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鋼琴鍵上的驟雨與靠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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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漸深,校園裏常青的香樟與開始染上橙紅的楓樹錯落交織,空氣裏彌漫著微涼的草木氣息。剛結束的物理隨堂小測讓高二三)班的空氣沉澱著一種類似硝煙過後的疲憊與緊繃。試卷發下的那一刻,輕微的歎息與筆尖戳紙的懊惱聲此起彼伏。江明華的座位靠窗,他正凝眉看著自己試卷上那道被紅色墨水圈出的大題,思路清晰流暢,卻在最後的符號代入上犯了最低級的計算錯誤,失分慘重。
    講台上,年輕的物理老師還在講解著題目的核心思路,聲音溫和。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沉下來,灰蒙蒙的雲層像浸透了水的棉絮,低低地壓著校園的屋頂,醞釀著一場蓄勢待發的降雨。
    下課鈴聲如同解救的號角,撕破了教室裏沉悶的氛圍。學生們頓時像湧出的潮水,有奔向操場的,有衝向小賣部的,討論題的爭論聲、書包拉鏈的刮擦聲、桌椅移動的碰撞聲填滿了走廊。江明華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目光卻落在前麵隔了兩個座位的那個清瘦背影上。
    林雪萍也已經整理好書本,她的物理試卷整齊地放在文件夾最上麵,幾乎每道題下方都有簡潔漂亮的補充注解和不同解法思路,和江明華那張滿是浮躁演算痕跡的試卷形成了鮮明對比。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下頜微微抬起,似乎在思考什麽。江明華心裏正糾結著怎麽找個借口問她那道題的正確解法思路,順便小小地排遣一下失分的鬱悶,還沒等他邁開腳步,一道略顯興奮的聲音已經從教室門口清晰地傳了過來。
    “林老師!您在這兒呢!終於下課啦!”
    江韻華——他的親弟弟,此刻正堵在教室門口,半邊身子探進來,眼神亮晶晶地穿過人群落在林雪萍身上。他那標誌性的卷發有點淩亂,額頭上甚至沾著一點彩色的粉筆灰,顯然是剛從畫室裏出來。他手裏還攥著幾張沾滿水彩顏料的草稿紙。
    教室裏瞬間安靜了幾秒鍾。所有人的目光,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齊刷刷地在這奇怪的三角關係之間移動:新來的漂亮生物老師林老師,她正牌男友江明華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以及她學生兼男友弟弟的江韻華。
    林雪萍顯然沒料到江韻華會直接到教室門口堵她,身體有極短暫的僵硬。她立刻挺直了背脊,臉上的表情迅速切換到專業教師應有的端莊平和,眼神裏那份獨屬於課後與江明華相處時的柔軟悄然收起,換上了一種溫和但絕對帶著距離感的耐心:“江韻華同學?有什麽事嗎?”
    江明華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麽東西攥了一下。他太熟悉弟弟此刻的眼神,充滿期待和那種“終於抓到你了”的篤定。這家夥肯定有麻煩事要找林雪萍。他快步走過去,幾乎和江韻華並肩站在門口,肩膀有意無意地擋了一下弟弟略顯冒失的舉動,壓低聲音帶著點兄長式的警告意味:“江韻華,你跑這兒來幹什麽?別打擾林老師。”他語氣裏的維護意圖明顯得讓旁邊幾個正豎起耳朵聽八卦的女生交換了心領神會的眼神。
    江韻華完全無視了他哥那點“警告”,他往前湊了一步,直接把手裏一張畫著五線譜和抽象線條混合的草稿紙遞到林雪萍眼皮底下,語氣急切又帶著點耍賴的親昵:“林老師!救命啊!校慶晚會那鋼琴伴奏譜!我姐他指的是許清瑤)非要在原曲上加一段變奏,說這樣才符合海報那種前衛風格!可我練了千百遍的那段《致愛麗絲》都還磕磕巴巴呢,這臨時加塞的變奏部分簡直是魔鬼!我搞不定啊!生物老師裏就您會彈鋼琴,水平還那麽好!您行行好,幫個忙看看行不行?就一會兒,占用您一點點寶貴的休息時間!”
