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她的記憶24-明天見
字數:4133 加入書籤
“小孩子的東西你也搶!”白大人忍俊不禁,卻又在瞥見小靈官毫無波動的目光時頓住。
她想起前幾日在懷靈殿,聽見女侍說靈大人從不動怒,也從不流淚,偏偏生得一張超凡脫俗的臉,有時候看久了會覺得不像真人,倒像是玉雕的人偶。
小靈官的目光掠過糖葫蘆,分出了一分心思猜測兩人的來意。
好一會兒,對藍大人伸出了手:
“給我的嗎?”
藍大人沒想到他會主動討要糖葫蘆,竟愣了一瞬,小孩看著糖葫蘆的目光分明沒有渴望,大概隻是猜測到他們投喂的想法,遷就一下。
白大人的目光倏地軟了下來。
“大人?”
靈大人的吃食一向是重中之重,按照舊例,就算隻是一道點心也要經過三道核驗,女侍小聲喚他,他卻擺了擺手。
藍大人伸出手去,替他理了理低頭時散落的額發。少年的發頂涼得驚人,像塊從未曬過太陽的玉。
“其實我們今日前來,是想問你件事。”
“嗯。”
晶瑩的糖殼在齒尖發出清脆的裂響聲,絲絲縷縷的甜從舌尖彌漫到喉間,隨後是酸澀的果香,讓人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靈大人抬眼,看見藍大人眼底映著自己的影子,還是千百年前那個在祭壇上被藍焰包圍的小皇子。他搖了搖頭,說:“凡事皆有利弊,落子無悔。”
白大人勾住他垂落的指尖,掌心的溫度傳遞到他手中:“那你可曾想過……”她另一隻手拽過藍大人的手腕,兩人的影子疊在他身側,“以後換一種活法?”
殿外的桃花樹沙沙作響,有片花瓣飄落在茶盞裏,蕩開一圈漣漪。
靈大人望著兩人交疊的影子,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對他說的話。
“阿昭,你是大啟的孩子,大啟的命數,就是你的命數,大啟的劫難,就是你的劫難。”
“我要你以命擔保——隻要你還有一口氣,就要好好守著大啟,聽見沒有?”
這些話連同黎民百姓的期望,在漫長歲月裏變成了一座沉重的山,壓在他的身上,幾乎就要與他融為一體了。
可此刻,這兩個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看起來靠譜又不靠譜的家夥,卻像兩把鈍刀,躍躍欲試地要將這座山撬開。
心裏慢慢地延展出一絲期望,卻又在期望尚且微弱時被理智掐滅。
這是成千上萬的人一起為他打上的枷鎖,縱使這兩人有再大的能耐,想要幫他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沒有人會忽視那樣的代價,也沒有理由為一個隻見過幾天的人去冒那樣的風險。
按下心中翻湧的思緒,眼中重歸平靜,他一口一口吃掉了糖葫蘆。
“你們該走了。”
他輕聲說。
“以後,也不必再過來了。”
這就是拒絕了。
藍大人卻和白大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見了笑意。
藍大人重新摸出另一支糖葫蘆,塞到他手裏。
“明天見。”白大人笑著說道。
“明天給你帶西域的葡萄釀,小孩兒不能喝酒,但是小酌無妨啊,小酌無妨。”
直到最後,徐慎也沒有喝上那杯葡萄釀。
因為就在這天晚上,帝王前來懷靈殿,一進殿就滿麵悲戚。
北方戰事告急,南方又爆發一場凶猛的疫病,他懇請靈官明日高台做祭,以平災亂。
靈官同意了。
寒江看得皺眉。
“你就這樣輕率地答應了?可惡,那他這個帝王當得也太輕鬆了。”
平日裏榮華富貴就自己享受,一出事直奔懷靈殿開始祈禱,這個帝王做得多少有些失職。
徐慎也是,怎麽求什麽都答應,真把自己當救苦救難的大聖人了?
聽出寒江話語裏的心疼和憤怒,徐慎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也是我的心願。”
什麽心願?
不是希望大啟太平無憂,更不是期望大啟千年萬年地綿延下去。
而是早一點償還完所有的骨和血,早一點耗盡那些本就不該為他所掌握的力量。
他厭倦了這樣漫長的時間,一成不變循環往複的紛爭,無比渴望死亡的到來。
懷靈殿本就地勢偏高,殿後直走數百步便有一處先前設好的祭台。
在他住進懷靈殿的幾百年裏,也不知在此處用了多少次靈巫祝術了。
祭台由玄鐵鑄就,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青灰。靈大人赤足踏上台階,夜風嗚咽,卷起祭台上散落的幾片桃花瓣,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蔓延開來。
正是午夜,帝王和一眾臣子卻齊齊跪在祭壇前,一如當年的大啟遺民。
指尖微動,一柄寒光熠熠的短刃從腰間的束帶中取出。靈大人熟練地將刀刃刺入自己的肋骨之間,動作幹脆,毫不拖泥帶水,仿佛切割的不是自己的血肉。
寒江握緊了徐慎的袖子,拒絕了他想要蓋住她眼睛的手。
隨著利刃在肉體中翻轉,鮮血如泉湧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匯聚成流,注入下方早已備好的方形器皿中,濃稠得如同活物。
先是血,然後是骨頭,他的動作利落得仿佛沒有痛覺,可是看著緊皺的眉頭和蒼白的臉色,分明又是痛的。
“好哇你們!”
“半夜聚會不邀請我?”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戲謔的男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祭台死寂的莊嚴。
“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靈大人動作微頓,和驚詫的文武百官一同抬頭望去。
祭台邊緣,不知何時多了兩道身影。
白大人斜倚著刻著祭文的石柱,姿態閑散,藍大人則站在稍前,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祭台上的情景,仿佛在看一場不太精彩的街頭把戲。他們身上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小靈官,每次都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不疼嗎?”
白大人歪著頭,語氣輕鬆得像在問今天的天氣,眼神裏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們對靈大人這種近乎自毀的平靜早已好奇至極。
台下之日看著兩人的目光幾近愕然——祭台上看似毫無防備,但在儀式開始後,除了靈官本人,理應沒有人能夠登上祭台,想要嚐試攀登的人,都會在十步之內七竅流血而死。
而兩人現在輕鬆悠閑地站在上麵,隨意得就像走進了一家點心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