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微瀾與夕陽下的調色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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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的餘威裹挾著初秋的微涼,在清晨薄薄的霧氣裏醞釀著。階梯教室裏坐滿了高二的學生,早讀前的喧鬧帶著特有的青春朝氣,但比平時又多了幾分緊張的期待。投影儀巨大的幕布垂下,上麵清晰地展示著昨晚在圖書館驚鴻一瞥的巨大校慶海報掃描件——“青春舞動——世紀之光”秋季校園文化藝術節暨三十周年校慶晚會。
    班主任李老師站在講台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同學們,校慶和藝術節的海報初稿已經出來了,大家都看到了吧?非常精彩,設計者正是我們班的許清瑤同學,還有她的搭檔,高一二)班的江韻華同學。現在,我們請許清瑤同學上來,簡單介紹一下設計理念,同時也聽聽大家的意見和建議,為最終的定稿做準備。”
    話音落下,熱烈的掌聲像波浪一樣在教室裏翻湧起來,許多人回頭尋找著許清瑤的身影。她今天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內搭簡單的白色襯衫,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光線柔和地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白皙的皮膚透著一層瑩潤的光澤。麵對全班的注視,她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粉暈,但很快便穩住了心神,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步履輕緩地走向講台。
    坐在她斜後方的江韻華,在掌聲響起的那一刻,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耳朵尖“噌”地紅了。雖然“搭檔”這個名頭昨晚就已經安在了他頭上,但當眾被點名,尤其還是在她所有的同班同學麵前,那感覺就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烤。他能清晰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好奇的、審視的、帶著笑意的,都粘在了自己這個坐在高二級教室裏的“外來戶”身上。他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著自己麵前攤開的生物筆記本——那攤開的筆記本下麵,藏著一塊昨天晚上不小心蹭到衣服上的靛藍色顏料痕跡。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堅硬的顏料塊,心裏的尷尬和一種奇異的隱秘悸動交織在一起。
    講台上,許清瑤的聲音清亮悅耳,如同溪流衝刷過光滑的鵝卵石,清晰地響徹在整個階梯教室:
    “這幅海報的核心概念,是想捕捉‘青春’的動態和‘時光’的沉澱感。”她指著屏幕上流暢舒展的抽象人形線條,“藍紫色的漸變背景,既是深邃星空的隱喻,象征時間的宏大和校史的厚重;同時,它又是流動的,像即將破曉的黎明,呼應著我們青春的蓬勃與未知可能性。舞動的人形,以看似隨性實則流暢抽象的線條構成,意在表達不被定義的青春姿態——它可以是求知,是運動,是藝術,是夢想的每一個側影……”她的介紹簡潔明了,重點突出,自信而從容,邏輯清晰得讓人忍不住點頭。
    “至於中心這枚金色的校徽圖案,”許清瑤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掠過台下某個位置,又迅速移開,落在屏幕上那點璀璨的金色上,“它象征著精神的傳承與核心凝聚力。在整體流動抽象的設計風格中,用傳統元素的提煉和藝術化的重構,讓它不顯得突兀,反而成為視覺焦點和根基。我的思路大概就是這樣。大家有什麽建議或疑問嗎?”
    她的目光掃過整個教室。大部分同學都沉浸在設計的解讀中,紛紛點頭表示讚許。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響了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剔:
    “許學姐,這個設計的理念確實很好,色彩也大膽。”說話的是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眼神帶著些微的審視,“但我個人覺得,中心的金色校徽太‘正’太‘規矩’了,跟周圍那種…嗯…非常‘藝術’的抽象風格放在一起,是不是有點跳脫?顯得不太協調。不能把它也…嗯…抽象處理得再…大膽一點嗎?”
    教室裏瞬間安靜了一下。李老師的眉頭也幾不可察地動了動。誰都知道這個提出異議的女生,是隔壁藝術班出了名擅長挑刺的周曉雯,據說家裏有藝術背景,眼光很“毒辣”。
    許清瑤站在講台上,嘴角禮貌性的微笑淡了一些。還沒等她開口回應,一個帶著強烈不服氣的清朗男聲突兀地響起:
    “校徽的設計本來就有它固有的象征意義和曆史感!”江韻華猛地抬起了頭,剛才的羞赧被一種護短的急切取代了,脖子上的紅暈蔓延到臉上,眼睛亮得驚人,“它代表著學校的精神內核,是整個設計凝聚力的‘錨點’。要的就是這種在一大片自由流動的藝術表現中穩住根基的視覺衝擊力!要是把它也搞得七扭八歪、認不出來是個校徽,那海報傳達的‘傳承’和‘歸屬感’不就都沒了嗎?那還談什麽三十周年校慶?”
