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城水源地的毒潭恢複了清澈，灰黑的瘴氣如同退潮般消散，露出久違的、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天空。然而，勝利的喜悅被巨大的悲慟徹底淹沒。
    王猛的屍體安靜地躺在臨時鋪就的氈毯上，胸口那個被邪術烏光洞穿的猙獰血洞已經停止了流血，但邊緣依舊泛著不祥的烏黑。年輕的臉龐灰敗僵硬，唯有嘴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滿足的微笑，凝固在死亡的冰冷中，刺得人眼睛生疼。
    趙鐵柱等幸存的“地聽衛”跪在周圍，這個在北境刀口舔血都未曾落淚的漢子，此刻死死咬著牙關，肩膀劇烈聳動，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其他士卒也紛紛垂首，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蕭衍半跪在王猛身邊，依舊保持著扶住他的姿勢。他身上的帝王常服沾染著大片黑紅的血跡，那是王猛的血。他低著頭，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遮住了眼睛，隻能看到他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和那微微顫抖的下頜線。心口處，青金色的薯藤龍紋傳來陣陣劇烈的、如同被生生撕裂的絞痛，那是極致的悲痛和無法言喻的自責引發的反噬！他從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虛弱！是他！是他這個需要保護的帝王，害死了這個忠誠無畏的戰士！
    雲舒半跪在另一側。她維持著渡入靈氣的姿勢，指尖的青焰早已熄滅，徒勞地懸在王猛冰冷的胸膛上方。那滴滑落的清淚，在她清冷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極淡的濕痕，此刻已幹涸，卻仿佛烙印般清晰。她低著頭，長發垂落，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唯有那隻懸在半空的手，指關節因用力攥緊而泛出青白，泄露著內心滔天的巨浪。
    她救得了水源，救得了城池，卻救不回這個在她麵前倒下的年輕人。守護道心……何其沉重！每一寸山河的安穩，都浸染著這樣的鮮血！
    “啊——！！！”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嘶吼猛地從蕭衍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那不再是帝王的威儀，而是被痛苦和憤怒徹底吞噬的瘋狂！
    他鬆開王猛，踉蹌著站起身，目光死死鎖住毒潭邊緣殘留的、那處射出烏光的、正逸散著最後邪氣的節點！一股暴戾的、毀滅一切的意念從他身上升騰而起！心口薯藤龍紋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青金光芒！他竟不顧龍氣本源枯竭，不顧雲舒的警告，強行催動龍紋中最後的力量！
    “陛下不可！”雲舒臉色劇變，瞬間感知到他意圖！他要自毀龍紋，引動地脈之力，徹底湮滅那殘存的邪氣節點！這無異於自殺！
    她身形如電，瞬間擋在蕭衍身前，雙手帶著精純的青木靈氣，狠狠按在他心口那光芒暴漲的龍紋之上！
    “滾開！”蕭衍如同被激怒的凶獸，雙目赤紅，竟反手一掌，裹挾著狂暴的龍紋之力，狠狠拍向雲舒！
    砰！
    一聲悶響！
    雲舒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掌！青焰護體光罩劇烈波動，她身體微晃，嘴角溢出一縷鮮紅！但她半步未退，雙手依舊死死按在蕭衍心口，青木靈氣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瘋狂湧入，強行壓製、安撫那暴走的龍紋之力！
    “蕭衍！你冷靜點！”雲舒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猛犧牲，是為護你！是為守城！不是為了讓你自毀於此！你這樣做，對得起他的死嗎？！”
    “對得起？！”蕭衍嘶聲咆哮，淚水混著血絲從他赤紅的眼中滾落，“朕就是個廢物！連累將士赴死！連自己的命都要靠別人來護！朕還活著做什麽？！”龍紋在他心口瘋狂掙紮，青金光焰明滅不定，隨時可能徹底崩潰！
    “那你就讓王猛白死！讓朔風城數萬軍民再次陷入絕境嗎？！”雲舒厲聲喝問，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蕭衍混亂的腦海，“你的命，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它連著薯藤龍紋！連著這片山河的地脈！你若自毀，龍紋崩潰，地脈震蕩，朔風城頃刻間便會地陷城塌！你想讓王猛的犧牲，變成全城陪葬的導火索嗎？！”
    雲舒的話語，字字如刀，狠狠刺入蕭衍混亂的內心！他渾身劇震，眼中瘋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無盡的痛苦和茫然。他看向王猛冰冷的屍體，又看向周圍那些因他發狂而驚恐跪伏的將士，最後，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個嘴角染血、卻依舊死死護著他心口、眼中燃燒著憤怒與痛楚的青色身影上。
    那滔天的暴戾和自毀衝動，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幾乎將他壓垮的悲慟和無力。他身體一軟，向前栽倒。
    雲舒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冰冷顫抖的身體緊緊抱住！
    蕭衍的頭無力地抵在她單薄的肩上，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她的道袍。他像個迷路的孩子，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雲舒……我……我該怎麽辦……他死了……為了我……”
    雲舒緊緊抱著他顫抖的身體，感受著他滾燙的眼淚和心口龍紋傳來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悲鳴。她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澀。再睜開時，眸中隻剩下冰封般的決然和一種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悲憫。
    “活下去。”她在他耳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如同誓言，也如同命令，“背負他的犧牲，守護他守護的城。這，才是對他最好的告慰。”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穿透了蕭衍絕望的迷霧。他緊緊抓住她背後的道袍，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在她懷中，無聲地、劇烈地顫抖著。
    血淚同焚，悲慟入骨。但在這冰冷絕望的戰場廢墟之上，帝後相擁，如同兩棵被風雪摧殘卻根係緊緊纏繞的樹，以彼此為支撐，共同承受著這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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