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月下的光暈與圖紙上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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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風已帶了點料峭的秋意,卷起操場邊緣幾片金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正在搭建的巨大金屬骨架旁。世紀之光中學三十周年校慶文藝晚會的舞台搭建工作已進入最後衝刺階段,工字鋼與腳手架交錯林立,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和切割聲在傍晚空曠的操場上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木屑和淡淡的油漆味道。
江明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薄絨連帽衛衣,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清晰的小臂。他站在一張臨時搭起的簡易折疊桌前,桌上鋪開的不是什麽物理競賽題,而是幾張邊緣微微卷起的建築結構圖紙和一台亮著屏幕的筆記本電腦,上麵運行著複雜的建築力學模擬軟件。他被臨時拉差,負責為這個臨時舞台的整體結構安全做最後的受力校核——這活計在學生會和負責搭建的工程隊裏,也隻有他這個對結構力學著迷得不像個高中生、已經開始為未來建築夢打基礎的家夥能擔下來。
他眉頭微蹙,指關節習慣性地輕敲桌麵,盯著屏幕上不斷變化的數據流,嘴裏無聲地計算著什麽。夕陽的餘暉在他專注的側臉和圖紙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色光邊,連他垂落的幾縷黑發都染上了暖意。
腳步聲輕盈地靠近,帶著熟悉的氣息,打斷了他的沉思。
“還沒結束嗎?”林雪萍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清冷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她手裏拎著一個深藍色保溫杯和一個印著校圖書館 ogo 的紙袋。
江明華這才從數據世界裏抽身,眼神聚焦在她身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揚起:“快了,最後幾組數據確認一下安全餘量就保險了。”他瞥見她手裏的東西,笑意更深,“今天沒咖啡了?”
林雪萍將保溫杯放在圖紙旁邊,又細心地沒有壓到任何一個關鍵標注點。“天涼了,給你泡了點羅漢果茶,潤喉。晚飯在三食堂幫你打包了點餃子,牛肉大蔥餡的。”她動作自然地拉開旁邊的折疊椅坐下,側身看向他的電腦屏幕,眼神裏沒有探尋,隻有純粹的安靜陪伴,“怎麽樣,有問題嗎?”
“還好,”江明華身體向她那邊微微傾斜,指著屏幕上模擬出來的一個節點應力圖,“這裏,原來設計是單層角鋼斜撐,我反複算了幾遍,覺得受力集中有點風險,跟施工方說了,改成雙層搭接。安全第一嘛。”他的語氣帶著點嚴謹職業人的認真,又混雜著少年人特有的、為能在自己擅長領域幫上忙的小小自豪。這種介於成熟與青澀之間的獨特氣質,讓林雪萍的目光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停留了好幾秒。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目光掃過他因為思考而略顯幹燥的嘴唇。她擰開保溫杯蓋,一股溫和清甜的香氣伴著氤氳的熱氣逸散出來。她沒有遞給他,而是直接拿著杯子,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
江明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指尖再次毫無預兆地擦過她遞杯子的手。微涼的杯壁和他溫熱的指尖形成奇異的反差,但更鮮明的是肌膚相觸瞬間那細微的電流感。他接過杯子,穩穩地握在手中,低頭吹開漂浮的果粒,啜飲了一口。溫熱的、帶著獨特甘甜味道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了傍晚最後一絲涼意,也熨帖了他過於專注於工作的心。
他抬頭,對上她詢問的目光,真心實意地說:“很舒服,謝謝雪萍。” 他頓了頓,帶著點試探的笑意問,“要不要看看我做的這個結構圖解析?”
