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墨軒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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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道故地的回響
    殘陽如血,將綿延的黑瘴山脈染上一層詭異的緋紅。墨軒站在一處斷裂的山岩上,望著前方被魔氣侵蝕得發黑的石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刻著殘缺雲紋的玉佩——那是他尚未墮魔時,仙門師長贈予的入門信物,如今隻剩下半塊,邊緣還殘留著灼燒的痕跡。
    “這裏……便是萬魔窟的外圍?”姬凝霜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警惕,素白的衣袖在微涼的山風中輕輕拂動。她習慣性地運轉仙力,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瑩光,與周遭濃鬱的魔氣形成鮮明的對峙。
    冷冰兒握緊了手中的伽羅神匕,匕首的寒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魔氣比傳聞中更重,恐怕深入後會對仙力有所壓製。”
    墨軒沒有立刻回應,目光掠過石林深處那座坍塌大半的石碑。碑上“玄天仙宗駐魔域監察司”的字跡早已被魔氣侵蝕得模糊不清,卻依舊像一把生鏽的刀,猝不及防地刺進他記憶深處。
    “十三年了。”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我最後一次站在這裏時,還是玄天仙宗最年輕的內門弟子,奉命隨師兄們前來清剿魔修。”
    姬凝霜微微一怔。她自幼在瑤池仙境長大,聽過無數關於魔修的傳說,那些故事裏,魔修皆是背信棄義、嗜血殘暴之輩。可眼前的墨軒,雖周身縈繞著與仙力相悖的魔氣,眉宇間卻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冷冰兒敏銳地察覺到墨軒氣息的波動,將伽羅神匕悄然收回鞘中:“這裏……有你的過往?”
    墨軒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轉身走向那座殘碑。他的靴底踩在布滿碎石的地麵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山穀中格外清晰。
    “看到那塊斷裂的石柱了嗎?”他指向石碑左側一根傾斜的玄鐵柱,“當年我在這裏值守了三個月。那時總覺得自己身負正義,隻要見到魔氣便要除之而後快。”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地麵一道深深的劍痕。這道痕跡邊緣凝結著淡淡的仙力殘留,顯然是仙門劍法所致,卻又在末端帶著一絲詭異的扭曲。
    “那是我第一次對‘正義’產生懷疑。”墨軒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恍惚,“那天夜裏,我撞見三位同門師兄在圍剿一個魔族女童。那孩子不過七八歲,手裏緊緊攥著半塊麥餅,見到我們就嚇得發抖。”
    姬凝霜的呼吸微微一滯。她想起瑤池典籍裏記載的“斬草除根”,那些文字總是寫得大義凜然,從未提及過“孩童”二字。
    “師兄們說,魔族皆有反骨,今日不除,日後必成大患。”墨軒的指尖用力掐進掌心,黑色的魔氣在指縫間悄然翻湧,“我那時修行的‘清玄劍法’需要心無雜念,可當我看到那孩子眼裏的恐懼時,劍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冷冰兒忽然想起自己幼時在冰原長大的日子,族中長老也常說“外界皆是險惡”,直到遇見雲澈,才明白偏見如何將世界分割成兩半。
    “後來呢?”她輕聲問道。
    “後來?”墨軒仰頭望著殘陽,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被師兄們斥責為‘心慈手軟,恐被魔染’。他們當著我的麵殺了那個孩子,鮮血濺在我胸口的宗門令牌上,燙得我三天三夜無法安睡。”
    他站起身,解開外袍。在他左側肩胛骨處,有一道蜿蜒如蛇的疤痕,疤痕邊緣泛著淡淡的紫黑色。
