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器材室的呼吸與海平線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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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禮堂巨大而空曠,能清晰地聽到腳步的回音,空氣裏有種老式建築特有的木漆混合著灰塵的味道。林雪萍站在舞台邊緣,手裏拿著剛打印出來還帶著點打印機溫熱的校慶節目單初稿,微微蹙著眉,指尖劃過一行行節目名。她的視線,卻不自覺地穿過舞台側幕半垂著的厚重深紅天鵝絨布簾縫隙,落在了台下前排座位上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江明華正拿著一卷藍色圖紙,和旁邊學生會體育部的部長陳濤低聲討論著什麽,大概是籃球賽場地布置的尺寸問題。他垂著眼,神情專注,側臉線條在觀眾席半明半暗的光線裏顯得格外清晰利落,手指偶爾在圖紙上指點一下,手腕突出的骨節顯得很有力量感。林雪萍心頭微動,早上他幫她提那摞厚厚的生物實驗報告去辦公室時,就是這樣一隻手攬過沉甸甸的文件夾,又極自然地幫她拂開了肩上的一片落葉。那份沉穩和不動聲色的體貼,此刻隔著距離和雜亂的人聲,依舊清晰地熨貼著她的心尖。
似乎是察覺到注視,江明華突然毫無預兆地抬起頭,目光精準地穿過那片晃動的天鵝絨褶皺間隙,撞上了她的視線。他眼裏的專注瞬間被一種柔和的笑意點亮,嘴角無聲地向上彎起一個隻有彼此才懂的小小弧度。
林雪萍像被微弱的電流輕觸了一下,心口一酥,手指捏緊了節目單的邊緣,紙張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她有點慌亂地移開了目光,臉頰卻誠實地泛起了薄薄一層紅暈,幸好被禮堂的昏暗遮掩了大半。正巧此時,一個負責幕布升降的學生會幹事搬著梯子匆匆跑過她麵前,帶起一陣小小的風。
“林老師!”學生幹事的聲音帶著點匆忙,“體育部老師說咱們這邊舞台後麵的體操墊子太亂了,還堆了些上學期用過的舊標識牌,讓盡快整理一下,怕妨礙晚上最後的節目走場。”
林雪萍回過神來,壓下心頭那點悸動,下意識地看向台下——江明華已經收回了目光,似乎又低頭和陳濤說了句什麽。她心中了然,整理器材這種事,體育部多半是會“習慣性”拉上他這苦力的。果然,不到兩分鍾,江明華已經邁開長腿,幾步跨過觀眾席的階梯,徑直走到了她身邊,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節目單放到一邊,輕聲問:“說是要整理後麵?在哪兒?”他的氣息靠近,帶著一點禮堂塵埃和淺淡洗衣粉混合的味道,讓她本能地想多汲取一點。
“嗯,估計堆在器材室那邊了。”林雪萍點點頭,指了指後台旁邊一個延伸出去的、燈光更顯昏暗的小過道,“得過去看看。”
小過道的盡頭,一扇油漆剝落得厲害、露出暗沉底色的鐵灰色木門虛掩著。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吱嘎”聲在窄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沉睡許久被突然驚醒。門內湧出的氣息混合著經年灰塵、陳舊發黴的橡膠以及金屬鏽蝕的味道,撲麵而來,濃重得仿佛有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鼻腔裏。
運動館頂樓這間雜物間更像是一個被時間遺棄的角落,高大的玻璃窗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將外麵黃昏的陽光過濾得支離破碎,勉強在地麵上投下幾道混濁黯淡的光帶。光線中,無數細微的塵埃顆粒在空氣中沉沉浮浮,永無止息地緩慢飛舞。角落層層疊疊堆積著深藍色或軍綠色的舊體操墊子,如同被遺忘的山丘。一些辨認不清顏色的布料、褪色的塑料錐桶、卷起半邊露出斷裂痕跡的舊橫幅、以及幾麵隱約能看到“高二x)班”字樣但已被灰塵蒙蔽的班牌,共同構成了這方寸之地的雜亂無章。