    他的嗓門不小,信息量更大。江明華聽得眼皮直跳,心裏暗罵弟弟這個闖禍精。林雪萍會彈鋼琴他知道,他甚至還偷偷在手機裏存了一段她以前練琴時朋友錄下的模糊視頻。但這死小子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喊出來,還當眾求“補課”?這要是傳到年級主任耳朵裏……他下意識地看向林雪萍,擔憂的情緒瞬間蓋過了自己的失落。
    林雪萍的反應卻比江明華預想的要鎮定許多。她先是微微蹙眉,低頭仔細看了看江韻華遞過來的那張“混合譜”。紙上既有原曲的五線譜,又有旁邊用彩色鉛筆潦草寫下的音符和奇怪的標記,線條狂放,確實很有許清瑤那種不拘一格的風格。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評估著可行性以及時間安排。走廊裏的喧囂聲因為他們的僵持而顯得格外刺耳。
    “林老師……”江韻華又叫了一聲,帶著十足的懇求意味。
    林雪萍終於抬起眼,目光先是在江韻華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老師對學生課外活動參與的鼓勵與責任,然後狀似無意地滑過站在旁邊的江明華,那眼神短暫交匯,仿佛傳遞著一絲安撫的意味——別擔心,我能處理。最後,她的視線落回江韻華臉上,語氣平靜,帶著公事公辦的味道:“地點。多久?”她甚至抬手看了眼手表,動作清晰而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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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韻華立刻像中了彩票一樣咧嘴笑了,飛快地說:“就現在!去藝體樓頂層的小琴房!那裏安靜!林老師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林雪萍淡淡地點了下頭:“帶路吧。”
    “好嘞!”江韻華得了聖旨,立馬轉身就要走。
    “等等。”江明華幾乎是本能地開口。他無法控製自己不跟上去。一方麵是擔心弟弟這個毛躁鬼給林雪萍添麻煩,另一方麵……他無法忍受就這樣看著她和弟弟離開,即使是以師生輔導的方式。林雪萍再次看向他,眼神裏帶著詢問,沒有不耐煩,隻是純粹在聽他要說什麽。江明華喉結滾動了一下,腦子飛速運轉,迅速拿起自己那張物理試卷,指著上麵那道錯題,語速比平時快了一點,努力顯得理由充分:“那個……林老師,那道變奏曲……我正好想問問您這道物理題的思路,你們輔導結束或者等待的間隙,或許我能請教一下?”他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牽強,眼神卻固執地望著林雪萍,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堅持。
    空氣又凝固了一下。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能聽見某種繃緊的聲音。江韻華張著嘴,看看他哥,又看看林老師,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最終露出一個恍然大悟又促狹的表情,拖長了調子“哦——”了一聲,惹得江明華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雪萍的目光在江明華那張帶著明顯計算失誤卻格外認真看著她的試卷上停頓了一下,又回到他帶著一絲固執和掩飾不住緊張的臉上。幾秒鍾後,她幾不可察地微歎了一聲,嘴角的線條軟化了一瞬,眼神深處的波瀾被長長的睫毛半遮住:“試卷帶上吧。別耽誤練習就行。”這算是默許了。
    江明華的心猛地一跳,剛才因失分而籠罩的陰霾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秘的、摻著喜悅的緊張。他立刻應聲:“好的!”趕緊把自己的試卷胡亂塞進書包,動作有點急。
    林雪萍已經邁步跟上江韻華。江明華拎起書包,也快步跟了上去,維持著一個既能保護林雪萍遠離人群擁擠,又不會顯得太過親近的距離。三人穿過人流漸漸稀疏的走廊,走向位於校園較為僻靜一角的藝體樓。頭頂的天色愈發陰沉,灰暗得如同即將傾倒的墨池。風也起勁了,卷著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濕冷的空氣鑽進領口。
    藝體樓的頂層確實僻靜,長長的走廊回響著他們三人的腳步聲。推開盡頭那間小琴房的門,一架保養得不算特別好的立式鋼琴安靜地立在角落,窗欞有些老舊,玻璃有些模糊。但這裏足夠安靜,隔絕了大部分校園的喧囂。空氣中彌漫著鬆節油和舊琴鍵特有的木質氣味。
    “就這兒!林老師您坐!”江韻華儼然成了小主人,殷勤地用袖子擦了擦琴凳。林雪萍也不推辭,脫下略顯束縛的薄款風衣外套搭在旁邊的譜架上,露出裏麵簡潔的白色高領毛衣,更襯得身形纖細。她從容地坐下,調整了一下琴凳的高度。
    江韻華獻寶似的把那張“混合譜”再次遞過去,在譜架上攤開。林雪萍仔細看著,白皙纖細的手指懸在泛黃的琴鍵上方,沒有觸碰,隻是無聲地模擬著按下的位置,神情專注而冷靜,完全進入了指導老師的角色。
    “許清瑤同學的靈感……很有衝擊力。”林雪萍的手指在樂譜中那段跳脫的變奏區劃過,“但銜接有些生硬,尤其是節奏轉換這裏,太突兀了,缺乏準備音,演奏者和聽眾都容易被打懵。”
    “是啊是啊!”江韻華連連點頭,“我就是卡在這兒手忙腳亂!”
