚黑色灰燼的斜坡上。
雖然避免了被光束直接洞穿,但近距離的衝擊波震蕩依舊讓他眼前徹底一黑,最後殘存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幾乎瞬間熄滅。
他在冰冷的灰燼中翻滾了幾圈,留下斷續的暗金色痕跡,終於停下。
身體徹底失去了知覺。
唯有眉心那道布滿裂痕的混沌道印,在灰燼的掩埋下,如同沉睡的凶獸,極其微弱地搏動了最後一下。
深坑中心,秩序之蛇那僅存的幽藍漩渦,冰冷的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那道足以抹殺吳通的幽藍光束,竟被這葬仙窟深處、被吳通混沌之血意外引動的汙穢力量強行阻滯、扭曲、消耗了大半!
雖然最終,那暗金魔氣觸手在幽藍光束的持續衝擊下,寸寸凍結、崩解、化為漫天冰塵消散。
但殘餘的光束,威力已不足三成,失去了那必殺的鎖定和凍結時空的意誌,變得散亂,最終隻是擦著吳通先前藏身的巨岩邊緣掠過。
轟!
巨岩被斜斜削去一大塊,斷口光滑如鏡,覆蓋著厚厚的幽藍冰晶。
秩序之蛇龐大的蛇軀在風暴中微微起伏。
它右側的幽藍漩渦緩緩轉動,冰冷地“注視”著那片被掀飛後、埋在灰燼中再無生息的暗金“汙跡”。
又緩緩掃過那片被撕裂的、正緩緩蠕動著合攏、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焦黑斜坡。
那斜坡之下,似乎有更多汙穢的力量在暗金微光的引動下,蠢蠢欲動。
一種被更低等、更汙穢的存在幹擾了絕對抹殺的……冰冷厭棄感,如同實質的寒潮,從它身上散發出來。
蛇軀上,左側頭顱的豁口處,銀灰“血液”滴落。
七寸處的腐蝕孔洞,墨紫火焰微弱跳動。
它龐大的身軀緩緩調轉,不再理會灰燼中那似乎已經“熄滅”的變量。
幽藍的漩渦,緩緩投向葬仙窟更深處,那翻騰不休、仿佛無窮無盡的汙穢魔氣本源。
帶著一種被魚刺卡喉、卻又暫時無法拔除的冰冷煩躁。
以及……更深的吞噬欲望。
茶肆裏,山羊胡老道枯槁的手指,終於劃完了桌麵上“冰海燒開”的最後一筆。
他渾濁的眼睛,透過油膩的窗戶,望向深坑方向那逐漸平息的混亂風暴,望向風暴中心那緩緩轉向的冰冷蛇影,再望向灰燼斜坡上那一點被掩埋的暗金。
他幹裂的嘴唇嚅動了一下,發出如同塵埃落定般的囈語。
“烙鐵……”
“……砸進了冰海。”
“火……”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
“……沒滅。”
“冰……”
“……也沒幹。”
“刺……”
“……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