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梧桐葉落下的排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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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校園,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泥土、幹燥落葉和少年人特有活力的複雜氣息。校慶晚會的籌備如火如荼,連空氣都似乎比平日粘稠了幾分興奮。道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金黃的葉片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爍著碎金般的光澤,一陣風過,便有幾片打著旋兒,像疲倦的蝴蝶緩緩飄落,落在匆匆來往的學生肩頭,或是停在籃球架的籃網上。
    高二三)班的生物課剛結束不久。林雪萍整理著講台上的教案,粉筆灰沾染了一點在深色外套袖口上,她輕輕撣了撣。講台下的學生們早已迫不及待湧出教室,議論著即將到來的校慶晚會,聲音嘈雜地流向走廊。混亂的人流中,一個身影不緊不慢地收拾著書包,眼神卻時不時瞟向講台方向。正是江韻華。
    他終於拉上書包拉鏈,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混在最後幾個人裏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想回頭,最終隻是瞥了一眼講台後麵正在仔細擦拭眼鏡的林雪萍,轉身融入了喧囂的走廊。
    林雪萍沒有抬頭。那目光在她後背停留的幾秒裏,一種微妙的、介於師生身份和家人關聯之間的複雜情緒悄然掠過心頭。她很清楚江韻華在她課上那點掩藏不住的局促感——尤其是在她提問時。這個小叔子這稱呼在她心裏冒出來依然有點怪),在他哥麵前插科打諢,在她這裏,卻總有一層無形的隔膜。她深吸了口氣,戴上擦幹淨的眼鏡,收起複雜情緒,也抱著教案走出教室。
    剛轉入走廊的拐角,迎麵就被一陣歡快又帶著點撒嬌意味的聲音攔住。
    “雪萍!總算逮到你了!”
    是舞蹈隊的主舞,校啦啦隊隊長,同時也是她同班的好友李筱悠。李筱悠手裏揮舞著一疊打印稿,臉上因興奮和運動泛著健康的紅暈。
    “悠姐,怎麽了?”
    “救場!十萬火急!”李筱悠一把挽住林雪萍的手臂,力道之大讓林雪萍一個趔趄,“我們舞蹈隊給晚會排的那段現代舞,音樂老師臨時有事改不了,但背景音樂有段過度太生硬了,你耳朵好,審美在線,幫我聽聽,看看能不能調一下段落順序或者切點混音?”
    林雪萍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不由分說地拽走了,方向正是位於西側舊教學樓底層的音樂排練教室。
    排練教室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頭、灰塵和鬆香混合的氣息。這間教室曆史悠久,牆裙的綠色油漆有些斑駁,木地板踩上去會發出微弱的吱呀聲。巨大的落地鏡占據了一麵牆,鏡子前散落著坐墊、水杯和換下來的訓練鞋。此刻,教室裏隻有零星幾個人在進行熱身拉伸。
    李筱悠徑直走到角落裏的一台老式cd播放器旁,快速操作著,調出了那段有問題的音樂。林雪萍放下教案,站在旁邊專注地聽著。舞曲是現代與古典的融合,節奏感很強,中間確實有一段銜接略顯突兀,樂器轉換過於急促,缺乏緩衝。
    “這裏,”林雪萍指著播放器屏幕上的波形圖,“原聲的打擊樂進來太猛了,可以試著把後麵那段弦樂的漸入提前兩秒,疊在前麵這段貝斯的尾音上,形成一個小過渡,應該會自然很多……”
    “對對對!我就說感覺跳到這裏跟踩空了似的!”李筱悠興奮地一拍手,“雪萍你真神了!來,快幫我弄一下……”
    兩人頭挨著頭,對著小小的屏幕研究起來。林雪萍纖細的手指在播放器的按鍵上輕點著,和李筱悠低聲討論著調整的細節。
    排練教室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陣走廊的風,卷起地上的幾縷微塵。兩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著一股室外運動後的熱氣和微寒氣息。是學校男子籃球隊隊長陸子峰,以及他身後,剛結束訓練、額發微濕,手裏還轉著一個籃球的江明華。
    “嘿,李隊長,占用一下地方啊!”陸子峰嗓門洪亮,“我們隊那段壓軸的開場秀視頻腳本搞定了,需要找個大鏡子配合排練走位!”他揚了揚手裏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行啊陸隊,地方有的是!”李筱悠頭也不抬,注意力全在播放器上,“你們找鏡子那邊空檔!我們弄完音樂就好!”