    “可以嚐試在這裏,”林雪萍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樂譜,發出很輕的噠噠聲,“加入一個下行過渡音階,舒緩一下剛才激烈跳音造成的聽覺疲勞,同時也為接下來的上行旋律積蓄一點力量。音階的跨度可以再討論。”她說著,目光抬起,看向江韻華,眼神帶著點撥的銳利,“你先坐到旁邊,聽一遍我修正後的銜接感覺,感受一下力度和呼吸的節奏。”
    江韻華立刻坐到旁邊另一張硬板凳上,挺直腰背,像個準備考試的小學生。江明華則背著書包,無聲地靠在琴房牆壁的陰影處,目光無法從燈光下林雪萍纖細挺拔的背影挪開。鋼琴上方的老式台燈投下昏黃的光暈,柔柔地勾勒著她專注的側臉輪廓,睫毛投下長長的影子。那本屬於他的、被打滿紅叉的物理試卷此時還尷尬地躺在他的書包裏,然而眼前這一幕,卻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這裏沒有試卷,沒有分數,隻有她指尖下即將流淌的音樂和她獨特的氣息。
    林雪萍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落下雙手。一串流暢的音符如同清泉般從指尖滑落,正是《致愛麗絲》那熟悉而溫柔的主旋律。琴聲婉轉流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瞬間充滿了這間小小的鬥室。江明華靠在牆上,安靜地聆聽著,不知不覺也屏住了呼吸。他仿佛又看到了資料室那個午後,空氣中無聲流淌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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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旋律行進到那處關鍵節點時,林雪萍的指尖沒有絲毫猶豫,她輕盈地加入了幾個原本不屬於這裏的、下行流淌的音階。這過渡音階如同溫柔的歎息,帶著一種優雅的緩衝感,巧妙地將原曲的平靜與許清瑤設計的激烈跳音橋接起來,原本突兀的轉折點被消弭於無形,仿佛本該如此。緊接著,那些帶著叛逆感的活潑跳音再次響起,卻因為有了前麵的鋪墊而顯得生機勃勃、活力十足,不再刺耳。
    林雪萍的指尖在琴鍵上舞動,她的身體隨著音樂的起伏有著極其輕微的晃動,沉浸在音符構建的世界裏。那串臨時加入的音階在她手下充滿了呼吸感,柔和流暢,不著痕跡地將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融合得天衣無縫。江韻華聽得眼睛發亮,嘴巴不自覺地張開,顯然被這巧妙的變化打動了。
    一曲試奏完成,琴聲的餘韻在空氣中微微震顫。林雪萍停下來,轉頭看向江韻華:“聽明白了嗎?銜接的位置、呼吸感和力度的控製是關鍵。不要為了跳音而跳音,要為音樂的表達服務。”
    “懂了懂了!林老師您太神了!”江韻華激動地搓著手,躍躍欲試,“我試試我試試!”他立刻坐到了鋼琴前,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架勢開始演奏。他手法生澀,遠不如林雪萍那般舉重若輕,但在林雪萍適時的“這裏輕一點”、“手腕放鬆”、“節奏穩住”的點撥下,磕磕巴巴地把這段經過“林氏改造”的片段順了下來,雖然效果差強人意,但能明顯感覺到整體的流暢度大大提升。
    江明華依舊安靜地站在牆邊,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林雪萍移動的身影。看著她微微傾身靠近琴架指點弟弟,鬢邊垂落的一縷柔軟發絲被燈光映照出金棕色;看著她專注講解時輕輕蹙起的眉尖和偶爾流露出的對小藝術家們大膽創想的一絲無奈笑意;更看到她每一次手指準確地在譜子上指出問題時那份不容置疑的篤定和專業氣場。他的心髒不受控製地在胸腔裏緩緩、沉重、卻無比清晰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緩慢上漲的暖流,幾乎要將整個胸膛都填滿,淹沒了之前的懊惱和不甘。
    就在江韻華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悅中,準備再來一遍鞏固手感時——
    “轟隆——!”