    他語速飛快,帶著少有的嚴肅和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這番話一出口,教室裏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他。周曉雯被他直白的反駁噎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坐在江韻華旁邊的一個男生忍不住低頭,壓著嗓子,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揶揄道:“嗬!小江同學,還挺護著學姐的海報啊?說得頭頭是道嘛!我看你比設計師還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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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韻華瞬間卡殼,剛剛那股氣勢“噗”的一下泄了大半,臉上的紅暈更重了,重新低下頭,幾乎要把自己埋進筆記本裏。他能感覺到講台上那道目光似乎又飄了過來,這次停留得時間更長些,帶著探究和一絲……訝異?
    許清瑤看著台下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剛才那個瞬間爆發又瞬間蔫掉的男孩,心底某個角落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他說出了她心中未曾完全組織成語言但至關重要的設計核心——傳統與創新的平衡點。那份不假思索的維護,笨拙,卻直擊要點。她原本想好的專業而冷靜的說辭,忽然覺得不那麽必要了。
    “周同學的想法很前衛。”她的聲音恢複了沉穩,目光平靜地轉向周曉雯,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氣場,“但江韻華同學剛才的解釋,非常準確地闡明了我保留校徽完整性和穩重感的初衷。這並非拒絕大膽嚐試,而是為了設計主題服務的必要選擇。在一幅充滿強烈個人表達和形式張力的海報中,一個明晰的核心符號是必要的壓艙石。”
    她的語調和緩而堅定,既照顧了對方的提建議,又清晰地守住了設計的底線,不卑不亢。隨後她再次麵向全班,展現出強大的控場能力:“還有同學有其他建議嗎?”
    教室裏再無異議。李老師適時站出來拍板:“好!既然大家沒有太多不同意見,細節微調就交給清瑤和韻華同學了。海報定稿會在下周一公布。辛苦了!”
    早讀課鈴聲適時響起,結束了這場小小的波瀾。
    課間,操場邊緣的跑道上人影稀疏,大部分學生都還留在教學樓裏。初秋的陽光不再是盛夏的熾烈,帶著溫暖的橘調,將跑道邊的梧桐樹影拉得長長短短,斑駁地灑在地麵上。空氣中混合著青草被曬過後特有的淡淡氣息和塑膠跑道被烘烤出來的微辛味道。
    江韻華正沿著跑道慢跑,額頭上蒙著一層薄汗。他剛才在教室裏的衝動發言,讓他在接下來的早讀課都有些坐立難安,幹脆溜出來透透氣。一邊跑,腦子裏還在反複倒帶剛才的情景——完了完了,當著全班那麽多人的麵,用那麽衝的語氣懟那個藝術生學姐,雪萍姐會不會覺得我給她班上的學生惹麻煩了?許清瑤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不知天高地厚,亂插嘴?她最後看我的那眼神……到底是啥意思?是生氣?是驚訝?還是……有點無語?
    他越想越懊惱,腳步不自覺地沉重起來。怎麽每次碰到許清瑤的時候,就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腦子呢?
    突然,他感覺到旁邊有個人影在快速接近,帶著一陣淡淡的、仿佛雨後青草和某種不知名花朵混合在一起的清新香氣。他下意識地側頭,心跳猛地漏跳一拍。
    許清瑤不知何時也出現在跑道邊,同樣在慢跑。她微微喘著氣,一縷微卷的鬢發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白皙的脖頸和耳廓上,閃著細碎的金光。因為運動,她雙頰泛起了健康的紅暈,像初綻的桃花瓣,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撲閃著,鼻尖沁出細小的汗珠。這份帶著生命活力的美,與他平日裏見慣的沉靜優雅完全不同,帶著一種原始的衝擊力,讓江韻華直接看得有些呆滯,腳步差點同手同腳。
    “剛才……”許清瑤微微調整呼吸,聲音帶著運動後的氣息微亂,側過臉看向他,明淨的眼眸裏帶著一絲探究,“膽子挺大啊,小學弟?平時在學校裏看不出來嘛。”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倒是帶著點調侃和好奇,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江韻華一下子被這笑容晃得有點暈,慌亂地別開眼,不敢再看她,隻覺得臉頰和耳朵燙得驚人。“我……我……”他囁嚅著,像卡住的磁帶,“那個學姐她……說得不對嘛……校徽……就該那樣……”
    “嗯,”許清瑤輕輕應了一聲,目光直視前方,繼續保持著和他的並行速度。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奔跑間的氣息,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謝謝。”
    謝謝?