“謔,這灰夠大的。”江明華忍不住皺了下鼻子,用手在麵前扇了扇,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率先走了進去。他的鞋底踩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我們把那些散亂的標示牌挑出來,墊子…估計要摞整齊些。”林雪萍也跟了進來,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有點突兀。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裏幾塊靠牆豎著、邊緣已經磨損翹起的塑膠班牌上。
江明華已經走到那些舊標識牌旁邊,彎下腰,準備動手搬動。他習慣性地回頭,想看看林雪萍的位置。卻看到她剛走向一堆墊子,腳步卻突兀地頓住了。接著,她抬起手,按住了喉嚨下方的位置,身體不易察覺地晃了一下,眉頭緊緊鎖起。
“怎麽了?”江明華心頭一緊,立刻直起身,兩步跨到她身邊,聲音低沉下去。
“咳咳…咳咳…”林雪萍沒有立刻回答,控製不住地猛咳了幾聲,胸口劇烈起伏。她試圖深吸一口氣,但那吸氣的聲音變得又短又急,帶著一種令人揪心的細銳哨音,仿佛破舊風箱艱難地抽動。“呼…呼呼…”喉嚨深處壓抑不住地溢出沉重的喘息聲。她的臉迅速褪去血色,顯出一種不自然的蒼白,呼吸越來越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肩膀隨著呼吸急促地聳動,胸口劇烈起伏,細密的冷汗幾乎是瞬間就從額角滲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口的衣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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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敏!嚴重過敏反應!
江明華的腦子裏“嗡”的一聲,那些關於她過敏史的知識點瞬間清晰起來——灰塵?黴菌?還是某種未知的過敏原?他的心髒狂跳起來,像一麵被擂響的戰鼓,每一下都重重撞擊著胸腔,幾乎要衝破喉嚨。但他強迫自己必須立刻冷靜下來,聲音盡量平穩卻壓不住那絲緊繃:“老毛病犯了?噴霧帶著嗎?”他迅速掃視著她可能放東西的口袋。
林雪萍根本無法完整說話,隻是掙紮著,艱難地搖了搖頭,冷汗沿著她的鬢角滑落。她現在連維持站立都顯得非常吃力,身體因為劇烈的喘息和缺氧而不住地微微顫抖,眼神開始有點渙散,整個人搖搖欲墜。
該死!江明華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一點腥甜和尖銳的疼痛讓他神經暫時繃緊。不能讓她再在這個環境待下去!
“我們走!”他當機立斷,手臂毫不猶豫地環過她顫抖的腰背和膝彎,以一個標準的公主抱,極其小心地將她抱起。她的身體很輕,又因為無力而完全倚靠在他懷裏,隔著薄薄的夏裝校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次急促艱難的喘息起伏和不受控製的細微戰栗,像被火焰炙烤過又浸在冰水裏的枯葉。這份脆弱感狠狠攥住了他的心髒。
他抱著她快步後退,幾步就退出了那間充斥著危險粉塵的雜物室。過道裏的空氣雖然也渾濁,但比裏麵好上太多。他目光急切地掃過狹窄過道的兩邊牆壁,幾步之外,一扇相對完好、同樣是木框但中間嵌著幾塊磨砂玻璃的老舊更衣櫃的門出現在視線裏。那裏麵應該稍微幹淨一點!
他抱著她疾步過去,擰動門把手還好,是活動的!),一腳踹開門——裏麵空間比想象的狹小許多,就是幾排釘在牆上的舊木格儲物櫃,櫃門大多歪斜或缺失,大部分格子空空如也,覆蓋著厚厚的灰網,但底部幾格相對完整,還鋪著殘破的報紙。他沒有選擇地抱著林雪萍矮身鑽了進去,小心地將她安置在最裏麵那個相對最幹淨、還有些殘破舊報紙墊著的儲物格下,讓她可以倚靠著冰冷的牆壁坐下。她的狀態絲毫沒見好轉,身體依舊抖得厲害,急促的喘息撕扯著他的神經。
關上門,狹小空間頓時一片昏暗,隻有門縫和那幾塊舊磨砂玻璃透進些微弱扭曲的光線。空氣閉塞,灰塵依舊不少,但確實比外麵好了些許。江明華在黑暗中摸索著,迅速脫下自己的短袖校服外套,用力地抖掉上麵的浮塵,然後毫不猶豫地疊成厚厚一小塊,小心翼翼地墊在林雪萍不停起伏起伏的後頸下,盡量抬高她的頭部利於呼吸。他能做的物理支持就隻有這些了。
最關鍵的是藥!她沒帶噴霧!備用藥肯定在包裏或者辦公室,但跑去拿絕對來不及!