    “這是我第一次被冠上‘通魔’罪名時留下的。”墨軒的聲音帶著自嘲,“監察司發現一處被魔氣汙染的靈脈,所有證據都指向我——因為我曾質疑過清剿行動。他們用‘滌魔鞭’抽了我三十九下,說要洗去我身上的‘魔念’。”
    姬凝霜的指尖微微顫抖。滌魔鞭是仙界懲戒叛逆的法器,每一擊都能撕裂神魂,她曾在瑤池刑罰殿見過一次,當時隻覺得是維護正道的必要手段,此刻卻莫名想起墨軒被鞭撻時的場景。
    “你為何不辯解?”她忍不住問道。
    “辯解?”墨軒低笑一聲,笑聲裏滿是苦澀,“玄天仙宗的規矩裏,懷疑便是罪證。我的師尊,那個教我‘心存善念,方得始終’的老人,在眾仙麵前親手剝奪了我的內門弟子身份,將我貶去看守禁地。”
    他走到一處被藤蔓覆蓋的石壁前,揮手驅散纏繞的魔藤。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已經模糊,唯有“墨軒”二字被人用利器深深剜去,隻留下一個醜陋的凹痕。
    “這裏是監察司的功勳碑。”墨軒的指尖撫過那個凹痕,“我曾在這裏留下過三次剿魔功績。被剝奪身份那天,大師兄親自來剜去了我的名字,他說‘玄天仙宗沒有你這樣的敗類’。”
    冷冰兒忽然想起墨軒在收集材料時,總會下意識地避開仙門弟子,卻會在看到受傷的小妖時,悄悄留下療傷的丹藥。那些被世人詬病的“魔性”,或許不過是被壓抑太久的善意。
    “真正讓我墮魔的,是那場大火。”墨軒的聲音低沉得近乎耳語,“禁地深處封印著一頭古老的魔蛟,那年月圓之夜,封印突然鬆動。我拚死抵抗,卻發現封印是被人故意破壞的——有人想嫁禍給我這個‘有魔念’的弟子。”
    他轉身看向姬凝霜,眼中翻湧的魔氣裏藏著一絲疲憊:“我渾身是傷地跑回宗門報信,卻被當成叛徒圍殺。他們放火燒了禁地,說要‘淨化’我這個禍害。我在火裏燒了整整一夜,看著那些曾經與我稱兄道弟的同門舉著劍站在火海之外,眼神裏隻有冷漠。”
    說到這裏,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捂住胸口彎下腰。黑色的霧氣從他指縫間溢出,在地麵上凝結成孩童的剪影,又瞬間消散。
    “那塊玉佩,就是在火裏碎的。”墨軒攤開手心,半塊玉佩在他掌心微微發燙,“我爬出火海時,渾身皮膚都燒沒了。是一個路過的老魔修救了我,他說‘仙界滿口仁義,卻比魔窟更傷人’。”
    姬凝霜望著遠處漸漸沉落的夕陽,忽然想起去年瑤池盛會,幾位長老因為一個凡間修士娶了狐妖,便要將其廢去修為。當時她覺得理所當然,此刻卻想問:所謂正道,難道容不下一點不同嗎?
    “我曾恨過所有仙門修士。”墨軒將玉佩重新係好,語氣平靜了許多,“直到遇見你和冷冰兒,才明白偏見就像一堵牆,牆兩邊的人都在互相恐懼。”
    冷冰兒走上前,將一瓶清靈丹遞給他:“我師父說,真正的強大不是消滅異己,而是學會共存。”
    墨軒接過丹藥,指尖觸碰到瓶身的冰涼,忽然想起那個被殺害的魔族女童。如果當年有人願意遞出這樣一瓶丹藥,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前麵就是萬魔窟的核心地帶了。”他收好丹藥,轉身望向石林深處,“那裏有我們需要的‘幽冥花’,但也有不少當年認識我的魔修。他們……未必歡迎帶著仙門修士的我。”
    姬凝霜忽然開口:“從今日起,瑤池弟子不得再隨意誅殺未作惡的魔修。”
    墨軒愣住了。
    “我回去後會查閱曆代典籍,重新修訂仙魔戒律。”姬凝霜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或許無法改變過往,但至少能讓將來少一些像你這樣的遺憾。”
    冷冰兒握住伽羅神匕,匕首的寒芒映著她清亮的眼眸:“等這次封印混沌之力後,我們不如在三界交界處建一座城?讓仙、魔、人三界的人都能在那裏自由往來,就像……就像一家人一樣。”
    墨軒望著她們,忽然笑了。那笑容驅散了他眉宇間常年縈繞的陰鬱,像是穿透烏雲的月光。他抬手拂去衣袖上的塵土,黑色的魔氣在他周身化作柔和的光暈:“好啊,我知道一處山穀很合適,那裏有永不凋零的星辰花。”
    殘陽徹底沉入西山,夜幕緩緩籠罩大地。石林深處傳來隱約的獸吼,卻不再顯得那麽可怖。墨軒走在最前方,步伐比來時輕快了許多,姬凝霜和冷冰兒跟在他身後,仙力與魔氣在暮色中交織,竟生出一種奇異的和諧。
    或許正如冷冰兒所說,真正的和解,從來不是遺忘過往,而是帶著傷痛,依然敢相信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