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大人”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放下了筆，將不安分的貓兒抱在了懷裏，抬眼望向殿外。
    他望向殿外的方向正好與寒江觀察他的目光重合，眉心慢慢皺起來，寒江呼吸一頓，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這家夥能看見她。
    “他看不見你。”
    寒江剛抬起手，徐慎就將她拉了回來，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繼續觀察小少年的視線。
    果然沒錯，如果寒江能觸碰到他的話，就要開始對他動手動腳了。
    雖然小時候也不是沒有被她蹂躪過，可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小小的棉花團子，現在是成年的她和幼年的自己……徐慎轉過頭去，耳垂浮上些微紅意。
    總覺得有些羞恥。
    他看了一眼年幼的自己——一個冷心冷情的怪物，有什麽好靠近的呢。
    “今天，是父親和母親來的日子。”
    他故意提起寒江會感興趣的話題。
    寒江果然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你的父親和母親？是先皇和先皇後嗎？”
    “不。”
    徐慎淡淡地否認了她的猜測。
    先不說如果人有來生一千年足夠亡者投胎轉世多少次，對他來說，與先皇和先皇後的子女緣分早在他飲血的那一天就斷了，屬於大啟三皇子的一切感情在那一天煙消雲散，此後活下來的，不過是一具被命運的洪流裹挾行走的軀殼。
    “那是……”
    寒江想到了某個可能，心跳猛地放慢。
    徐慎已經猜到她心中的那個可能，嘴角勾起了來到回憶中的第一抹笑意，帶著幾分懷念。
    “也是你的……嗯，爸爸媽媽。”
    回憶裏那對麵容模糊的不靠譜夫婦……好吧也沒有很不靠譜。寒江想起來那個親切爽朗的女人被金色絲線纏繞啃噬的一幕，不自覺抿了抿唇。
    在徐慎的回憶裏，能見到那兩人的真容嗎？
    心跳在放慢後又迎來了突然的加快，寒江不可自抑地期待起來。
    大概是殿中的氣氛實在沉悶，懷靈殿的兩位女侍每天都會在花園聊天，聊天的時間又正好與“靈大人”帶怕熱的烏雲在亭中納涼的時間重合，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女侍的對話都湧入了寒江和徐慎的耳中。
    是說都城最近來了兩位神秘之士，當街揪出並斬殺了兩個鄰國派來的蠱毒細作，一人號稱自己有起死回生之能，另一人則說自己有勾魂奪魄之術。人們起先不以為意，直到兩人真的救活了長公主的駙馬，一時之間滿城轟動，連宮牆內的帝王都驚動了。
    王殿上，玄黑龍袍的帝王親自賜座，極力勸說二人留下，那二人也就果真在皇宮裏暫住了下來，日日與帝王密談，所談的內容無人知曉，連近身的侍衛都被撤了出去，可見帝王對二人的信任。
    靈大人從女侍口中聽見了這一切，他垂眸撥弄著茶盞，茶湯映照出少年波瀾不驚的麵容。
    他自然知曉，皇帝這番虛席以待，不過是想在這皇宮之中，再添一枚製衡的棋子罷了。
    ……製衡誰呢。
    靈大人放下了貓，轉頭望向懷靈殿花園入口的方向，一個女侍正匆匆忙忙地走來，終於在亭中找到看見了宮殿主人的身影，她飛速跪下，先行禮，再低聲稟報。
    “大人，白大人和藍大人來了。”
    靈大人目光一轉，淡聲道：“傳吧。”
    穿堂風卷著一陣沉香湧進花園，遠遠地看見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出現在了殿門口，下一瞬就移到了兩人麵前，女侍被兩人的速度嚇得跌坐在地，少年手中的茶盞卻沒有掀起一絲漣漪。
    白大人，藍大人。
    這麽快就成為了皇宮中的“大人”，不得不說那兩人確實有些手段在，但寒江看著穿著一藍一白兩件衣服的一對男女，隻覺得無力吐槽。
    雖然說一看就不是真名字，但直接根據衣服的顏色取名也太敷衍了吧。
    這麽想著，心中卻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溫暖感，好似這種淡淡的無語心情在她的記憶中也常常出現。
    兩人進來所看見的，就是一尊仿佛玉做的少年端坐在檀木椅上，玄黑色的廣袖垂落，耳邊的黑色珠玉微微晃動，長睫輕垂。
    “小靈官。”藍大人先開了口，他束發的銀鏈隨動作輕晃，發尾沾著兩片桃花瓣，是行走間沾染了殿內的落英。
    “你這殿裏是什麽香？”明明是去他人的宮殿做客，他卻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樣，在空氣中一嗅，皺了皺鼻子，看起來不甚滿意：“太冷了，小小年紀何須用這樣冷的香，平白傷了肺腑。”
    白大人倚著殿門笑，腰間的兩張玉牌撞出清脆聲響，那是兩人這次任務的目標，已經早早完成了。
    “他可不是什麽小小年紀，按照民間不完整的記載，他的年歲大概已經到了……嗯，八百餘年？”她垂眸打量靈大人，見他眼尾還帶著孩童未褪盡的圓鈍，卻被一身玄色祭服襯得像株被霜打了的小梅樹。
    “真的假的。”
    穿著藍色古服的男人懶洋洋地冒出一句質疑，像是不信，眼中卻沒有絲毫驚異，看見白大人肩上也落了花瓣，想也不想便抬手替對方拂去，看花瓣的眼神都要比看靈大人要專注。
    “小小年紀”的靈大人十分敏銳，他察覺到麵前的人並不畏懼自己，不，他們甚至並不在意自己的存在，這位藍大人雖然和他說著話，眼中卻隻有白大人。
    這是種十分新奇的體驗，仿佛讓他一瞬間掙破了由千年人言層層澆築的神身，重新變回了一個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所以，雖然兩人的動作說不上尊敬，但他對兩人的印象還不錯。
    “小靈官，我們可不是來蹭香的。”
    白大人蓋住了小少年望向自己腰間玉牌的視線，頗有幾分興致地在他麵前坐下了。
    “聽百官說，你的靈巫祝術能活死人肉白骨，卜測天下大事——這是真的？”
    靈大人對她坐在自己麵前的事情沒有半分異議，甚至麵色如常地親自為她分了盞茶水。
    “不過是些生魂淬過的術法。”
    “生魂？”藍大人忽然湊近，指尖幾乎要碰到他垂落的發梢，又似想起什麽似的收回，歪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