“你撐住,看著我,別睡!”江明華半跪在她麵前,在昏暗中伸手,冰涼的指尖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托住她滾燙的臉頰。指尖下皮膚的觸感灼熱又帶著令人心驚的顫抖。“告訴我,辦公室鎖沒鎖?”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繃的喉嚨裏硬擠出來的。他需要最快最準確的信息!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最壞的可能,隻將注意力死死地釘在“必須找到緩解辦法”這一點上。
林雪萍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才能集中一點神誌,呼吸的頻率依舊嚇人。她困難地抬起沉重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更衣室牆壁另一側的方向——那個令她窒息的雜物室的方向。
“裏…裏麵…”氣息艱難地擠出來,破碎得不成句子,“櫃子…有…藥…用過…”她說不下去了,喉嚨裏隻剩下更刺耳的哮鳴音。她曾在某次活動後在這裏短暫待過,也許那時遺留了半瓶藥?那念頭如同溺水者的稻草,在她混沌的意識裏閃了一下。
有藥?!在雜物室裏?江明華的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不管是什麽藥,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雜亂的、充滿危險的屋子此刻成了唯一的希望所在!他眼中的慌亂被一種近乎偏執的孤勇取代。
“等我!馬上回來!”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話音剛落,他人已經像離弦的箭一樣彈了起來,轉身猛地拉開了更衣室吱嘎作響的木門衝出去。他甚至忘了外麵的空氣可能依舊危險,眼睛早已因為焦灼而微微發紅,瞳孔深處隻剩那片昏暗雜亂的雜物室輪廓。他如猛獸般重新衝進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塵埃世界。
“別動!等我!”他衝進去的背影和這句嘶吼同時消失在沉重的木門後。門框撞在門板上,發出巨大的“砰”一聲悶響,灰塵再次被震起。
林雪萍蜷縮在冰冷的儲物格底部,後背緊貼著粗糙斑駁的牆壁,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鋸開自己幹涸的喉嚨。黑暗沉沉地壓迫著眼瞼,隻有門縫透進來的那縷光線像一根脆弱的金線,連接著外麵還有空氣的世界。江明華衝出更衣室大門時那聲“別動!等我!”的嘶吼,依舊在她耳膜裏嗡嗡作響,帶著撕裂般的焦慮。她能想象他此刻在那個充斥著索命粉塵的雜物室裏瘋狂翻找的模樣。恐懼像冰冷粘稠的潮水,混雜著缺氧的眩暈,一浪接一浪地衝擊著她僅存的意識,試圖將她拖進無邊的黑暗。不行…不能倒下…他在拚命…念頭微弱卻固執地在意識邊緣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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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物間內。
江明華根本無暇理會重新洶湧而至的灰塵。他像一頭闖進密林的蠻牛,直撲記憶裏靠近牆角的那幾個鐵皮和木板混合的破舊儲物櫃。櫃門大多歪斜變形。第一個櫃子,他猛地拽開生鏽卡死的門,裏麵隻有幾團腐朽不堪的舊棉布和一些散落生鏽的金屬小零件。空的!煩躁瞬間攫緊心髒,他粗暴地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全扒拉出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在沉悶空間裏回響。
第二個櫃子,合頁已經掉了半邊,他直接用手扳開扭曲變形、咯吱作響的木板櫃門。幾根斷裂的體操棒和一個癟掉的籃球滾了出來。還有一堆殘破的紙張和舊報紙。他近乎瘋狂地把所有東西掀出來,櫃底騰起的煙塵迷了他的眼,但他全然不顧,隻用手在空蕩蕩的櫃底急切摸索。依舊是絕望的冰冷鐵皮!