    陸子峰咧嘴一笑,大步流星走到鏡子前空曠處,開始研究手中的腳本。江明華的目光卻在踏入這塵封感十足的排練室瞬間,就精準地捕捉到了角落裏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的雪萍正被李筱悠纏著弄舞曲,燈光從側麵打在她微微低垂的側臉上,映著專注思考而輕蹙的眉頭,顯得格外寧靜和……專業。
    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帶著自豪感的笑意在他嘴角漾開。他隨手將籃球輕輕拋進靠牆的角落裏,落點精準無聲。然後沒走向排練的陸子峰,反而徑直朝角落裏那兩個低聲討論的女孩走了過去,刻意放輕的腳步還是引得木地板發出輕微的一聲“嘎吱”。
    林雪萍和李筱悠被這近在咫尺的聲響驚動,同時抬起頭。李筱悠看見江明華,促狹地朝林雪萍擠擠眼。林雪萍則一眼撞進江明華帶著笑意的深邃眼眸裏。他剛從球場下來,運動外套的拉鏈敞開,露出裏麵幹淨的白色t恤,額角帶著點汗濕,整個人散發著蓬勃的、帶著暖意的荷爾蒙氣息,猝不及防地闖入她正沉浸的平靜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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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髒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發出嗡鳴。林雪萍臉頰微不可察地掠過一絲熱意,連帶著剛才給李筱悠調音樂時的冷靜自持也消融了幾分。在這種公開的排練場合被江明華“抓包”,她竟有點像是被抓到摸魚的學生般的……心虛?雖然她明明是在幫忙。
    “打擾你們‘創作’了?”江明華走到她們身邊,自然地靠在旁邊的桌子上,胳膊肘撐著桌麵,姿態放鬆,聲音也放得很低,帶著笑意。
    林雪萍還沒開口,李筱悠就搶答:“對對對,林老師正指導我們重大藝術創作呢!”她故意拖長了“林老師”三個字,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瞟,意思不言而喻。
    林雪萍忍不住嗔了她一眼。江明華卻隻覺得有趣,目光灼灼地看著林雪萍:“是嗎?那……林老師覺得他們籃球隊員的開場秀需要音樂指導嗎?據說某人負責的某段關鍵台詞還需要反複練習。”
    這個“某人”,指的自然是他自己。劇本裏有一小段需要他念出特定語氣的開場白。
    被江明華這樣直白地、帶點調笑意味地注視著,甚至他話語裏隱含的“需要林老師‘親自’指導”的潛台詞,讓林雪萍的臉更燙了,連耳尖都微微泛紅。在同學李筱悠的麵前,他那帶著占有欲和親昵的語氣,讓氛圍瞬間充滿了粉紅色的氣泡,驅散了排練室的老舊塵土味。她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努力維持著老師的專業口吻雖然對象是男朋友):“先…先幫筱悠弄好這段吧。”但聲音裏泄露出的一絲慌亂,卻沒能逃過江明華敏銳的耳朵,也讓旁邊的李筱悠捂嘴偷笑起來。
    “沒問題,林老師您忙,我就在旁邊……觀摩學習。”江明華從善如流地點頭,帶著惡作劇得逞似的笑意退開半步,但目光依然牢牢鎖在她身上。他就那麽半倚著桌子,雙手抱臂,一副耐心等待的樣子,視線卻像無形的網,溫柔地、不容置疑地包裹著她。
    在這種強烈的、被心愛之人注視的狀態下,林雪萍感覺指尖都有些發麻。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播放器屏幕,繼續和李筱悠討論,但江明華的存在感太強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溫度落在她的側臉和垂落在肩上的發梢上,能清晰地聽到他刻意放緩的、帶著細微笑意的呼吸聲近在耳側。這讓她每一個按鍵的動作都像被慢放,每一句話都斟酌再三,生怕流露出更多的不自然。
    旁邊的李筱悠一邊忍著笑,一邊裝作完全沒留意到兩人眼神間的暗流湧動,一本正經地附和著林雪萍的建議。
    與此同時,排練室的另一端。鏡子前,陸子峰拿著腳本,對旁邊的搭檔陳浩滔滔不絕地講解著走位和動作設計的細節。兩人的聲音在空曠的排練室裏回蕩。
    “浩子你看這兒,你從這裏切入,快速運球過場,然後一個擊地給我……”
    “不對吧陸隊,劇本上寫的是先轉身擋拆,再接運球……”