    窗外,醞釀已久的驚雷猛然炸裂!那聲音巨大無比,如同直接砸在藝體樓的屋頂。緊接著,瓢潑大雨像是蓄謀已久終於找到了泄洪的閘口,毫無預兆地、猛烈地傾盆而下!密集的、沉重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琴房外牆上僅有的那扇小窗玻璃上,發出令人心驚的巨大聲響,簡直要把那不算厚實的玻璃砸碎。瞬間,窗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白色的水簾,強勁的風裹挾著雨水瘋狂地撞擊著窗戶。
    “我的天!這雨!”江韻華嚇得手一抖,琴鍵發出一聲刺耳的長鳴,“什麽時候下的這麽大?”
    林雪萍快步走到窗邊。小小的窗戶外是一片洶湧的水幕,遠處教學樓的輪廓都被雨幕吞噬得模糊不清,校園裏的樹木在狂風中瘋狂搖曳。雨勢之大,僅僅站在窗邊幾秒鍾,就能感覺到從窗縫裏滲進來的濕寒水汽撲麵而來。
    “氣象預報也沒說今天有這麽大的雷雨……”她微微蹙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信號微弱,“而且這位置信號很差。”她嚐試著撥號,果然沒有反應。
    “完了完了,我沒帶傘啊!這怎麽走?”江韻華哀嚎一聲,剛才練琴的激情瞬間被這瓢潑大雨澆滅。他衝到門口,走廊裏也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大概也是其他樓內的人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困住了。
    林雪萍沒說話,從譜架旁拿起自己的風衣外套,轉身走向門口。“我去看看外麵平台的情況。”聲音依舊鎮定。她拉開門,一股裹挾著雨腥味的濕冷氣流猛地灌了進來,吹亂了她的發梢。藝體樓頂層有個小小的露天平台,此時暴露在雨中,雨水如同倒灌般澆在地麵,水流成河。
    “不行,完全沒法走。”林雪萍迅速退回來,關上門,隔絕了風雨和走廊的嘈雜,額前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發絲貼在了皮膚上。她剛想把風衣穿回去,動作卻微微一頓。
    幾乎是同時,江明華動了。他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單肩背著的書包迅速放在地上,雙手利落地解開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紐扣。他大步走到林雪萍身前,在對方略帶驚訝的目光和江韻華瞬間瞪圓的眼睛注視下,將帶著他體溫的、厚實的牛仔外套穩穩地、溫柔地披在了林雪萍剛剛被冷氣侵襲而微微瑟縮的肩膀上。
    外套的布料接觸到她毛衣的瞬間,傳遞出屬於少年的、火爐般源源不斷的溫熱,將門縫裏鑽進來的寒意瞬間擋在外麵。那溫度包裹住她,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保護意味。
    “你穿著。擋風。”江明華的聲音低沉,帶著點不容置疑。他的動作快得沒有給她任何思考或拒絕的時間,披好外套後,他立刻蹲下去幫她把鬆垮垂落的袖子仔細地往上翻折了一點,動作自然又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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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顯然愣住了。那件帶著他身上獨特清冽陽光氣息也許是錯覺,但在此刻陰冷潮濕的空氣中格外分明)和滾燙體溫的外套,沉沉地覆在她肩上,驅散了濕冷,卻仿佛在她心上點了一把火。肩背上殘留的風雨涼意還未消散,瞬間就被這團火焰般的溫暖驅趕得無影無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外套內側殘留的、屬於他身體的每一絲熱度,像是某種無形的擁抱,熨帖得她心髒都蜷縮了一下。她披著外套,一時間忘記了動彈,甚至忘了呼吸。那雙沉靜如湖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少年低眉認真為她卷袖口的專注模樣,眼底有什麽東西劇烈地翻湧了一下,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了一塊巨石。
    江韻華在一旁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看看動作自然得仿佛理所當然的他哥,又看看肩披牛仔外套、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的林老師,最後再看看窗外嘩嘩狂瀉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暴雨。幾秒鍾後,他臉上那種促狹驚訝的表情慢慢變成了某種恍然大悟,然後嘴角不受控製地彎起一個賊兮兮的弧度,他極其識趣地飛快扭開了臉,假裝看向窗外模糊的雨幕,嘴裏還嘀咕著:“嘖嘖嘖,這雨什麽時候能停啊……”隻是那拉長語調的“嘖”聲裏,充滿了心知肚明的調侃。
    小琴房裏隻剩下窗外暴雨持續不斷的咆哮轟鳴,還有……一種無形中彌漫開來的、粘稠而溫熱的靜默。那靜默的中心,仿佛流淌著隻有靠近的兩人才能感知的電流,無聲地碰撞、交流。
    江明華替她卷好另一隻袖子,直起身。他的目光終於對上林雪萍那雙此刻清晰地映著自己影子的眼眸。她的臉頰透出一種極淡的、如同初春桃花瓣尖的粉暈。四目相對,近在咫尺。江明華的心跳如同擂鼓,劇烈地撞擊著胸膛,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來。他甚至能聞到她發絲間清淺的馨香,混著她身上和自己外套上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在這狹小空間裏縈繞出一種令人眩暈的、難以言喻的曖昧磁場。
