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間
    殘陽如血，潑灑在青石鎮的斷壁殘垣上。
    蕭珩蜷縮在城隍廟的供桌下，聽著院外兵刃交擊的脆響混著孩童啼哭。他緊攥著背後的劍柄，那截露出鞘外的龍紋在暮色裏泛著冷光。三日前他還隻是個靠打獵為生的尋常少年，直到這柄禦龍劍毫無征兆地鑽進他的柴刀鞘，平靜的日子便碎成了齏粉。
    “搜！那小子肯定藏在附近！”
    粗暴的喝罵聲撞開廟門，鎏金鑲邊的仙甲踏碎滿地香灰。蕭珩屏住呼吸，看著那雙雲紋戰靴停在供桌前，靴底沾著的暗紅汙漬讓他胃裏一陣翻湧——那是王屠戶家小兒子的血，今早還追著他要野栗子吃。
    供桌被猛地掀開，刺目的劍光逼得他睜不開眼。蕭珩下意識地翻滾躲開，背後的劍柄突然灼熱起來，一股陌生的力量順著手臂竄上後頸。他聽見自己嘶吼著拔出長劍，龍紋在接觸空氣的刹那迸發青光，竟將那名仙兵震退三步。
    “找到了！在這兒！”仙兵的驚呼聲裏帶著狂喜，“禦龍劍果然認主了！”
    更多腳步聲湧進廟宇，蕭珩握著劍的手止不住顫抖。他明明連像樣的劍法都不會，此刻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劍身在渴望廝殺。當又一名仙兵揮劍刺來時，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橫劍格擋，龍紋突然暴漲的光芒將對方的仙劍絞成了碎片。
    “怪物！”仙兵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塌了半邊土牆。
    蕭珩愣住了。他看著自己沾著塵土的手掌，這雙手昨天還在給受傷的小鹿包紮，今天卻毀了別人的兵器，傷了所謂的“仙人”。
    “抓住他！別讓魔道的人搶了先！”
    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蕭珩突然瞥見牆角縮著個抱著布娃娃的小女孩。那是李秀才家的囡囡，此刻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他猛地想起今早路過學堂時，囡囡還舉著剛寫的“平安”二字給他看。
    “走！”蕭珩一把將囡囡護在身後，禦龍劍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他不知道該往哪裏逃，隻憑著直覺衝向廟後那道狹窄的狗洞。
    穿過彌漫著血腥味的街巷，蕭珩才發現青石鎮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東邊的糧鋪燃著熊熊大火，焦糊的氣息裏混著哭喊；西邊的石橋斷裂成幾截，河麵上飄著破碎的衣物；平日裏敲著梆子巡夜的老張頭倒在街角，手裏還攥著半截染血的木棍。
    “哥哥，我爹娘呢？”囡囡的聲音帶著哭腔。
    蕭珩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他看見幾個穿著黑袍的魔道修士正圍著一輛馬車狂笑，車簾被風吹起，露出裏麵倒在血泊中的婦人——那是鎮上最會做糖人的陳嬸。而追殺他的仙兵就落在不遠處，卻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眼裏隻有他背後的劍柄。
    “他們不是仙人嗎？”囡囡突然問，“先生說仙人會保佑我們的。”
    蕭珩猛地停下腳步。他想起三天前，當第一縷仙光劃破天際時，鎮上的人們還跪在地上叩拜，以為是天降祥瑞。直到那些穿著華麗鎧甲的“仙人”將長劍架在他脖子上，質問禦龍劍的下落時，他才明白，所謂仙魔，不過是更會打架的凡人。
    “抓住他！”仙兵的怒吼從身後傳來。
    蕭珩抱著囡囡拐進一條窄巷，卻迎麵撞上了兩個黑袍修士。其中一人獰笑著揮出魔氣，他下意識地舉劍格擋，龍紋光芒竟將魔氣吞噬殆盡。那修士愣住了，隨即露出狂喜：“果然是禦龍劍！墨軒大人要的東西！”
    “別跟他廢話！”另一名修士祭出彎刀，“拿到劍回去領賞！”
    刀光與劍氣在窄巷裏碰撞，蕭珩隻覺得手臂發麻。他能感覺到禦龍劍裏蘊藏的力量在不斷湧出來，可他卻像個握著炸藥包的孩子，既怕傷了別人，更怕傷了懷裏的囡囡。
    “小心！”囡囡突然尖叫。
    蕭珩轉頭的瞬間，看見那名被震退的仙兵竟從屋頂俯衝下來，長劍直指他的後心。他倉促間側身躲避，卻還是被劍氣掃中肩頭，劇痛讓他踉蹌著撞在牆上。懷裏的囡囡脫手滾落在地，布娃娃摔進了泥水裏。
    “囡囡！”蕭珩目眥欲裂。