林雪萍很自然地點頭湊近了些,肩膀幾乎挨著他的肩膀。她認真地看著他在電腦上點開的、被各種顏色線條標注得密密麻麻的示意圖,即使那些複雜的力學符號她並不能完全理解,但她專注傾聽的姿態和靠近時身上那股清冽幹淨的氣息,本身就是最大的支持。江明華耐心地指著關鍵點,用她能聽懂的簡單詞匯解釋著,聲音放得很輕,在周圍忙碌的嘈雜背景音中,這方寸之地仿佛形成了一個奇妙的、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氣泡。暖意從手中的茶杯和他低語的聲線裏,絲絲縷縷地滲透進空氣裏。
操場的另一端,遠離舞台核心搭建區的空曠草坪上。巨大的噴繪背景板被小心地平鋪展開,上麵是放大了數倍的“青春舞動——世紀之光”校慶晚會主題圖案,那深邃的藍紫色漸變背景和飄逸的抽象舞者線條顯得更加氣勢磅礴。許清瑤穿著淺咖色的針織開衫和牛仔褲,微卷的長發被一個抓夾隨意地盤在腦後,露出優美的脖頸線條。她蹲在背景板的一角,眉頭微蹙,正用一支纖細的馬克筆小心翼翼地修補著畫卷邊緣因搬運產生的一處微小折痕。
江韻華盤腿坐在她對麵不遠處,麵前攤開著一本厚厚的舞美設計方案圖冊。他手裏拿著一份打印出來的燈光效果需求表,正咬著筆杆子核對。“學姐,”他抬起頭,看向專注修補的許清瑤,夕陽的柔光映得她低垂的睫毛根根分明,“燈光組那邊問,主舞台追光燈在第三幕《追光者》時要換色溫,從暖黃漸變到冷藍,模擬晨昏線……這個效果設計圖冊裏有具體坐標時間軸嗎?我怕他們弄串了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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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瑤聞言停下筆,抬起頭思考了幾秒。臉上沾了一點點蹭到的藍色顏料,像一粒俏皮的小痣,非但不突兀,反而添了幾分生動的煙火氣。“應該是在‘燈光參數詳解’那疊圖的最後一頁……” 她說著,下意識伸手去翻身邊那堆疊得有些雜亂的圖紙。
江韻華比她動作更快一點,已經探身夠了過來:“我來找!”
兩人的手幾乎同時碰到那份標記著“燈光參數”的文件袋。許清瑤的指尖剛碰到塑料袋的邊緣,江韻華溫熱的手指卻正好落在袋子上方。她的指尖條件反射地縮了一下,像被燙到,但隨即又穩穩地覆了上去——這次是實實在在隔著袋子觸到了他的手背。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許清瑤的表情沒什麽大的變化,但那幹淨利落盤著頭發的側臉,似乎更挺直了一點。她維持著指尖壓住袋子的動作,抬眼看他,眼神清亮如初,隻是眼波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漣漪蕩開:“……是在這裏。”聲音依舊清脆,隻是吐字的速度放慢了一拍。
江韻華則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他低頭看著兩人交疊在文件袋上的手。他的手背感受著她指尖隔著薄塑料袋傳遞過來的壓力和微涼,那觸感清晰得讓他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甚至能感覺到她指甲圓潤的弧度。一層薄紅毫無征兆地“唰”地一下從他脖子根迅速蔓延到耳廓,連帶著額頭都微微發燙。他像中了定身術,手指僵硬地收著,一時間忘了把手縮回來,也忘了把文件袋抽走,就這麽傻傻地維持著那個姿勢,大腦短暫空白了兩秒,隻有手背上那清晰的觸感和劇烈的心跳聲在喧鬧。
“韻華?”許清瑤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清晰的疑問。她微微歪了歪頭,目光落在他明顯變得通紅的耳朵上,清冷的眼底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浮現在嘴角,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這聲輕喚才讓江韻華猛然回神,像被驚醒的兔子。“啊?噢!哦哦,對,是這個!”他仿佛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手,語速快得幾乎要咬到舌頭,手忙腳亂地幾乎是“搶”過了那個文件袋,動作大得帶起一陣風。他低下頭,死命地翻著那份圖紙,發紅的耳朵尖在夕陽下像兩顆半熟的櫻桃,掩飾般地大聲嘟囔:“我看看……時間軸……第三幕……對對,這裏!第2分38秒啟動漸變!”