    他沒有說話,似乎所有的語言在此時都是多餘。隻是那樣深深地看著她。林雪萍也沒有說話,那件帶著他體溫的外套沉重而溫暖地包裹著她,像是一個無聲的宣告,讓她心底那片冰封的、維持著師長姿態的堅硬外殼,在這一刻無聲地碎裂開一道細微而清晰的裂縫。
    窗外的雷雨仍在肆虐,狂風裹挾著雨水,拚命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密集而恐怖的聲響。然而這間小小的琴房,這方被暖光燈照亮、被老舊鋼琴占去一小半的天地,卻在狂暴的風雨中心形成了一個奇異的、與世隔絕的港灣。空氣裏彌漫著鬆節油、舊木料、濕衣服和新添的、獨屬於年輕少年那份幹淨溫熱的荷爾蒙氣息。林雪萍身上披著的那件深藍色的牛仔外套,像一道溫暖堅實的壁壘,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寒冷喧囂,源源不斷的熱度透過毛衣纖維,一點一點、固執而溫柔地滲透進她的肌膚,也仿佛滲入了她微涼的心底。
    時間,就在這無言的對視和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中,一分一秒地拉長。江韻華已經非常自覺地挪到了鋼琴另一邊最遠的角落裏,把自己當成一個沒有感情的盆景,低頭研究起琴凳上不知誰留下的樂譜,隻是那微微聳動的肩膀暴露了他極力忍笑的事實。
    江明華看著林雪萍眼底那片平靜湖水裏清晰映出的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滋長、鼓噪。他的喉結不受控製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被自己心跳震出的微啞,低低地開口,每個字都像被雨水浸潤過,小心翼翼卻清晰地落在兩人的空間中:“那道題……我大概明白了。是動能定理和圓周運動的結合應用。”他像是在為剛才找的蹩腳理由做一個解釋,又像是在試圖打破這令人心悸的沉默,目光卻依舊牢牢鎖著她。
    林雪萍眼睫輕顫了一下,如同被微風拂過的蝶翅。她微不可聞地籲出一口氣,仿佛這口氣一直在胸腔裏憋著,這才終於找到了出口。那抹浮在她臉頰的淺粉色似乎加深了一點,像被暈染開的胭脂。她沒有立刻移開視線,唇瓣微啟,聲音比平時更加輕柔,帶著一種獨特的、被暖意氤氳過的軟:“能明白就好。下次……注意符號轉換的計算。”她的語氣依舊像是師長對學生的指導,但那微妙柔軟的語調和她微微閃躲了一瞬、隨即又抬起的目光,泄露了遠多於話語本身的信息。
    那件牛仔外套的領口有點大,隨著她說話時細微的動作輕輕摩擦著她的下頜。屬於他的氣息,無孔不入地包圍著她,霸道而執著。
    窗外,一道極其明亮的閃電撕裂陰沉的天幕,短暫地將室內也照亮得如同白晝。緊接著,一個更為沉重的悶雷由遠及近,轟隆一聲在樓頂炸響,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響,連帶著腳下的地板都在輕微震顫。
    “啊!”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和震動,讓林雪萍身體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朝溫暖的來源方向——也就是江明華站立的方向——微微傾了傾身體。那一瞬間的靠近,極其短暫,像受驚的鳥兒尋求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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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明華瞳孔微縮。他甚至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他猛地向前踏了半步,那隻原本垂在身側的手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就抬了起來。不是擁抱,而是一個近乎守護的姿態,修長有力的手臂快速橫亙在她身前,像是要為她擋住窗外的所有驚雷與未知的侵襲。他的手掌距離她的手臂隻有幾厘米,帶著滾燙氣息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毛衣上柔軟的茸毛。
    琴房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隻有沉重的雨聲和漸弱的雷聲作為背景。時間被無限拉長。林雪萍因受驚而微仰起臉,呼吸下意識地屏住,清澈的瞳仁裏清晰地倒映著江明華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和眼底那瞬間洶湧翻滾的緊張與保護欲。他的手掌懸停在那裏,距離她隻有毫厘,滾燙的氣息仿佛已經透過空氣傳導過來。她能感覺到那股撲麵而來的、屬於他的體溫和力量感,如同一道無形的壁壘。兩人隔著那幾厘米的致命距離,誰也沒有後退半步,也沒有再進一步。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近得能感受到對方呼吸微熱的起伏,近得那未被完全觸碰的空間裏,仿佛已經炸開了無數細微的火花,劈啪作響。
    靠在角落的江韻華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他飛快地把臉埋進手裏的譜子裏,肩膀抖得更厲害了,心裏瘋狂刷屏: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太行了!
