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萱栩的指尖在李俊廷鎖骨處流連許久，直到窗外傳來卡車引擎的轟鳴才不情不願地收回手。她套上那件沾著硝煙味的皮夾克時，金屬拉鏈蹭過肋骨的舊傷，疼得嘶嘶吸氣，臉上卻仍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穿這麽快幹什麽？怕我吃了你？\"
    李俊廷扣襯衫紐扣的手頓了頓，指腹觸到布料下凸起的脊椎。昨夜留下的齒痕在晨光裏泛著淡紅，像某種不祥的烙印。她沒回頭，聲音悶在衣領裏：\"外麵有動靜。\"
    兩人走出高樓時，鹹腥的海風裹著鐵鏽味撲麵而來。海岸線被猩紅的海水舔舐，燈塔的學生們正扛著鐵皮箱往礁石後的洞穴搬，那些印著\"實驗器材\"字樣的箱子在陽光下晃出冰冷的金屬光澤。李俊廷的目光掃過一個缺了輪輻的推車，上麵捆著的心電圖儀還在斷斷續續地發出\"滴滴\"聲，屏幕上的波形早已成了平直的線。
    \"我知道燈塔和你們有合作，\"她的喉結動了動，視線落在一個抱著止血帶哭泣的女生身上，\"但為什麽現在他們也要搬遷過來？我以為軍隊不會拿他們怎麽樣？\"
    管萱栩突然笑出聲，獨眼眯成條縫，指尖狠狠掐了把李俊廷的後腰：\"軍隊？周遠航那群雜碎連剛出生的耗子都不放過。\"她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皮靴碾過一片碎玻璃，\"我們最近達成了長期合作協議，上次燈塔的小姑娘們分了好幾隊送基礎設施，結果有支小隊被山上的野人劫了。\"
    海風掀起她破損的眼罩，露出底下猙獰的疤痕。\"後來我們去救人，隻把胡彤妍拖了出來。\"管萱栩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被砂紙磨過，\"那婆娘回來時肩胛骨都碎了，卻還笑著說噬者首領的耳朵沒有她咬碎的彈殼硬。\"她突然抓住李俊廷的手腕往海邊走，\"再過幾天還得再去趟那鬼地方，赤色火藥的貨，少一根針都得拿回來。\"
    沿海的街道上，燈塔的學生擺起簡陋的攤子，玻璃罐裏的紅晶碎末在陽光下折射出妖異的光。一個穿白大褂的男生正給赤色火藥的人縫補撕裂的袖口，針腳歪歪扭扭像條垂死的蜈蚣。管萱栩的目光掠過炸油條的鐵鍋時，腳步莫名頓了半秒——蒸騰的熱氣裏，她恍惚看見多年前馬戲團前的燈火，李俊廷舉著肉串衝她笑，口水在夜風裏拉出晶瑩的絲。
    \"走了。\"李俊廷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兩人並肩走過一堆生鏽的鐵絲網，忽聞礁石後傳來壓抑的啜泣。三個燈塔女生正圍著塊染血的校服碎片，其中一個紮雙馬尾的姑娘抽噎著說：\"小陳和小皮自從去參加網中那場遊戲就再沒回來......有人說小陳成了那個節目的主持人，可小皮......\"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裏，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吞沒了剩下的話。
    走到分叉路口時，太陽正懸在猩紅的海平麵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管萱栩突然停下，獨眼望著被血霧染紅的雲層，聲音異常平靜：\"你相信有神嗎？或者說，真的有會親自影響世界的神嗎？\"
    海風掀起她的黑發，露出耳後新結的痂。那是昨夜她又抓撓舊傷留下的，像條醜陋的蟲子。
    李俊廷望著遠處噬者山頭的方向，那裏隱約傳來的悶響。\"人們需要希望，統治者也需要控製人們，於是有神。\"她的聲音被風吹得發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磨損處，\"他們或許不可侵犯又或無所不能，但他們卻又被人們寫的一本本書和一個又一個口中的故事所拘束......\"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海麵上漂浮的半截屍體上，那具軀體的胸腔處插著塊紅晶，正隨著波浪輕輕晃動。\"世界上可能有神吧，但倘若這世間萬般疾苦，戰爭矛盾不斷，人們活在所謂的"富強、自由、平等"裏，沉醉於所謂祖國強大的自豪感中，那就算有神，神也是無能的。\"
    管萱栩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碎玻璃般的尖銳：\"也是，連自己的信徒都護不住，算什麽狗屁神。\"她突然牽住李俊廷的手往左邊走，掌心的老繭蹭過對方的皮膚，\"走了，去看看胡彤妍的傷。那婆娘總說自己皮實，昨天換藥時疼得直罵娘。\"
    李俊廷被她拽著往前走，望著管萱栩顛簸的背影——那截露在皮夾克外的脊椎，在陽光下凸起像串破碎的骨牌。她突然想起昨夜對方纏在自己腰間的手臂，那樣用力，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裏。
    而海麵上的紅潮，正漫過第三塊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