    “哎,你這個死腦筋!要的是視覺衝擊力!轉身擋拆那一下要配合聚光燈……”
    陳浩是個認真的球員,但顯然對這種表演性質的走位理解有點偏差。陸子峰講得口幹舌燥,恨鐵不成鋼地敲著劇本。排練進度卡住,兩人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大,動作幅度也更大,試圖用手勢模擬傳球突破。
    鏡子的另一側,角落裏堆放著許多雜物道具箱,還有一張鋪著深藍色絨布的桌子。桌子後麵,江韻華正埋頭認真書寫著什麽。他穿著校服外套,裏麵是一件灰色的連帽衫,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又略顯單薄。他時而抬頭看看前方排練的隊員,時而又專注於手中的筆,偶爾還會皺起眉頭,似乎在斟酌詞句。
    他麵前的桌麵上,散落著幾份校慶晚會的流程表和節目單草稿,最上麵一張攤開的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娟秀又挺拔的文字,上麵許多地方都用紅筆細心修改標注過。這是舞蹈隊負責人許清瑤昨晚熬夜改好的晚會流程和串聯詞初稿。
    此刻,許清瑤本人正站在那張桌子邊,俯身靠近江韻華,纖細白皙的手指正點在那張修改得一片紅彤彤的稿子上。她今天沒有束高馬尾,微卷的長發鬆鬆披在肩頭,幾縷調皮的發絲垂落下來,掃過江韻華握著筆的手臂。她穿著舞蹈隊的黑色訓練服,包裹著姣好的身形,外麵套著敞開的校服外套,露出一截優美的脖頸。素麵朝天的臉依然精致,帶著一種專注的、沉浸在工作中的獨特光芒。
    “……韻華,”許清瑤的聲音清悅柔和,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傳進旁邊人的耳朵,“我覺得‘激蕩’這個詞用來描述開場可能太激烈了。雖然是籃球隊開場,但我們主題是‘青春啟程’,用‘點燃’會不會更好一些?更帶有希望和蓄勢待發的感覺?”
    她說話時,吐氣如蘭,帶著一絲清涼的薄荷香氣,若有若無地拂過江韻華的側臉。
    江韻華隻覺得握著筆的指尖微微一僵,一股微弱的電流從被許清瑤指尖輕點過的手臂皮膚迅速蔓延開來。他幾乎是立刻就讚同了她的觀點,這種被認同和啟發的感覺讓他心頭一悸,耳根瞬間爬上難以掩飾的紅暈。但被她用這樣專注和帶著期待的目光看著,又是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他嗓子眼莫名有點發幹,隻能下意識地點頭,聲音略帶沙啞:“嗯,好,‘點燃’…確實更貼切。” 他飛快地在稿紙上劃掉“激蕩”,在旁邊寫上“點燃”,筆跡因為一絲慌亂而顯得有些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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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清瑤看著他的動作,唇角微彎,漾開一個淺淺的、帶著讚許的笑意。那笑容如同初春湖麵的漣漪,明媚而純淨,無聲地掃過他所有的不自在。她並沒有立刻移開目光,視線反而落在他寫下的新字上,手指又自然地指向下一處需要推敲的句子:“那這裏呢?‘風華正茂的學子們’,感覺有點像寫報告,不夠生動……”
    “換成…‘如朝陽初升的少年們’怎麽樣?”江韻華嚐試著接話,心跳得像擂鼓,努力把自己的思緒從那縷掃過手臂的微癢發絲中抽離。
    “朝陽初升…”許清瑤輕輕咀嚼著這個詞,眼神微微發亮,“很新穎!很貼合那種朝氣!”她的肯定再次像小錘輕輕敲在江韻華的心弦上。她幾乎是立刻就認同了他的提議,拿起旁邊一支紅色的水筆,將他剛寫在草稿紙邊緣的“朝陽初升”圈了出來,並在旁邊打了個勾。
    陽光正巧從窗外斜射進來,穿過高大的梧桐葉縫隙,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恰好落在兩人共同研究的那張稿紙上。光影流動,將少女專注思索的側影和她因笑意而彎起的眼角映得格外清晰,也將少年微紅著臉、竭力保持鎮定的模樣清晰地烙印在微微顫動的紙張上。空氣中漂浮著微塵,時間仿佛在兩人專注的頭碰頭的小小空間裏放慢了腳步,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兩人之間低語討論時交織的呼吸。
    排練室另一端,陸子峰和陳浩的聲音又激烈起來。
    “陳浩!動作!眼神!要有力量感!不是在罰站!”
