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拖著悠長的餘韻，穿過喧囂的人聲和桌椅碰撞聲，在明亮的教學樓走廊裏回蕩，宣告著一天正式學業的結束。金色的夕陽慷慨地潑灑進來，將光潔的地板、牆壁和一群群湧出教室的青春身影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邊。空氣裏浮動著放學特有的、混合著自由和輕微倦怠的氣息。
    高二三班的教室裏，林雪萍站在講台旁，正被幾個女生圍著。女孩們嘰嘰喳喳地請教著剛才最後一道生物遺傳習題的細節，她微微傾身，耐心而清晰地講解著伴性遺傳的交叉規律，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即使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色長褲，在這充滿活力的黃昏教室裏，她身上那份屬於優秀年輕教師的沉靜與專注，依舊卓然不群。
    講台下方，江明華卻並未立刻收拾書包加入放學的人潮。他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物理卷子和筆記本收進包裏，目光時不時抬起，不著痕跡地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講台旁那個身影上。陽光穿過窗戶，恰好打在她的側臉輪廓上，勾勒出優美流暢的線條，柔化了些許講台上的嚴肅感，更添了幾分柔美。
    他靠在椅背上，姿態有些懶洋洋的，耐心地等待著。雖然無法參與到她此刻的“工作”中去，但這樣安靜地看著，等待她結束，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和滿足。旁邊幾個勾肩搭背準備衝去球場的男生朝他擠眉弄眼，他也隻當沒看見，視線始終如一地鎖定著那片被陽光眷顧的地方。
    終於，最後一道題講完，女生們開心地道謝散去。林雪萍輕舒一口氣，感覺肩膀放鬆了些許，習慣性地準備收拾教材和點名冊。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帶著點慵懶的磁性：“林老師，辛苦了。不知……可否占用您一點私人時間？”
    林雪萍抬眼，正對上江明華不知何時已走到講台邊、近在咫尺的笑臉。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身體微微前傾，眼底的笑意明亮而直接，像揉碎了夕陽的金光投映進深潭，專注地看著她。周圍還有幾個動作慢的學生在整理書包或打鬧，他這毫不避諱的靠近和言語裏的輕調侃，讓她心尖微顫了一下，耳根悄然發熱。她連忙垂下眼瞼，裝作整理手邊的粉筆盒，低聲說：“就你嘴貧。等一下，我拿包。”
    快速地收拾好教師用的教具袋，林雪萍拎起自己的托特包。江明華很自然地伸手接過了她抱著的幾本厚重參考書和一些作業本，動作熟練而自然。
    “去哪？”林雪萍側目看他，黃昏的光線讓她的眼神顯得分外柔和。
    “教學樓頂？安靜，能看到日落。”江明華提議，帶著點少年特有的浪漫想法。
    林雪萍輕輕搖頭：“不了，有點累，找個地方坐坐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教室，融入走廊漸歇的人流中。夕陽將影子長長地投在身後。為避免過於紮眼，兩人保持著半個身位的距離，偶爾肩臂會若有似無地輕輕碰撞一下。
    他們沒有下樓，反而沿著走廊拐向通往教學樓安靜西翼的連廊。這邊是各科教研組辦公室集中的地方，放學後人跡罕至。空氣中浮動著塵埃在光柱裏舞蹈。
    走到一段相對開闊、靠窗的連廊位置，兩排長長的木質座椅空無一人。夕陽的光輝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將整個空間染成一片溫暖的金橘色，靜得仿佛能聽到塵埃落定的聲音。
    江明華率先在靠裏的一條長椅上坐下，將林雪萍的書本輕輕放在身側。林雪萍走過來，挨著他坐下，身體自然而然地向他的方向傾斜了些許，拉近了一點距離。一天的授課結束，緊繃的精神鬆懈下來，伴隨著一種疲憊的安寧感。
    兩人都沒有立刻說話，享受著這份難得的獨處和寧靜。窗外的天空被暈染成瑰麗的橘紅紫，層次分明，美不勝收。
    江明華轉頭看著林雪萍。金色的光線勾勒著她細膩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她微微閉著眼，似乎在緩解用眼過度的疲勞，眉宇間透著淡淡的倦意，整個人在夕陽裏柔和得像一幅寧靜的油畫。
    心尖泛起一股憐惜。江明華摘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白色無線藍牙耳機盒。那是他去年生日禮物，音質很好，平時主要用來聽英語或者偶爾放鬆音樂。他利落地打開盒蓋，取出其中一隻小巧的白色耳機，身體微微傾側，動作非常自然地、輕輕地將它戴進了林雪萍靠近他的那隻耳朵裏。