    就在這時，那名黑袍修士的彎刀已經劈到近前。蕭珩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死。禦龍劍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甚至沒看清自己做了什麽，那名修士就像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撞碎了對麵的窗戶。
    “怪物……真是個怪物……”幸存的黑袍修士臉色慘白，轉身就逃。
    而那名仙兵也愣住了，看著蕭珩肩頭滲出的血滴落在禦龍劍上，劍身上的龍紋竟像是活了過來，順著血跡爬上他的手臂。
    “你到底是什麽人？”仙兵的聲音裏帶著恐懼。
    蕭珩沒有回答。他走到囡囡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小女孩已經嚇傻了，隻是死死抓著他的衣襟，眼淚無聲地往下掉。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麵還沾著剛才格擋時蹭到的血——不知道是仙兵的，還是魔道修士的。
    “力量……”蕭珩喃喃自語。
    他想起半年前在山裏打獵時，曾遇到過一頭受傷的黑熊。那時他明明可以一箭射死它，卻因為心軟放了它一條生路。可現在，他握著能輕易斬殺仙魔的神劍，卻連保護一個孩子都如此狼狽。
    “哥哥，我們去哪裏？”囡囡的聲音帶著顫抖。
    蕭珩抬頭望向遠方。戰火已經蔓延到了鄰鎮，濃煙在天際連成一片。他突然明白，自己逃到哪裏都沒用。隻要禦龍劍還在他身上，仙魔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追過來，而他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變成第二個青石鎮。
    “我們去找你爹娘。”蕭珩輕輕擦掉囡囡臉上的淚水。
    他轉身走向鎮外那片燃燒的廢墟，禦龍劍在他手中安靜下來，仿佛也在等待著什麽。背後的仙兵沒有再追，或許是被他剛才爆發的力量嚇到，或許是在傳信求援。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路過陳嬸的馬車時，蕭珩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倒在血泊裏的婦人抱出來，用衣袖擦去她臉上的灰塵。然後他又走到老張頭身邊，將那半截木棍放進老人手裏。最後，他在糧鋪的廢墟裏找到了王屠戶的屍體，還有他那把用了二十年的殺豬刀。
    “囡囡，你看。”蕭珩指著那些屍體，“他們不是修士，不是仙人，也不是魔頭。他們隻是想好好活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蕭珩深吸一口氣，將禦龍劍插回鞘中。他沒有再用那股洶湧的力量，隻是憑著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走向鎮外的山道。懷裏的囡囡漸漸睡著了，或許是哭累了，或許是覺得他的懷抱很安全。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夜幕開始降臨。遠處傳來陣陣廝殺聲，大概是仙魔又在為了尋找他而開戰。蕭珩突然想起冷冰兒說過的話：“神器認主，非力強者得之。”
    他以前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總覺得力量就是一切。可現在他懂了，真正的力量不是用來打架的，而是用來守護。就像老張頭用木棍對抗修士，就像陳嬸在臨死前還護著馬車裏的糖人模具。
    “等天亮了，我們就去找你爹娘。”蕭珩對著懷裏的囡囡輕聲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在等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擔起這份突然降臨的責任。但他知道，從今晚開始，他不能再逃了。禦龍劍選擇了他，或許不是因為他有多強，而是因為他還相信，哪怕在仙魔混戰的亂世裏，凡人的生命也值得被守護。
    夜風帶著硝煙的氣息吹過，蕭珩的腳步堅定了許多。遠處的戰火還在燃燒，但他懷裏的溫度，卻比任何力量都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