隻剩下角落裏那個最破、最不起眼,幾乎被一堆爛墊子徹底擋住的小矮櫃了。這櫃子甚至沒有門,隻是一個敞著口的三格抽屜結構。江明華幾乎是撲過去的,膝蓋重重砸在水泥地上也毫無所覺。他抓住抽屜邊緣猛地拉出——抽屜是空的!再拉另一個——隻有一把斷掉的塑料尺和幾個沾滿灰塵粉筆頭!最後一格最深最底層的抽屜被他用盡力氣抽出!
抽屜的滑軌已經徹底鏽死卡住。他低吼一聲,額頭青筋暴起,雙臂肌肉賁張,將全身力氣傾注於雙手,狠狠向自己方向一帶!“嘎——嘣!”脆弱的木滑軌應聲碎裂。抽屜猛地被他整個拖拽出來,裏麵亂七八糟的東西嘩啦一下傾倒在地上。
有東西!在散落的東西裏,他模糊的視線捕捉到一個深棕色的小小塑料瓶子!在一堆舊螺絲、破本子和一隻斷裂的啞鈴片中!
江明華的心髒幾乎停跳,巨大的希望讓他眼前短暫地發黑。他顫抖著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樣閃電般抄起那個瓶子,手指幾乎痙攣。瓶身布滿劃痕,標簽早已破損不堪,但依稀能辨出幾個字——“丙酸…沙美…”。是這個!是那類用於緊急緩解哮喘的噴霧!狂喜還來不及湧上,又被他強行壓下——過氣了嗎?還噴得出來嗎?!
他根本來不及細看,瓶子幾乎是被他捏在掌心裏攥著,人已經不顧一切地再次衝向門口。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肺部灼痛,但他衝出去的速度比進去時更快!
更衣室裏,光線依舊昏暗。
林雪萍的喘息已經帶上了一種窒息的嘶啞,每一次吸氣都短促得如同瀕死的魚,身體因為持續的缺氧而劇烈痙攣顫抖。意識在渙散的邊緣沉沉浮浮,昏黑一片的視野裏,隻有被灰塵模糊的門縫透光處,恍惚看到劇烈晃動的、更為濃重的塵埃旋渦。
“雪萍!藥!”伴隨著一聲夾雜著劇烈咳嗽和粗重喘息的大吼,更衣室老舊的門板被轟然撞開!一個帶著洶湧灰塵的身影裹挾著外麵雜物室汙濁的空氣旋風般衝了進來。
逆著門口微弱的光,林雪萍恍惚看到江明華高大的身影猛地矮了下去,重重跪在了她麵前的冰冷地上。灰塵在他周身飛揚,模糊了他的輪廓。他劇烈地嗆咳著,胸口大幅度起伏,額發被汗水浸透成一綹綹,沾滿了細小的灰塵。那雙平日裏透著清亮和溫和的眼睛此刻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寫滿了從未有過的驚惶和孤注一擲的急迫。
他甚至來不及直起身,就急切地將手裏那個小小的深棕色塑料瓶硬塞到林雪萍癱軟無力的手裏。那瓶子摸起來粘膩潮濕,沾滿了他手心的汗和灰塵。林雪萍的手指已經麻木痙攣得無法屈伸,隻是本能地、徒勞地握著它。
“按這裏!”江明華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破音,幾乎是命令般的吼叫。一隻同樣沾滿汙跡和熱汗的大手猛地覆上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緊緊包裹住她僵硬冰冷的手指和那個瓶身。他的拇指精準地、顫抖著壓在她一根手指該按壓的位置上,同時另一隻手急切卻顫抖著幫她調整藥瓶的角度,將它細小的噴口死死對準她的唇齒。
“吸氣!”他的嘶吼撞在狹窄的石壁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
冰涼的藥劑伴隨著嘶啞的“嗤——”一聲微響,帶著強烈的化學氣味,猛地衝入林雪萍火燒火燎的喉嚨和氣管!那一瞬間,刺激帶來一陣更劇烈的嗆咳。
江明華的心瞬間沉入穀底。但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時,奇跡出現了——咳嗽似乎短暫地衝開了粘滯的阻塞!