    “陸隊,力量感不代表像要打架啊!”
    “哎呀你來!照我示範的做一遍!”
    “停停停,這裏腳步亂了!”
    “那是你配合不到位!節奏!注意節奏!”
    兩人爭執不下,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就在陸子峰情緒激昂地準備再次示範一個轉身跳投配合動作時,也許是地板過於老舊,他腳下的重心在用力時微微一滑,腳步踉蹌了一下,雖然及時穩住沒有摔倒,但胳膊下意識地猛地一揮——正好打中了旁邊一個道具架不穩的支撐角!
    那道具架是臨時用幾根鋼管和木板搭起來的,原本放了些籃球和替換的運動服。被陸子峰這用力一撞,架子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搖晃摩擦聲,緊接著“哐當”一聲巨響,朝著旁邊堆放的雜物區倒了下去!
    “小心!”
    尖叫聲和混亂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倒塌的方向,正是那張鋪著絨布、擺滿流程稿的桌子!江韻華和許清瑤完全專注於稿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猛然抬頭,隻見一片混亂的陰影夾雜著灰塵和散落的雜物兜頭蓋臉砸落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江韻華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長久以來潛藏的、麵對許清瑤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保護欲在這一刻爆發到了極致!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想“她可是高二的學姐,是眾星捧月的校花”,身體的本能已經做出了反應!
    “清瑤!”
    他低吼一聲,整個人猛地撲了出去,不是逃跑,而是徑直撲向了還沒來得及完全站直的許清瑤!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狠狠地推開!
    許清瑤隻覺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撞在自己肩側,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向後踉蹌跌去。她撞到了身後一個堆滿舊坐墊的角落,柔軟的緩衝讓她沒有直接撞在牆上。
    就在她跌出的刹那!
    “嘩啦啦——轟!”
    道具架沉重地砸在了那張絨布桌子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起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無數的稿紙、文件夾被撞得漫天飛舞!更嚴重的是,那沉重的木架子帶著衝力倒下來,邊緣一角正好刮擦到了江韻華躲避不及的右腿膝蓋側後方!
    “唔!”江韻華悶哼一聲,左腿膝蓋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板上,身體也被飛濺的雜物帶得一個趔趄,但他用右手強撐著地板穩住了身體沒有摔倒。一股尖銳劇烈的疼痛從右膝外側瞬間傳來,火辣辣一片,伴隨著一陣明顯的麻痹感。
    時間仿佛在巨響後凝固了一秒。
    陸子峰和陳浩完全懵在了原地,臉色煞白。
    李筱悠和林雪萍驚得從角落裏彈了起來。
    江明華更是瞳孔驟縮,猛地推開身前的椅子衝了過去!
    “韻華!!”
    “清瑤!韻華!沒事吧?”
    驚魂未定的混亂中,驚叫和詢問聲此起彼伏。
    “咳咳…我…我沒事…”許清瑤被坐墊包圍著,撐著旁邊的牆站了起來。她臉色微白,胸口劇烈起伏,被撞開的左肩隱隱作痛,但更讓她心髒揪緊的是被推開前那一個電光火石間看到的景象——江韻華撲過來時,義無反顧的側臉和他試圖擋開東西的手臂。以及此刻,那個剛剛救了自己的男生正弓著身體,臉色痛苦地捂著自己的右膝!
    她顧不得自己的肩膀,踉蹌著越過散亂在地上的道具和紙片,急步衝到江韻華身邊,聲音因為驚嚇和後怕而有些發顫:“韻華?!腿怎麽了?傷到哪了?快讓我看看!”她蹲下身,急切的目光在他痛苦蹙起的眉頭和捂住膝蓋的手上來回掃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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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江明華也已經衝到了跟前,臉色鐵青,一把扶住了弟弟搖搖欲墜的手臂,穩住他的身體,聲音緊繃到了極點:“傷到腿了?怎麽撞的?別亂動!”