    動作輕柔，指尖在掠過她柔順的發絲和耳廓時，帶來一陣微癢而悸動的觸感。林雪萍的睫毛顫了顫，有些詫異地睜開眼，側頭望向他。
    “噓——”江明華豎起食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底是狡黠而溫存的笑意。他自己也戴上了另外一隻耳機。隨即，他掏出手機，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
    下一秒，溫柔、舒緩而略帶一絲空靈的吉他旋律，如同汩汩清泉，流淌進林雪萍的耳中。音符並不激烈，像傍晚微涼的風，輕柔地拂過湖麵，泛起點點漣漪，又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沒有任何歌詞的幹擾，純音樂的純粹質感完美地包裹了感官，瞬間驅散了腦中的嘈雜回響和揮之不去的講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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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伴隨著那些純淨的音符，瞬間湧過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驅散了所有的疲倦和緊繃。她甚至清晰地感覺到，一直有些酸脹的後頸和肩頸，在音樂的撫慰下似乎都放鬆了一些。她沒有說話，隻是重新輕輕閉上了眼睛，唇角不受控製地向上彎起一個清淺而甜蜜的弧度，身體更放鬆地靠向了椅背，也向著身邊溫暖熱源的來源——江明華。
    他沒有問“好聽嗎”，也沒有多餘的話。耳機線將他們無形的連接在一個私密而溫馨的音場裏，共享著同一片金色的暮色，同一種無言的撫慰。江明華也往後靠了靠，一條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林雪萍身後的椅背上，形成了一個半環抱的姿態，空間感瞬間被拉近了許多。他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的安靜陰影，看到她嘴角那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時間仿佛在寧靜的樂聲中放緩了腳步。夕陽的金色慢慢轉為更濃鬱的暖橙色，窗框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
    不知過了多久，耳機裏的音樂一曲終了。短暫的空白後，江明華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他似乎遲疑了一秒，然後手指又點了幾下，把耳機裏的音樂切掉了。林雪萍的耳朵裏恢複了寂靜，她也隨之睜開了眼睛。
    “該補充點能量了？”江明華笑著摘下自己那隻耳機，也將林雪萍的那隻輕輕取下，小心地放回耳機倉裏。他的指尖再次不經意地擦過她微涼的耳垂。“看你一臉滿足的樣子，音樂效果不錯？”
    林雪萍的臉上殘留著被音樂浸潤的柔和紅暈，眼睛也顯得格外清亮。她笑著點頭，聲音帶著剛放鬆下來的慵懶：“嗯…真的很放鬆。你聽這種音樂倒是很少見。”
    “適合你的嘛。”江明華站起身，極其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走吧，我知道學校後門那條小巷子新開了家甜點店，招牌是芒果千層和抹茶紅豆卷，聽說不錯。去嚐嚐？”
    看著那隻攤開在自己麵前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溫度。林雪萍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沒有猶豫，就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指尖相觸的瞬間，溫熱的暖意從掌心直達心底。江明華自然地五指收攏，穩穩地將她的手包裹住，微微用力一帶。
    林雪萍順著他的力道輕盈地站起。夕陽的餘暉給兩人相牽的手也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輪廓。江明華用另一隻手拎起兩人的書，就這樣自然地牽著她，沿著無人的連廊向樓梯走去。手指間的相扣緊密而踏實，每一步都踩在寧靜的時光裏。
    那條新開的“午後微風”甜點鋪距離學校後門不遠，藏在一排林蔭梧桐樹下。店麵不大，布置得卻很溫馨，暖黃的燈光，木質的桌椅，空氣中彌漫著濃鬱誘人的奶香、可可香和水果甜香。