林雪萍在嗆咳的間隙,本能地、貪婪地吸入了下一口氣!這一次,氣流在藥霧的作用下,艱難地通過了腫脹緊縮的通道,雖然緩慢,雖然仍舊帶著令人揪心的哨鳴和滯澀感,但不再僅僅停滯於淺表的喉嚨!
有效!真的有效!
江明華繃得快要斷裂的心髒,在聽到那聲夾雜著藥味的、盡管依舊艱難卻終於深入下去的吸氣聲時,猛地一鬆。一股強烈的酸澀混合著失而複得的巨大悸動猛地衝上鼻端,眼眶瞬間被濕熱的東西充滿。他強行壓下喉頭的哽咽,不敢有絲毫放鬆,手下依舊用力按著,穩穩控製著藥瓶的角度,嘶啞著聲音,一遍遍命令:“再來!用力吸!慢一點!深一點!…對!就這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她窒息混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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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撐著身體的手臂肌肉因為剛才的爆發和持續的緊張而微微發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微微翕動的唇,和她努力配合著藥效加深吸起的胸腔起伏。
一下、兩下……隨著幾口珍貴的藥劑深入,如同幹涸龜裂的土地終於浸潤了微弱的甘霖,緊繃到極限的氣管開始出現一絲微弱的鬆動感。那刺耳的、令人絕望的尖銳哨鳴在狹窄的更衣室裏一點點減弱下來,每一次吸氣的時長雖短,卻終於能勉強觸及肺葉底部,帶進一絲維係生存的氧氣。她瀕臨崩潰的、拉扯風箱般的劇烈痙攣也緩緩平息下來,隻剩下身體因剛剛經曆過的極限折磨而不由自主的輕微震顫。
林雪萍蒼白的臉龐埋在昏暗裏,冷汗沿著額角無聲滑落,浸濕鬢發。眼皮沉重得仿佛墜著鉛塊,但她仍努力向上掀開一絲縫隙,目光艱難地尋索著眼前那張布滿了汗水與灰塵的臉。
江明華的輪廓在微弱的光線中晃動模糊,隻能清晰地看到他正急劇起伏的胸口,如同剛經曆過一場極限狂奔的野馬。額角匯聚的汗珠不斷滾落,將他臉頰沾染的灰塵衝刷出一道道狼狽的痕跡。那雙眼睛紅得驚人,在昏暗中如同浸血的暗色琉璃,此刻正直直地、一瞬不瞬地鎖定著她,裏麵翻湧的東西太複雜——未褪盡的驚駭,強壓下去的狂暴餘波,失而複得後的巨大慶幸,還有一絲……近乎脆弱的溫柔?
她被他眼睛裏赤誠的心有餘悸狠狠燙了一下,殘存的意識裏,是他在那個布滿索命塵埃的雜物間裏不顧一切翻找的身影,是他此刻布滿紅絲又深不見底地映著她的眼瞳。那被灰塵嗆出的生理性淚水終於無法控製,混著眼眶裏積蓄的東西,滾燙地湧了出來,無聲地滑過冰冷的臉頰。她想說話,哪怕隻是叫一聲他的名字,但喉嚨深處依舊幹澀火燎,所有的字句都被劇痛和濃重的哽咽死死堵住,隻化作了唇邊一絲微弱模糊的氣息。
就在這時——
“喂——有人嗎?!你們在裏麵嗎?!”一個拔高了的、清脆又有些急切的年輕女聲,毫無預兆地穿透了更衣室厚重的木門板,從走廊那頭轟然響起!
是許清瑤!她的聲音如同鋒利的刀鋒,毫無緩衝地劈進了這方隔絕外界、剛剛經曆生死一線又正被一種近乎劫後餘生氛圍籠罩的狹窄天地!