    江韻華猛地轉過臉,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到了許清瑤微側過來的臉上,那抹溫和真誠的笑容。她長長的睫毛在光影裏眨動,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著他有點呆滯的影子。
    “你說得對。”她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像是被風吹皺的春水,漾開小小的漣漪,“那是我想表達,卻一時沒完全說明白的部分。那個視覺的‘錨點’,不可或缺。”
    那一刻,江韻華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攥緊,然後又狠狠地彈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狂亂節奏撞擊著胸腔,咚咚咚的聲音大得他懷疑會不會被她聽見。喉嚨發幹,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像個傻瓜一樣,愣愣地看著她沐浴在金色陽光裏帶著薄汗的、無比生動的側影。一股無法形容的、滾燙的、帶著甜味的悸動從心口蔓延開,隨著血液衝上頭頂。什麽尷尬,什麽懊惱,全都煙消雲散了,隻剩下一種暈乎乎的、輕飄飄的幸福感,仿佛踩在雲端,連腳下的塑膠跑道都變得格外柔軟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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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並肩慢跑了兩圈,沒有再說話。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們身上和腳下投下流動的光斑。偶爾身體擺動時的輕微觸碰,隔著薄薄的校服衣料傳來微妙的溫度,每一次都讓江韻華繃緊了全身的神經,卻又舍不得拉開一絲一毫的距離。風的流動,青草的味道,還有身邊她若有似無的馨香,混合成一種奇異而令人沉醉的氛圍。
    操場入口處傳來一陣喧鬧,似乎有班級開始整隊準備上體育課了。許清瑤放緩了腳步,氣息也平順了許多。她看著遠處集合的人群,側頭對江韻華說:“我得走了。下午第三節課後,美術社活動室見?海報有幾個小細節需要和你敲定一下最後的上色。”
    “好!當然好!”江韻華立刻點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了點,隨即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許清瑤被他這緊張又雀躍的反應逗得莞爾一笑,朝他擺了擺手,轉身朝教學樓方向跑去。陽光勾勒著她纖細而充滿活力的背影,馬尾辮在身後跳躍著,像隻輕快的小鹿,很快匯入了三三兩兩的人群中,直至消失在樓門後的陰影裏。
    江韻華停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很久。胸腔裏的那顆心髒依舊咚咚作響,敲得他耳膜生疼。他猛地抬起雙手,“啪”地一聲拍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試圖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一點。
    完了,他想。
    他好像……真的要栽了。
    傍晚放學的鍾聲悠遠敲響,夕陽西沉,大片大片的橘紅浸染了天際,雲層如同被暈染開的調色盤。教學樓門口湧出的人潮漸漸分流,喧囂歸於沉寂。隻有高三的教學樓裏,仍有不少教室亮著燈,隱約可見埋頭苦讀的身影。
    高三一)班教室靠窗的位置,林雪萍正專注地看著一份模擬卷的答案解析,眉心微蹙。江明華坐在她身邊,麵前的數學競賽題集攤開著,筆尖卻有些走神,不時側目看一眼身邊沉浸在解題世界裏的女友。
    今天的林雪萍,似乎有些沉默。不同於早讀課後江韻華那邊心花怒放的悸動,在高三的緊張節奏下,林雪萍眉宇間偶爾掠過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道題,”江明華將一道幾何題的輔助線圖輕輕推到林雪萍麵前,“輔助線加這裏的話,是不是思路會卡住?”他的聲音很低,帶著點試探。
    林雪萍回過神,目光聚焦在題圖上,仔細想了想,點點頭:“嗯,你的做法可能會引入不必要的複雜計算。標準答案是引這條,你看看。”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試卷上點了點位置,聲音依舊平靜溫和。
    江明華順著她的手指仔細看了看,又對比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恍然道:“果然,是我自己繞進去了。”他放下筆,沒有立刻重新投入題目,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夕陽的餘暉勾勒著她柔美的下頜線,也照亮了她眼下一點淡淡的青色。
    “是不是很累?”他輕聲問,聲音裏帶著無法掩飾的關切,“昨晚又熬到很晚嗎?”
    林雪萍抬起頭,對上他寫滿擔心的眼睛,心頭一暖,隨即又泛起一絲細微的酸澀。她微微搖頭,臉上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還好。就是剛接手高二的班,課時安排比以前緊湊,知識點也要重新梳理,有點費腦子而已。”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今天下午…韻華好像有點不對勁,上課偶爾會走神,做小測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作為高一年級新接手的生物老師,尤其還是江明華的弟弟,她對這個特殊的學生自然關注更多,職業習慣和私人情感讓她有些擔憂,“等會兒晚自習要是見到他,你……側麵問問?”
