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在晨霧裏數到第七十九個跳繩聲時，江明華的摩托車轟鳴碾碎了操場寂靜。他提著滴水的安全帽跨過煤渣跑道，工裝褲腳沾著昨夜修理變速箱的油汙，在雨後初晴的塑膠地麵上拓出斷續的齒輪狀水痕。
    "韶華上周打碎了實驗室燒杯。"她把扣分單拍在升旗台邊沿，不鏽鋼護欄突然發出蜂鳴——那是江韶華用磁鐵筆畫的隱形電路，正與江明華腰間工具包的萬用表產生共振。少年躲在梧桐樹後，偷拍的手機鏡頭裏，哥哥的扳手反光恰好照亮林雪萍鎖骨處的舊疤——2003年他送她自行車鈴鐺時留下的擦傷。
    江明華摸出皺巴巴的繳費單："賠償金轉您支付寶還是現金？"林雪萍的鋼筆尖在收據背麵戳出凹痕，墨水滲進紙張纖維，暈染出當年他寫在物理作業本上的字跡：「離心力公式可以推導出相遇周期」。少年突然從器材室竄出，懷裏的航模螺旋槳刮起旋風，將扣分單卷到單杠頂端——那裏纏著褪色的藍白條校服，是江明華畢業時掛上去的"機械係綬帶"。
    "江韶華！"林雪萍的高跟鞋陷進沙坑，鞋跟勾出半截生鏽的自行車鏈條。江明華用改錐挑起鏈條時，金屬摩擦聲驚飛一群麻雀——十七年前他在這片沙坑組裝過蒸汽船模型，林雪萍曾用這條鏈條捆紮被風掀翻的物理試卷。
    梅雨季的廣播操音樂突然卡頓，江韶華對著領操台的音響設備做鬼臉。林雪萍掏出濕巾擦拭控製麵板，發現調音旋鈕被換成摩托車變速器零件。江明華蹲身檢修時，後頸的紋身齒輪咬合著林雪萍腕表的秒針節奏，工裝領口散出的鬆節油味混著她防脫洗發水的苦，在潮濕空氣裏發酵成某種隱晦的酸澀。
    "您該管管弟弟的破壞欲。"她摘下被蒸汽熏花的眼鏡，鏡腿焊接痕跡與江明華的工具箱補丁如出一轍。少年突然啟動遙控車，車輪碾過水窪濺濕她的裙擺，布料下隱約透出小腿處的陳舊燙傷——2001年平安夜，江明華翻牆送來的薑湯潑灑在她校服襪沿。
    江明華抽出插在工裝褲側袋的扳手，卸下操場圍欄的螺絲："下周我帶他來焊牢鐵門。"林雪萍的瞳孔突然收縮，柵欄缺口處能看到老車棚斑駁的"禁止早戀"標語，紅漆剝落處露出他當年用改錐刻的齒輪暗紋。江韶華趁機把航模推進水溝，零件漂浮軌跡拚出"哥是大笨蛋"的摩斯密碼。
    午休鈴響時，食堂飄來機油味——少年們正用電磁爐改裝火鍋。林雪萍沒收的酒精爐底座刻著江明華汽修店的ogo，散熱孔排列成她大學學號。江明華摸出防風打火機點燃爐芯，火苗躍動間，兩人同時瞥見對方無名指根部的戒痕——他的是常年拆卸螺絲磨出的繭，她的是被教案夾反複擠壓的凹痕。
    "林老師該換副輕便鏡架。"他摘下她鼻梁上滑落的眼鏡，指腹老繭蹭過鈦合金鏡框，那裏有道用放大鏡才能看見的刻痕：「2003.6.10 圖書館閉館音樂」。林雪萍奪回眼鏡時，鏡片折射出他工具箱裏的銅製書簽——那是她當年夾在《時間簡史》裏的自行車輻條。
    暴雨突至，江韶華在器材室門口堆沙袋。林雪萍的高跟鞋卡在排水溝蓋板縫隙，江明華用液壓鉗撬起鐵網時，發現溝底沉著半塊校牌——正麵是林雪萍高三的黑白照片，背麵用機油寫著他的修車鋪地址。雨水衝開少年用粉筆畫的防洪工事，操場浮現出巨大的齒輪圖騰，每一道齒痕都對應著他們錯失的十七個雨季。
    "下月家長觀摩課......"林雪萍的傘骨突然崩開，鋁合金支架彈向江明華眉骨。他偏頭躲過的瞬間，傘麵水珠在空中劃出離心率公式的拋物線。江韶華在二樓教室歡呼著按下遙控器，早被淘汰的閉路電視突然播放起模糊錄像——2003年畢業典禮，江明華在鏡頭邊緣修理攝像機支架，林雪萍的裙擺掃過他沾滿機油的帆布鞋。
    放學前，江韶華把改裝過的班牌掛在教室門口。齒輪轉動的哢嗒聲裏，林雪萍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正與江明華的倒影重疊，工裝口袋露出的半截銅絲，是她當年拆解八音盒時扔進廢料桶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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