    推開門時，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店裏人不多，大多是本校的學生或附近下班的年輕白領。江明華選了個靠窗、相對安靜的雙人卡座坐下，把林雪萍安頓在靠裏的位置。
    “想吃哪個？”他將一本精致的甜品圖冊遞給林雪萍。
    林雪萍正認真翻看著菜單，剛指著一款覆盆子慕斯蛋糕準備開口，突然——
    一聲帶著驚喜和極大不確定的、脆生生的叫喚在身旁響起：“林…林老師？”
    兩人都是一怔，齊齊轉頭。
    隻見兩張帶著幾分稚氣卻洋溢興奮的臉蛋出現在卡座旁。是兩個高二三班的女生，張琳和王曉卉！她們手裏還端著剛買好的奶茶和巧克力鬆餅，顯然也是來吃甜點的。
    其中一個女生張琳的眼睛瞪得溜圓，目光飛速地在林雪萍和江明華之間掃視了兩圈，尤其在看到他們坐在光線曖昧的雙人卡座裏、林老師臉頰上那明顯不是曬出的紅暈時，她驚訝地用手捂住了嘴。另一個女生王曉卉也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看林老師，又看看坐在老師對麵的、同班的、正握著老師手的江明華。
    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雪萍的心猛地一提，臉頰上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紅暈“騰”地一下又燒了起來，比剛才更甚，連耳垂都紅透了。作為老師的鎮定自若在遇到私人情境下的學生時蕩然無存！她條件反射地想把手從江明華手中抽回。然而江明華的手卻似乎握得更緊了一些，阻止了她的退縮。
    江明華的反應比林雪萍鎮定得多，但眼神也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了平靜。他並沒有如林雪萍所料想的那樣鬆開手，反而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握得似乎更堅定了一些，坦然地看著兩個女生，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坦蕩的、還帶著點少年傲氣的微笑。
    “真巧啊，”江明華開口，語氣輕鬆自然得像在教室裏打招呼，完全無視了空氣中彌漫的尷尬，“來買甜點？聽說這家的抹茶卷不錯。”他說話間，身體很自然地微微前傾，手臂依舊放在桌上，與林雪萍相牽的手並未藏匿，也無從藏匿。
    他這坦蕩無比的態度，反而讓兩個女生有點懵了。張琳捂著嘴的手慢慢放下，眨巴著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林老師，江明華，你們…是在…約會嗎？”語氣充滿了好奇和一點點的八卦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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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會”兩個字讓林雪萍的臉頰幾乎要燒著了。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慌亂，努力找回自己作為老師的聲線，盡量平靜地開口：“王曉卉，張琳，你們今天的生物作業……”
    她的話還沒說完，江明華卻出聲截斷，語調平穩，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維護意味，目光坦誠地看著那兩個女生：“嗯，我們在吃甜點，順便討論一點學業之外的事情。”
    他沒有直接否認，用了“學業之外”這樣帶著無限遐想空間、又隱晦表達了“私人時間”的詞語。說完，他還側過頭，給了身邊緊張得不行的林雪萍一個極其安撫、又帶著點淡淡促狹的眼神，仿佛在說“別怕，我在”。
    王曉卉和張琳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興奮和了然。江明華如此坦然，林老師雖然臉紅，但也沒有嚴厲製止……這簡直是驚天大瓜！不過看到江明華那毫不躲閃甚至隱隱帶著宣告意味的眼神，她們也識趣地不敢再多嘴八卦老師。
    “我們…我們就是來吃鬆餅的！”張琳趕緊笑嘻嘻地說，拉了拉王曉卉，“那個，林老師，你們慢慢吃！我們不打擾了！”說完，兩人飛快地端著各自的甜點，一邊壓抑著興奮的低聲議論一邊小跑著奔向靠門邊最遠的一個位置坐下了。眼神還時不時賊兮兮地往這邊瞟。
    直到那兩個女生的身影縮到角落，林雪萍緊繃的肩膀才徹底垮塌下來。她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感覺後背竟然微微滲出了薄汗。天，這也太驚險了！還是在學生眼皮底下…而且還是同班同學！她現在無比慶幸今天穿著的是便服，沒有老師的製式服裝。