    江明華瞬間就明白了弟弟下午為什麽“不對勁”。那小子多半還沉浸在早操場上那點“驚天動地”的心緒裏呢。他心裏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目光更加柔軟地看著林雪萍。在應對高三衝刺的巨大壓力、備課任務加重的同時,她還在為他的弟弟操心,這份細致和責任感,讓他胸口漲滿柔情的同時,又心疼她背負了太多。
    “那小子,”江明華壓低聲音,帶著點“家醜”不可外揚的自嘲,“別管他。他腦子短路是間歇性的,過會兒自己就好了。”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搭上了林雪萍放在桌麵上、微微蜷起的手背。她的手指微涼。他的掌心溫熱而幹燥,指尖輕輕收攏,無聲地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傳遞著堅實的力量和撫慰。教室裏還有其他晚自習的同學,他的動作做得極其隱蔽自然,仿佛隻是不小心觸碰。但林雪萍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包裹而來的、不容忽視的溫暖。
    她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隨即又悄然放鬆下來,沒有抽回手,隻是側過頭看向他。窗外的晚霞光芒落入她的眼底,疲憊似乎被這溫熱的觸碰驅散了幾分。他眼神裏的理解、包容和那份無聲的“有我在”,像無聲的溪流,緩緩流入她略顯幹涸疲憊的心田,帶來熨帖的慰藉。他懂她的壓力,也懂她對韻華那份不便言說卻真實存在的責任感和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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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絲淺淺的紅暈爬上她的耳根。她輕輕吸了口氣,被他手掌包裹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回握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試卷上,聲音恢複了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盈:“那繼續做題吧。這道題的解析過程,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
    “哪裏?”江明華立刻靠得更近了些,頭幾乎要貼到她鬢邊。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角和碎發,帶著幹淨的皂香和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氣息,專注地盯著她指向的地方。
    夕陽的光輝透過潔淨的玻璃窗,柔和地灑在他們的書桌和依偎靠近的輪廓上。筆尖沙沙地在草稿紙和試卷上滑動,低聲的討論細碎而認真。那份疲憊和憂慮,並未消失,但它們被另一份更強大的、安靜流淌在肌膚相觸間的暖意所包裹著,稀釋著,讓這短暫共處的時刻,充滿了令人心安的踏實感。手指間傳遞的溫度,目光交匯時的默契,共同解決一道難題時的會心一笑,勝過無數華麗的言語。晚自習的鍾聲悠揚響起,宣告著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江明華和林雪萍交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同時低頭,再次投入各自的學業海洋中。隻是這一次,林雪萍的筆尖似乎更穩了,而江明華,則在演算的間隙,目光總會在林雪萍沉靜的側顏上多停留一瞬。夕陽的金輝漸漸被柔和的暮藍色所取代,華燈初上,點點微光點亮了窗外漸漸暗沉的世界。
    與此同時,教學樓深處那間略有些偏僻的美術社活動室,卻還是燈火通明。門微微開著一條縫,透出燈光和濃鬱的鬆節油、丙烯顏料混合的氣味。
    室內空間不算太大,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牆壁上貼著色彩各異的手稿和半成品畫作,牆角堆著大大小小的畫框和石膏像。活動室中央,一張巨大的拚接長桌幾乎占據了所有空間,上麵鋪著的,正是那幅引起過波瀾的“青春舞動”校慶海報初稿。
    傍晚柔和的光線穿透窗戶,與室內明亮的熒光燈交織在一起,為海報蒙上了一層朦朧而富有層次的光暈。
    江韻華站在長桌一側,弓著腰,極其小心地用一支極細的勾線筆蘸取了一小點鈦白顏料。他整個身體都幾乎繃緊了,全神貫注,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輕,眼睛死死地盯著畫布上金色校徽邊緣的一處細微色差,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白點在交界處,再迅速地用筆尖輕輕暈開,試圖將那條“不和諧”的線徹底融合進背景的藍紫調裏。
    動作笨拙得像是在拆解炸彈,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桌子對麵,許清瑤微微側身倚著窗台站著。她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窗外漸沉的暮色在她身周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光,將她原本就清冷的眉眼映襯得更加專注沉靜。她的目光落在江韻華因為過度緊張而顯得十分僵硬的後背上,最後定格在他捏著筆杆、因為過於用力指節都微微發白的手指上。空氣裏漂浮著微小的塵埃,在燈光下如細碎的星辰。
    “這邊,”她忽然輕輕出聲,聲音靜靜謐的畫室裏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投入平靜水麵的小石子。江韻華驚得一哆嗦,差點把手裏的畫筆扔出去,抬起頭,眼神茫然又帶著點緊張地看著她。
    許清瑤走近幾步,伸手指了指海報另一角,一片色彩濃鬱漸變交融的藍紫色區域:“這裏的過渡,可以再柔和些。感覺有點斷層。”