江明華和林雪萍兩人同時僵住了!像被瞬間點了穴道。林雪萍眼中那點殘存的朦朧淚意都瞬間僵滯在眼底,忘記了滴落。江明華眼中所有的翻湧情緒在聽到門外那個名字的刹那,“唰”地凍結、破碎!隻留下近乎凶狠的警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驚愕。
幾秒鍾前那種瀕臨崩潰的絕望與此刻驟然被外部世界強行介入的尖銳感形成了無比詭異的強烈反差!
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停在了更衣室門外。
“奇怪,門怎麽反鎖了?”許清瑤帶著點困惑的清冽聲音就在咫尺之外,甚至能聽到她伸手推門卻推不動時發出的輕微聲響,“有人看到林老師和明華學長剛才在這邊啊?”
這一句,讓裏麵兩人的呼吸幾乎同時屏住了!林雪萍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本能驚恐地向後瑟縮了一下身體,這個微小的動作牽動了氣息,喉嚨裏的哮鳴音驟然又變得明顯刺耳起來,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這聲音清晰地傳到了門外。
門外短暫地沉默了。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接著,鑰匙金屬圈相互撞擊的清脆“嘩啦”聲貼著門板傳了進來!是許清瑤在掏鑰匙串!
完了!要被“抓包”在這樣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一起的、如此狼狽私密的場合!
江明華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更衣室沒有任何後路!唯一的遮蔽物是……他猛地扭頭看向林雪萍藏身的那個最底層的儲物格!就在許清瑤手中的鑰匙插入鎖孔的“喀噠”聲清晰響起的同時!
更衣室的門被從外麵猛地向內推開了一道窄縫!黃昏最後的光線像探照燈一樣刺入昏暗的室內,清晰地勾勒出江明華高大卻顯得有些狼狽的身影——他就那樣突兀地半跪在門口的位置,喘著粗氣,滿身滿頭都是灰撲撲的痕跡,頭發淩亂,校服外套早已不見蹤影被墊在林雪萍頭下了),隻穿著一件被汗水打濕貼在後背的白色t恤。他的一隻手還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迅速地從下方一個儲物格前方猛地撤回,似乎剛才正趴在那裏拚命尋找什麽。
整個更衣室一覽無餘,他正正地擋在光線進來的方向,也恰恰擋住了門外人想直接向裏探尋儲物格的視線。
許清瑤推開門縫就卡住了,因為她要往裏進,卻被江明華魁梧的身體完全擋住了視線和通道。
“明華學長?”許清瑤嚇了一跳,借著門縫的光看清了江明華的慘狀,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你…你身上怎麽這麽多灰?!剛才聽到裏麵有奇怪的聲音…”
“咳…咳咳…”江明華劇烈地咳嗽起來,同時狼狽地試圖拍打身上和頭發上厚厚的灰土,動作幅度很大,製造著更多的噪音和飛舞的灰塵,成功地將許清瑤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他的狼狽和他的解釋上。他的嗓子因為剛才的嘶吼和吸入大量灰塵而沙啞得厲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粗重喘息,“別提了!剛才在那邊收拾舊墊子……咳咳……踩空了一下,把個破櫃子都撞翻了……弄了一身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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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咳嗽著,一邊極其自然地,卻又帶著些笨拙的急切,用身體推擠著門板試圖把自己從門縫裏“拔”出來。他必須盡快把門關上!他故意把身體的重量壓在門上,迫使許清瑤不得不後退了一小步。
許清瑤被他的咳嗽和他的動作幹擾,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讓開空間,眉頭微蹙,眼神裏有著明顯的擔憂和詢問:“啊?學長你沒傷著吧?聽起來裏麵動靜很大……” 她想探頭越過江明華的肩膀往裏麵黑漆漆的更深處看。
“沒事沒事!”江明華趕緊搶著回答,嗓音沙啞地強調著,同時他整個人已經從門縫裏擠了出來,高大身軀完全堵在了門口,雙手更是牢牢地反手抓住了門框內側,手臂肌肉緊繃,幾乎是用整個身體的力量頂著門,將它不動聲色卻又堅決地往回推攏!“就是弄了一身灰!裏麵太亂了!”
