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對於產房外的李睿而言，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裏麵，穩婆們焦急的鼓勵聲，宮女們壓低聲音的催促聲，以及蕭玉嬋越來越微弱，卻也越來越淒厲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像無數根燒紅的鐵釺，狠狠地捅在他的心上。
    他不再踱步，隻是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前。
    他曾以為征服天下是最難的事，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真正的煉獄，是眼睜睜看著摯愛在門內受苦，而自己連她的一根頭發都碰不到。
    那個在朝堂上說一不二，殺人如麻的帝王，此刻，隻想做一個能衝進去，握住妻子手的普通男人。
    他可以決定百萬人的生死，可以一言而定國策。
    可他，卻無法替裏麵那個他深愛的女人，分擔一絲一毫的痛苦。
    “啊——！”
    產房內，突然又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
    李睿的身體猛地一僵，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再也忍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前，抬手就要推門！
    “陛下！陛下使不得啊！”
    “產房血汙，您是萬金之軀，萬萬不可進去啊！”
    幾個老嬤嬤和太監，連滾帶爬地衝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喊著阻止。
    李睿雙眼赤紅，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滾開！”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一腳踹開一個太監，那太監如同破麻袋般飛出數米，撞在柱子上昏死過去。
    這暴躁血腥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嚇得噤若寒蟬。
    守在院外的於謙、顧長青等人心頭劇震，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一胎，意味著什麽。
    這不僅僅是皇家的私事，更是國之大計！
    一個皇子的誕生，將徹底穩固這個剛剛經曆了大清洗，亟需一個繼承人來安定人心的帝國。
    這代表著陛下開創的新時代，後繼有人！
    “陛下，還請保重龍體，皇後娘娘吉人天相，定會母子平安的。”於謙上前一步，躬身勸慰道。
    李睿沒有回頭，隻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保重龍體？於愛卿，你告訴朕，朕的龍體，能替她疼嗎？！”
    於謙頓時語塞，滿心的話都被堵了回去，隻剩下深深的震撼。他看著帝王那從未有過的焦灼背影，心中暗歎，世人隻知陛下殺伐果斷，手段酷烈，又有誰知，在這鐵血心腸之下，藏著如此深摯的情感。
    就在這時，產房內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整個坤寧宮，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
    李睿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渾身冰冷。
    突然！
    “哇——！”
    一聲響亮清脆的嬰兒啼哭，如同破曉的第一道光，穿透了宮牆，響徹雲霄！
    那哭聲充滿了生命力，仿佛在向整個世界宣告自己的到來。
    緊接著，產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一個滿臉皺紋的產婆，臉上帶著無法抑製的狂喜，懷裏抱著一個用明黃色錦緞包裹的繈褓，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直接跪倒在李睿麵前，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無比。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是位皇子！母子平安啊！”
    轟！
    李睿隻覺得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前一刻還如同壓在心口的萬丈高山，瞬間煙消雲散。
    他渾身一震，所有的緊張、焦慮和暴躁，都在這一刻，化作了巨大的狂喜與解脫。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產婆懷裏的孩子，而是推開擋在身前的所有人，一把撞開了產房的大門，不顧那濃鬱的血腥氣，徑直衝了進去。
    房間裏一片狼藉。
    蕭玉嬋虛弱地躺在床上，一頭青絲被汗水浸透，淩亂地貼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
    她看到衝進來的李睿，那雙疲憊至極的眸子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李睿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單膝跪下，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眼中滿是化不開的心疼和柔情。
    “嚇壞我了……”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裏，最後隻化作一句帶著顫音的話，“玉嬋，辛苦你了。”
    “夫君……”蕭玉嬋虛弱地笑了笑，反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我沒事……能為你誕下孩兒，再辛苦也值得。快看看……看看我們的孩子……”
    李睿這才如夢初醒，猛地回頭。
    那產婆正小心翼翼地抱著繈褓，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抱過來！”李睿的聲音依舊沙啞。
    產婆連忙將繈褓遞了過去。
    李睿深吸一口氣，伸出那雙曾執掌過百萬大軍，也曾親手簽下過無數死亡敕令的手，動作卻笨拙得像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個小小的、軟軟的繈褓。
    很輕。
    卻又重若千鈞。
    他低頭看去。
    繈褓裏，是一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皮膚還泛著紅色，眼睛緊緊閉著，小嘴卻張得大大的，奮力哭嚎著，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可就在李睿將他抱入懷中的那一刻，奇跡發生了。
    那嘹亮的哭聲，竟慢慢停了下來。
    嬰兒那緊閉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
    一雙黑葡萄般清澈純淨的大眼睛，就那麽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抱著他的李睿。
    四目相對。
    李睿的心，在那一刻，被徹底擊中了。那不是簡單的柔軟，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與天命般的歸屬感。他仿佛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年少的自己，看到了他深愛的玉嬋，更看到了一個嶄新帝國的未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到極致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酷。
    他那顆早已被權謀和殺戮磨礪得堅硬如鐵的心，在這一刻，徹底融化了。
    這是他的兒子。
    是他和玉嬋的孩子。
    是他的血脈，是他生命的延續。
    他可以為這個小東西，征服整個世界，也可以為他，放棄整個世界。
    李睿抱著懷裏的小家夥，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轉身走回床邊，將孩子輕輕放在蕭玉嬋的身旁，讓她也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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