    幾秒鍾,又或者像過了很久。窗外的雷聲終於不甘地滾向了遠方,隻剩下雨聲依舊滂沱。林雪萍長長的睫羽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像受驚蝴蝶的翅膀在奮力平複。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片幾乎讓人溺斃的暖昧氣氛中掙脫出來。身體那因驚嚇而靠近的弧度也極其自然地退了回去,重新挺直了背脊。
    江明華懸停在空中的手臂僵了幾秒,掌心裏灼熱的溫度似乎還灼燒著他的神經。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臂,五指緩緩蜷緊,插回了自己有些單薄的毛衣袖口裏,緊握成拳。剛才掌心那片空間殘留的、屬於她身上的溫暖柔軟觸感仿佛還在。但他臉上,已經努力恢複了平日的鎮定,隻是緊抿的唇角泄露了那份極力壓製下的心潮澎湃。
    “咳……”一聲極其輕微、仿佛被壓抑了許久的清嗓聲打破了死寂。江韻華終於從琴譜後麵抬起了憋得通紅的臉不知是忍笑忍的還是別的),表情努力裝得若無其事:“那個……雨好像小了點?雷走遠了。要不……我們等會兒衝回去?林老師您看……”
    林雪萍沒有立刻回答。她低下頭,修長的手指攏了攏肩頭上屬於江明華的那件寬大的牛仔外套衣襟,將那溫暖的包裹感收緊了幾分。指尖撚著帶著他體溫的布料紋路,無聲地摩挲了一下。幾秒後,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窗外依然看不清景物的水簾,最終落在江明華緊繃而沉默的側臉上。
    “再等等。”她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晰平穩,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柔和力量感,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刻從未發生過。“至少等雷暴完全過去,外麵視線也不清晰。安全第一。”
    她頓了頓,像是在思索,然後繼續開口,語氣自然地做出了安排,目光卻最終落定在江明華身上,帶著一種沉靜的信任與無言的關照:“江明華,你外套給我了。裏麵毛衣薄,站那裏靠牆更冷。那邊靠裏有張舊扶手椅,沒有風,你坐那兒去。”她的手指指向了鋼琴後麵靠近內牆的一張鋪著軟墊的老舊藤編扶手椅。
    江明華喉嚨有些發緊。他想說不用,他一點都不冷,胸口燙得像揣了塊烙鐵。但他看著林雪萍那雙眼睛,在燈光下如同清冽的泉水,清晰地映著他的影子,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和一種師長式的命令混合。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低低應了聲:“嗯。”順從地抬腳走向那張椅子。
    琴房裏隻剩下雨聲敲打玻璃窗的單調背景音。江韻華非常識相地又把自己縮回到了“盆景”的位置,拿起譜子開始煞有介事地研究,隻是偶爾瞥一眼窗外的眼神裏充滿了想立刻跑路的渴望。
    林雪萍重新在琴凳上坐下,背對著他們,纖細的背脊依舊挺直如修竹。她低頭看著膝蓋上那件屬於少年的牛仔外套一角,指尖無意識地再次碰觸了一下領口柔軟的布料邊緣,細微的動作如同水麵漾開的漣漪。江明華坐在那張略硬的藤椅上,目光卻始終追隨著燈光下那個被一件深藍色外套包裹著的纖細身影。窗外雨聲依舊,如同連綿不絕的潮汐,反複衝刷著玻璃窗。每一次潮水湧來、退去,都仿佛敲打在心上。
    剛才琴鍵上流淌的音符,雷雨中的震顫,懸停的手臂,近在咫尺的溫度,肩上重逾千鈞的暖意,所有片段交織在一起,譜寫著這個午後最激昂又最隱秘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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