門扇合攏的速度在他強硬的力道下並不快,但那堅定的趨勢非常明顯,最後半條門縫裏透進的光線正急劇地變窄、消失。許清瑤被他那帶灰撲撲汗意的胸膛和手臂擋在外麵,完全無法窺探到裏麵分毫。
就在門縫隻剩下最後一絲光亮即將完全被黑暗吞沒的最後一刻!
門縫內那被遮蔽的地麵上,那片微弱殘光之中,一個閃爍著微弱光點的東西無聲地掉落!是一隻極其小巧、款式極其簡約、似乎已經有些年頭的銀白色耳墜!它就從江明華剛才手臂撤回的方向掉落出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厚厚的灰塵裏,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林雪萍的目光在昏暗中猛地一凝,幾乎失焦,身體狠狠一顫。她的手下意識抬起來想去捂住左耳垂,指尖觸到的是光禿禿的、隻剩下一個空位的細小穿孔。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洪流瞬間衝垮了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心防——那隻耳墜,是她剛考進這所學校、在新生體檢時跑錯樓層,撞上抱著高高物理作業本的江明華那次被扯掉的!當時他隻說了句抱歉便匆匆離開,她以為早就在人流中永久遺失了……他怎麽會……
門被江明華徹底合上,隔絕了所有光線。狹小空間再次陷入濃稠的黑暗。隔絕了外麵許清瑤探究關切的目光,也隔絕了那個掉落的、讓她心髒驟停的秘密。但隔絕不了她內心翻滾的驚濤駭浪和因為震驚而驟然急促起來的喘息聲,盡管那喘息依舊艱難脆弱。黑暗掩蓋了她此刻複雜到極致的表情和驟然滾燙的臉頰,以及江明華在光線徹底消失前猛地瞥見那隻墜子落地時,眼底瞬間掠過的極其罕見的慌亂。
門外的走廊上。
看著徹底關閉在麵前、將一切謎團死死關在裏麵的更衣室厚重木門,許清瑤微微蹙起了漂亮的眉毛。
她剛才明明聽到裏麵有非常痛苦的、像是喘息不暢的聲音?而且江明華身上那也太多灰了吧?撞翻櫃子……說得通,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不過看他那劇烈咳嗽和一臉疲憊的樣子,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門把手旁邊牆壁上釘著的那一排掛鉤。其中一個位置較高的鉤子上,孤零零地掛著一把明顯還很新的、貼著熒光小籃球貼紙的黃銅鑰匙。
“唔,那好吧。”許清瑤壓下心頭的疑慮,決定先處理自己的事。“對了,學長,”她想起此行的目的,語氣帶上了一點輕鬆的笑意,“剛才翻海報組雜物箱,找到了上次借過體育倉庫的鑰匙,好像是你們體育部那個放器材的備用倉庫的?就這一把黃銅的。”她指著牆上那把掛著籃球貼紙的新鑰匙,“我先拿走用一下咯?急用!回頭還你們!”
“嗯?哦,行!拿吧拿吧!”門裏傳來江明華甕聲甕氣、還帶著明顯喘息和疲憊的回答,聽起來仿佛被灰塵折騰得夠嗆。
許清瑤沒再多想,踮起腳尖伸手摘下了牆上那把掛著熒光籃球貼紙的黃銅鑰匙。鑰匙入手微涼。她隨意對著門板揮了揮手,算是道別:“那學長你待會兒洗洗吧,一身灰。” 說完,便轉身,踩著清脆的腳步順著來時的走廊離去了。隨著她的遠去,整個樓頂區域重新陷入了傍晚時分的闃寂。
在頂樓另一端的走廊轉角處,牆壁貼著色彩明亮的手繪舞台劇宣傳海報。
海報前,許清瑤剛鬆了一口氣準備下樓,一個身影突然從側前方的陰影裏衝了出來,毫無預兆地擋在了她麵前!