    “哦…哦!”江韻華立刻丟開手裏的勾線筆,像被將軍點到名的小兵,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旁邊的顏料盤,開始在幾個相鄰的顏色罐裏快速調配起來,“多加點湖藍?還是…加點酞菁綠?紫色是不是也要……”
    許清瑤看著他調色盤上瞬間被擠得歪七扭八的顏色,幾筆下去攪得亂七八糟,微微蹙了下眉,卻沒有出言製止。她默默地走到他身邊,同樣拿起一支幹淨的筆刷,從顏料罐裏取了點清水,又精準地蘸取了一點他剛擠到調色盤邊緣的鈷藍顏料。
    “不用混太多,”她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畫筆蘸取顏料時細微的摩擦聲,那股若有似無的馨香也隨著她的靠近變得更加清晰,“一點點鈷藍加進去,用清水多鋪幾筆。”她說著,非常自然地側身靠近,拿起畫筆,直接在他那塊被折騰得有些混亂的色彩區域旁邊空白的調色格裏,調和起來。
    她的動作穩定而流暢,仿佛蘊含著某種天生的節奏感。調和的鈷藍與清水相互交融,形成一層極薄的、通透的色料。她用小刷子蘸取少許,然後,在江韻華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執起畫筆,越過了長桌的中線,落在了他剛才塗抹的那塊需要調整的藍紫色區域邊緣。
    兩人的手腕和袖子輕輕擦過。江明華隻覺得一股電流從相觸的那一點皮膚瞬間竄遍全身,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筆尖柔軟的觸感帶著溫涼的水彩落在海報上,像被施了魔法,在他剛才用力過猛顯得生硬的交界處,輕輕暈開一層薄薄的、帶著藍調的過渡層。色彩瞬間就交融了起來,過渡變得無比自然流暢,斷層的生硬感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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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微俯身,額前的碎發垂落,幾乎掃到了江韻華的鼻尖。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專注凝視畫麵的長睫,近在咫尺微微翕動的鼻翼,以及下頜處那片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的、細膩瑩潤的肌膚。世界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隻剩下筆尖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和他自己胸腔裏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耳根燙得嚇人。
    許清瑤收回筆,低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效果,滿意地輕輕籲了口氣。一抬眼,正好撞上江韻華正傻傻地盯著自己的眼神。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毫無遮掩的驚歎、悸動和……顯而易見的癡迷。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
    許清瑤的眼神閃了閃,似乎被那過於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纖長的睫毛快速地眨動了兩下。一絲極淡的紅暈悄然爬上了她的耳尖,在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她立刻移開視線,轉身走回窗邊原先的位置,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尾音似乎有那麽一點不易察覺的……飄忽?
    “嗯,這樣就可以了。你照這個感覺,把其他地方需要調整的過渡層,也用類似方法處理一下。要輕,要薄,用水的量要控製好。”她背對著他,望著窗外越來越深的藍紫色暮靄,輕聲說道。
    “好…知道了……”江韻華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猛地回過神,趕緊低下頭,隻覺得臉上的溫度燒得快要冒煙了。他拿起畫筆,像執行最高指令一般,學著許清瑤剛才的動作,笨拙又無比小心地調著顏色,然後在需要的地方落筆、輕刷、暈染。每一次落筆,剛才那手腕相觸的瞬間、她靠近時帶來的氣息、還有那雙專注時清亮的眼眸,就控製不住地在他腦海裏回放一次。
    窗邊,許清瑤安靜地望著窗外。夕陽徹底隱沒,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在遠處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流離的光。她微微抬起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剛才無意間擦過江韻華手腕的那一小片肌膚。那裏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少年人帶著薄汗的熱度,以及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微微粗糙的感覺。一絲從未有過的奇異觸感,混雜著顏料、鬆節油和他身上那種幹淨的、帶著一點點運動後的陽光氣息的味道,悄悄地、固執地盤踞在了她的感官記憶裏。她輕輕握了一下手掌,試圖驅散那點殘留的溫度,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做到。
    畫室裏隻留下畫筆落紙的沙沙聲,和兩個人各自屏息般的、又無法忽視對方存在的靜謐。窗外,校園廣播裏傳來了晚自習結束的悠揚樂聲,仿佛遠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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