    林雪萍看著眼前一片狼藉和被眾人包圍著的江韻華,隻覺得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職業的冷靜讓她瞬間壓下了所有的驚慌和私心,她是老師,這裏有她的學生受傷了!她快速掃了一眼現場,確定沒有其他人被波及,立刻對旁邊驚魂未定的李筱悠和陸子峰下令:“筱悠!檢查一下清瑤有沒有受傷!陸子峰!你和陳浩趕緊把架子抬起來!別造成二次傷害!李薇!”她叫住了一個剛跑進來的舞蹈隊女生,“去一樓校醫室!快請楊校醫來!就說排練室有學生腿外傷!”
    她的指令清晰有力,瞬間穩住了混亂的局麵。李筱悠立刻去查看許清瑤的肩膀,陸子峰和陳浩慌忙去抬倒下的架子,叫李薇的女生轉身飛奔而去。
    林雪萍沒有立刻湊近江韻華,老師需要掌控全局,尤其在這種敏感的時刻。她努力忽略掉自己作為“嫂子”的擔憂和那種因身份重疊帶來的窒息感,把目光轉向唯一可能有醫學常識的人——江明華正蹲在弟弟身邊,小心地卷起他寬鬆運動褲的褲腿,準備查看傷勢。
    “小心點!”林雪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職業理性死死壓著洶湧的私人情緒。
    江明華點點頭,動作更加輕柔。他小心地將江韻華右腿膝蓋處的褲管卷到膝蓋上方幾寸。一道清晰刺目的傷口瞬間暴露在空氣中——大約有兩寸長,不深,但表皮完全刮破了,邊緣有些細微的撕裂卷起,正不斷地往外滲著混著灰塵的血珠。旁邊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青紫起來,看起來觸目驚心。
    “嘶——”江韻華倒抽一口冷氣,傷口接觸到空氣的刺痛感和皮下組織的鈍痛讓他整條右腿都在微微顫抖。他額頭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還好,皮外傷。”江明華快速判斷著,聲音低沉而穩定,既是安慰弟弟,也是說給旁邊的林雪萍聽,“骨頭應該沒事,就是撞狠了,挫傷肯定嚴重。清瑤?”他抬頭看向旁邊同樣白著臉、緊張盯著傷口的許清瑤,“有幹淨的水和紙巾嗎?或者濕巾?先應急處理一下。”
    “有!我有紙巾!濕巾…等等,我包裏有!”許清瑤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跑到自己放在角落的背包前,飛快地翻出半包沒用完的濕紙巾和一包抽紙。
    “楊校醫應該很快來。”林雪萍看著那道傷口和腫脹的程度,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但職業習慣讓她開始思考後續處理流程。作為老師,她此刻必須冷靜。目光掠過許清瑤那雙因擔憂和自責而蒙上水光、卻依舊強撐著去拿東西的漂亮眼睛,心頭無聲地歎息。這傻小子……
    楊校醫很快被李薇帶著跑了過來,一個提著藥箱的中年女老師。
    “怎麽回事?讓開點我來看看!”楊校醫雷厲風行地推開眾人,蹲下身查看江韻華的傷口。她用消毒濕棉球小心地清理著傷口周圍的灰塵和血汙。酒精碰到傷口的刺激讓江韻華疼得猛地縮了一下腿,悶哼出聲。
    “別動!”楊校醫命令道,動作麻利地開始塗抹碘伏消毒液。
    “嘶——!”這次,劇烈的灼痛感讓江韻華忍不住低呼出聲,額角的汗水流得更快。
    “韻華…忍住點…”許清瑤蹲在他旁邊,遞過來新的濕巾供校醫擦拭用過的棉球,聲音輕柔得像一陣風,帶著滿滿的擔憂和一絲細微的哽咽。她看著江韻華疼得齜牙咧嘴卻強忍著不動的樣子,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緊緊握著旁邊一個翻倒的折疊椅椅背,用力到指節發白。
    江韻華抬起頭,視線正好撞進許清瑤那雙因心疼而泛紅、如同浸在湖水裏的黑水晶般的眼眸裏。她離得很近,眼裏的心疼和自責一覽無餘。被她這樣專注地看著,仿佛所有叫囂著的疼痛都被這道目光溫柔地隔絕了一部分,隻剩下一種更強烈的、難以形容的悸動,在心頭衝撞。他甚至覺得,這瞬間的疼痛,似乎…也值了。他努力扯出一點笑容,用有些發抖的聲音擠出兩個字:“沒…事。”
    看著楊校醫麻利地處理包紮傷口,江明華才徹底鬆了口氣。他退後一步,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裏尋找。林雪萍正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背對著他們,似乎在向陸子峰和陳浩了解剛才的具體情況。她微微低著頭,側臉線條依舊繃得很緊,在黃昏漸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平靜,但身為最熟悉她的人,江明華敏感地捕捉到她垂在身側的右手正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那細微到難以察覺的顫抖,泄露了她心中遠非外表那般鎮定的波瀾。她不僅作為老師在現場處理事故,她更是……他的女朋友,受傷的是他的弟弟,是她所教授的班級裏一個特殊的學生。