是江韻華!他顯然也剛從別處跑來,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臉頰因為跑動而泛著紅潮,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毫無掩飾的急切和滾燙的喜悅,目光灼灼地鎖在她臉上。
“清瑤!”江韻華的聲音有些急促,帶著明顯興奮過度的喘息,“你絕對猜不到今天發生了什麽!”
許清瑤被他突然出現弄得愣了一下,隨即被他那異常明亮喜悅的眼神和直呼的名字給弄得有點不自在。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拉開了點距離,輕輕“嗯?”了一聲以示詢問。
“海!平!線!許清瑤!是海平線啊!”江韻華完全沒在意她的小動作,猛地又逼近一步,整個人因為激動顯得閃閃發亮,聲音甚至有些發顫,“那張校慶海報!昨天下午我們一起調色的時候,在左下角背景板加進去的那條極淡極淡的淺藍色橫線!我說我總覺得那位置差了點靈魂層次!”他看著她的眼睛,帶著興奮的得意,“我今天路過海邊小書店看參考圖集,那套限量版太平洋攝影集裏的光線分割線!原來我一直找的那種感覺,就是海平麵!我們那條線,就是完美的海平線!它把那片抽象的背景徹底點亮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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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速飛快,像倒豆子一樣一股腦說出來,眼神狂熱地在她臉上尋找認同的痕跡,身體激動得甚至微微發顫,距離再次被他拉得極近。
許清瑤眨了眨眼,似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極具專業性的激情點燃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她的眼神也從初時的茫然轉為了訝異,隨即被驚喜覆蓋。她回想起昨天兩人為了海報上那條若有若無的淺藍色線條糾結許久,總覺得缺少一點內在的邏輯支撐。原來……答案如此詩意又根本,就藏在廣闊的海天之間!
“真的?!”她眼中瞬間爆發出光彩,之前的疑慮和不安情緒被這純粹的創意的愉悅一掃而空,整個人也振奮起來,“那套《太平洋的呼吸》?攝影集中第三冊第65頁那個破曉的鏡頭?”
“對對對!”江韻華看到她也知道這個出處,並且立刻理解了他的點,快樂得幾乎要跳起來,眼裏滿是找到共鳴的光芒。許清瑤嘴角終於漾開一抹由衷的、明亮的笑意。
就在她嘴角彎起的刹那——
江韻華的目光,突然被她眼尾下方那顆被光影巧妙切割的小痣捕捉了。
傍晚夕陽穿過走廊盡頭的窗,投在她側臉上。那顆小小的、褐色的、俏皮地點在眼尾下方的淚痣,在帶著暖橘色的光線下,如同被精心雕琢的點睛之筆,正閃耀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那顆痣的位置恰到好處,讓她的笑容顯得明媚又含著一絲天生的魅態,像晨曦中最透明的露珠。一種最直接的、源於極致視覺審美帶來的衝擊力攫住了他!這光芒太亮了!比他剛才尋找到的海平線還要瑰麗百倍!就在他眼前!
心跳轟然加速!一股熾熱的衝動瞬間擊穿了江韻華所有理智思考的通道,腎上腺素飆升得比任何物理試卷都讓他頭腦發昏!他幾乎是出於一種對至純至美之物本能的、想要觸摸和占有的衝動!
他猛地又向前踏了一小步,巨大的身影瞬間將本就靠牆的許清瑤完全籠罩!帶著年輕男孩炙熱體溫的氣息撲麵而來。一隻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撐在了許清瑤身側冰冷的海報牆上!“啪”的一聲脆響,將她可能轉圜的微小空間徹底封死!
陰影籠罩下來,許清瑤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具體想做什麽,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推開或者詢問),那張同樣帶著汗意、寫滿了緊張、興奮、還有純粹被美麗事物攫住後的迷亂的麵孔,已經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急切和笨拙,猛地低垂了下來!
目標清晰無比——是他眼裏那顆在夕陽下閃耀著魔力的淚痣。
他想吻那顆痣!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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