    “你…”她終於把手從江明華掌心用力抽了回來，又羞又惱地瞪向他，“你剛才…幹嘛那樣說？”語氣裏是未散盡的窘迫和對剛才他大膽態度的責備。
    江明華看著她漲紅的臉頰和微微嗔怪的眼神，心底反而覺得她這副模樣格外可愛。他身體重新靠回椅背，雙手閑適地搭在桌上，微微聳了聳肩，臉上帶著點無辜的笑意，眼神卻異常明亮：“我說的是事實啊。難道我們不是在吃甜點？”他壓低了一點聲音，目光直視著她，語氣柔和下來，帶著清晰可辨的維護和安撫，“雪萍，沒什麽好怕的。我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越躲，她們越好奇。這樣大大方方，她們反而懂得分寸。”他頓了頓，補了一句，“而且，她們敢亂傳，下回你的小測卷子我會多留意的。”
    最後那句帶著一點少年氣的“威脅”，讓林雪萍忍不住破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裏的緊張和尷尬被他的這份坦蕩和為她建立的“保護姿態”神奇地撫平了。她白了江明華一眼，但那眼神裏已經沒有氣惱，隻剩下無奈和一絲被理解的甜蜜。
    “就你有理！”她重新拿起菜單，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點單，“那個…我要一個抹茶紅豆卷，加一個覆盆子慕斯。你喝什麽？我請客，彌補我受傷的心靈。”
    “那我要黑糖珍珠奶茶，去冰。”江明華見警報解除，心情大好，“再來份芒果千層吧？一起分著吃？聽說千層皮很薄。”
    林雪萍點頭，揮手叫來服務生點單。
    點好單，趁等餐的間隙，林雪萍下意識地看向角落裏那兩個女生的方向。正好看到張琳拿著手機，似乎正對著她們的方向偷拍？林雪萍心裏剛緩下去的那點別扭又上來了。偷拍學生老師？
    江明華敏銳地察覺到她眼神的變化。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張琳的動作。他神色不變，隻朝那個角落輕輕抬了抬下巴，微微提高了一點音量，但依舊保持著清晰平靜的語氣：“張琳同學，如果覺得林老師和江明華今天的甜點組合過於賞心悅目的話，不如把這份拍照的熱情，用在整理明天生物課要抽查的核心知識點上？我聽說林老師最近會隨機提問那個單元的某個延伸概念哦？比如某個…容易被忽略掉的次級代謝產物？”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又像是一道課堂提問的陷阱。
    角落裏，舉著手機的張琳動作瞬間僵住。江明華那看似溫和的話語，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戳在了她“要害”上！明天要抽查！延伸概念！次級代謝產物！她上周好像確實沒好好複習那部分！
    張琳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趕緊放下手機，像拿到燙手山芋一樣，急急忙忙地去翻隨身的小本子。王曉卉也嚇得立刻正襟危坐，小聲抱怨著什麽。
    看到這戲劇性的一幕，林雪萍緊繃的麵容徹底放鬆，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那笑容發自內心，宛如冰雪初融的春日溪流，清澈明媚。她轉過頭，看著身邊這個聰明地利用規則、不卑不亢維護了她又威懾了學生的少年，眼底是濃濃的暖意和毫不掩飾的欣賞。
    “江同學，你現在學會以公謀私了？”她小聲揶揄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叫合理利用課堂壓力，進行有效的行為引導。”江明華一本正經地糾正，但眼底的笑意深深出賣了他。服務員恰好端上了精致的甜點和飲品，氤氳的香氣驅散了最後一絲尷尬的殘餘。
    色彩繽紛、香氣濃鬱的甜點和飲品擺滿了小小的圓桌。江明華很自然地用甜品叉切下千層蛋糕一角，送到林雪萍麵前的小碟裏。林雪萍也舀起自己覆盆子慕斯上新鮮飽滿的覆盆子，遞到了江明華嘴邊，動作流暢而自然。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城市的霓虹初上。小小的甜品店裏，暖黃的燈光映照著兩張年輕而放鬆的笑臉。剛剛經曆的小小風波，在美味的甜點和兩人之間流淌的默契與溫暖中，已經化為一段有趣而值得回味的插曲。未來的路上或許還會碰上更多的“王曉卉”和“張琳”，但隻要有身邊這個人，用恰到好處的勇氣和溫柔築起堅固又透明的盾牆，那些因身份而產生的漣漪，也終將被暖意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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