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心疼弟弟的傷,感激許清瑤拿來了應急用品這減輕了他和雪萍許多麻煩),更心疼雪萍此刻必須強壓下的所有私人情緒。他悄悄繞開人群,走到她身邊。陸子峰和陳浩還在懊惱地低頭承認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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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感覺到他靠近的氣息,身體幾不可查地輕顫了一下,沒有回頭。江明華沒有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舉動,隻是站在她左側半步之後,肩膀幾乎要貼上她的肩膀。在這個嘈雜混亂的背景下,在她被多重身份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的間隙,他用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替她分擔那份無形的重量和擔憂。他甚至沒有看她,目光落在正在被楊校醫包紮的弟弟身上,但放在身側的手指,卻微微動了一下,輕輕地、極其短暫地,碰了一下林雪萍攥著衣角那隻手的手腕外側。僅僅是一觸即分,帶著汗水微熱的溫度,傳遞著無聲的安撫:我在。都過去了。辛苦了。
    這一個細微到不可能被任何人注意到的觸碰,卻像一股微弱的電流,瞬間穿透了林雪萍因為極度緊張和刻意壓製而變得有些麻木的神經末梢。像冬日裏忽然觸碰到的一小團暖意,讓她緊繃的指尖驀地鬆開。一直緊攥著的衣角從手中滑落。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從深水中浮出水麵。那如影隨形的身份窒息感,竟然因為這微小的觸碰和身後他堅實的體溫,奇跡般地消散了大半。
    她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去回應那個觸碰。但她挺直了微彎的背脊,重新抬起頭,看向陸子峰和陳浩的目光變得更加清晰而有力:“……事故原因等楊校醫處理完傷口再總結,現在先協助善後。”她的聲音恢複了完全的冷靜平穩,甚至比平時上課時還要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威嚴。隻有她自己知道,那片混亂驚惶的心湖,是因為靠近了誰,才得以重歸寧靜。
    江明華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隻有他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弧度。
    另一邊,楊校醫已經用消毒紗布和繃帶小心地將傷口包紮好。那圈白色的繃帶裹在江韻華的膝蓋上,在少年淺灰色的運動褲對比下格外醒目。
    “行了小夥子,”楊校醫拍了拍他的肩膀,“傷口處理好了,就是皮外傷,別沾水,按時換藥。不過這右腿近期盡量別用力,尤其是跳躍奔跑,挫傷恢複需要時間。回家好好休養幾天,暫時別參加劇烈活動了,包括什麽排練。”楊校醫最後一句特意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許清瑤和陸子峰等人。
    江韻華鬆了口氣,但聽到“不能參加排練”,臉色又垮了下來。
    “沒事,”許清瑤的聲音立刻在他耳邊響起,異常柔和堅定,“別想排練的事了,先養好傷。”她遞給他一張幹淨的紙巾擦額頭沒幹的汗珠。
    楊校醫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收拾好藥箱站起身。陸子峰和陳浩趕緊上前又是道歉又是表示後續責任全由他們承擔。
    “行了,楊老師處理得及時,也算有驚無險。”林雪萍打斷了他們的自我檢討,“陸子峰、陳浩,幫忙把韻華扶到走廊邊的長椅上坐著休息,等會兒看看他怎麽回家。筱悠,清瑤,幫楊老師整理一下藥箱和這裏散落的東西。其他人沒什麽事就先走吧,別堵在這裏了。”
    人群開始散去,嘈雜聲漸低。江明華走過去,代替陸子峰,穩穩地架起江韻華的手臂。許清瑤也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幫忙扶著另一邊。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江明華衝她微微點了下頭:“我來就行。”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既保護了弟弟的自尊不想在喜歡的學姐麵前太狼狽),也避免了更多的肢體接觸帶來的尷尬。許清瑤收回手,默默跟在他們旁邊,看著江韻華被哥哥扶著,右腿幾乎不敢用力,一瘸一拐地艱難移動。書包則被林雪萍主動接了過去。
    走廊的長椅是冰冷的金屬材質。江明華小心翼翼地扶著江韻華坐下。秋天的傍晚來得早,夕陽的餘暉已經褪盡了金色的鋒芒,隻剩下淺淡的橘紅,無力地塗抹在高聳的教學樓牆壁上。一陣帶著涼意的秋風穿過空曠的走廊,卷起幾片幹枯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地上。許清瑤下意識地攏了攏敞開的校服外套。
    林雪萍站在幾步之外,手裏提著江韻華的書包,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她心裏很清楚接下來的安排:由江明華送江韻華回家是最合適的。但身為老師,尤其是江韻華的老師,她還需要說點什麽。而作為“林老師”,似乎又不必說太多。這種身份的反複切換帶來的疲憊感,在那混亂平息後悄然浮了上來。
    “韻華,”林雪萍開口,聲音是慣常的清冷,帶著一絲教師式的疏離,但細聽之下,卻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溫和,“回去好好休息,按時換藥。體育課、課外活動暫停幾天,下周的生物課晚自習內容,我讓你哥帶筆記給你。”她把“讓你哥帶筆記”這個安排說得格外自然,巧妙地繞開了所有可能引起尷尬的師生單獨交接。這也是唯一能既盡到責任,又最大限度保持距離的方式。
    江韻華抬頭看了林雪萍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點了點頭:“嗯,知道了,林老師。”他在“林老師”這個稱呼上刻意加重了語氣,似乎也在努力強調著界限。
    林雪萍微微頷首,視線轉向江明華:“那你照顧一下他。路上小心。”她把書包遞給了江明華。所有的話語都中規中矩,無可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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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江明華接過書包,簡短有力的兩個字,蘊含著隻有兩人才懂的含義。
    林雪萍沒有再多停留,對楊校醫點頭示意了一下,又看了一眼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抿著嘴唇的許清瑤,轉身離開了。高跟鞋敲擊著空曠走廊的水泥地麵,發出清脆而漸行漸遠的聲音。落日的餘暉將她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長,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孤清。
    江明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眼神深邃。他很清楚,那個瞬間,她轉身離去的背影裏,混合著作為教師必須恪守的冷靜和作為“林雪萍”此刻悄然退場、將空間讓給家人的細微失落。他轉過頭,拍了拍江韻華的肩膀:“走吧,能站起來嗎?”語氣輕鬆了不少。
    “能。”江韻華咬咬牙,一手撐著冰冷的金屬椅,一手撐著哥哥的手臂,左腿用力,艱難地站了起來。右腿的疼痛和束縛感讓他額頭再次滲出汗珠。
    “清瑤,我們先走了。”江明華對一直默默守在旁邊的許清瑤說。
    “嗯。”許清瑤點頭,目光再次落回到江韻華包裹著白色繃帶的膝蓋上,眼神複雜,帶著滿滿的擔憂和一絲殘留的心悸,“韻華…路上小心,好好休息。”她聲音很輕,在空曠的走廊裏卻格外清晰。
    江韻華剛被哥哥扶著邁出一步,聽到這輕柔的囑咐,腳步頓了一下,抬頭看向許清瑤。夕陽的光線在她發頂染上一圈朦朧的金邊,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盛著毫不掩飾的關心。心頭那點因疼痛和行動不便的煩躁,被她這專注的一瞥奇異地撫平了大半。他努力地揚了揚沒什麽血色的嘴角,算是回應了一個笑容,然後轉過頭,在江明華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艱難而緩慢地朝校門外挪動。
    許清瑤站在原地,看著少年瘦削而倔強的背影在哥哥的支撐下漸漸變小、被走廊的陰影吞沒。剛才推開她的那個瞬間、他痛得蹙眉卻強忍的樣子、還有那個對她露出的、有點傻氣的蒼白笑容……像一幀幀慢放的電影畫麵,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一種混合著感激、後怕、心疼和某種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情緒,像這深秋的晚風,無聲地包裹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臂。
    風,似乎更冷了。但心頭那一點因少年身影而留下的漣漪,卻帶著一絲未名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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