許清瑤看著他手忙腳亂、連耳朵都紅透的樣子,輕輕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撚了一下剛才觸碰過的位置。她沒有再追問,隻是轉回頭,繼續用馬克筆仔細地點綴著畫布邊緣那細微的瑕疵,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
晚風吹過,將江韻華額前有些汗濕的劉海掀起,也稍稍降低了他耳尖的滾燙溫度。他偷偷抬起眼,瞄了對麵那個重新專注工作的身影一眼。夕陽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圈金色的毛茸茸的光暈,側臉美好得不像話。剛才那短暫的觸碰帶來的心悸感還在胸腔裏鼓噪,但不知為何,一種比緊張更溫暖的,甚至帶著點甜絲絲的感覺,悄悄地從心底某個角落蔓延開來。笨拙的悸動,是少年的特權。
林雪萍合上手中的英文單詞本,揉了揉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發酸的脖頸。保溫杯裏的羅漢果茶早已被江明華喝掉大半,她帶來的餃子也解決了大半。江明華終於完成了他最後的校核工作,將整理好的數據和修改建議打包發送給了工程負責人和學生會會長鄭宇軒的郵箱。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是卸下重擔後的輕鬆。“搞定!謝天謝地,完美達標。”他舒展的笑容裏帶著疲倦,但更多的是滿足。
林雪萍收起東西,臉上也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辛苦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起身離開那片搭建區的核心地帶。夜幕已然低垂,校園裏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燈光在漸起的薄霧中暈染開一片片溫暖的光圈。操場上的人少了許多,隻剩下幾個工人在做最後的收尾。晚風帶著草木微枯的氣息拂過麵頰。
走出不遠,林雪萍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前方幾十米處,江韻華正一個人拖著一個半人高的、裝滿了廢棄木料和邊角料的沉重木板車,步履略顯吃力地往器材庫的方向走。木板車的一個輪子似乎不太靈活,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在寂靜下來的校園裏顯得格外突兀。
林雪萍幾乎是下意識地,身形有一個極其短暫的、想要上前一步的動作,但那瞬間的本能立刻被她強行壓了回去。她原本放鬆的眉目間,一絲作為教師的職責感與身份的距離感迅速交織掠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她的腳步猛地停住,甚至有那麽零點幾秒近乎倉促地側轉了半個身位,目光低垂,避開了那個方向,仿佛隻是在看旁邊草地上尚未清理幹淨的海報邊角碎片。
“怎麽了?”江明華立即察覺到了她這微小卻明顯的反應,側頭關切地問。他順著她側身避開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自家弟弟吭哧吭哧拉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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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林雪萍迅速調整好表情,恢複了慣常的平靜,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淡然,“看到那邊好像有塊塑料布沒清幹淨,可能風會吹走。”她語氣平穩,眼神卻並沒有聚焦在那塊她“關注”的塑料布上,而是虛望著前方路燈的光暈下晃動的人影。
江明華的目光在她刻意回避江韻華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那絲緊繃和倉促盡管短暫卻真實存在。他心裏再次湧起那股混雜著理解和憐惜的情緒。他太明白她此刻的感受了。在外麵,在不是高二三班生物課堂的時間和場合看到江韻華,於他而言是自家皮小子,於她而言,卻是一場對身份定位的即時考驗。
他不動聲色地移動了一下身體位置,高大的身影恰到好處地擋在了林雪萍和江韻華拖車那個方向的視線中間,自然而然地為她構築了一個短暫的視線隔離區。這個動作體貼而無聲。
林雪萍捕捉到了這個微小的、帶著明確保護意味的動作。那堵人牆隔絕了視覺上的“幹擾”,更奇妙地瞬間緩解了她心頭那一閃而過的小小波瀾。一股暖流悄然湧入心間。他總是這樣,不需要言語,就能精準地讀懂她的不便,並用最溫和的方式化解它,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們之間那份因身份而格外珍貴的、需要用心經營的親密感。
她的腳步重新變得從容,抬頭看向江明華,路燈的光落在她的眼底,映出柔和的光暈。“走吧?食堂還有夜宵點心嗎?”她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語氣輕鬆了許多。
“應該還有小籠包。”江明華笑著應道,看著她輕鬆下來的神情,心裏也仿佛放下一小塊石頭。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林雪萍的目光落在了他伸出的手上。路燈的光芒在他修長的手指上跳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暖和邀請。周圍的環境靜悄悄的,工人們都去了另一邊收拾,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沒有校園裏的人來人往,沒有需要顧忌的身份,隻有夜色中的彼此。
她的臉頰在路燈下飛起一層淡淡的、幾乎看不清的緋色。她沒有遲疑太久,隻是極輕地抿了下唇,然後同樣伸出手,將自己的手輕輕地、穩穩地放進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溫熱而幹燥,手指收攏,將她纖細的手完全包裹住,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一種堅定的安全感。
十指相扣的瞬間,仿佛一道溫熱的電流從指尖直通到心房,驅散了最後一絲初秋晚風的涼意。沒有過多的言語,兩人默契地並肩沿著操場邊緣的林蔭道緩步向前。夜風拂過他們的衣角和交握的手,在寂靜下來的校園裏,隻有彼此的腳步聲和交纏的呼吸聲,以及掌心中那源源不斷傳遞來的、讓人無比安心的暖意。
林雪萍感受著他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指尖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因為長時間握筆和鍵盤操作留下的薄繭,這種細微的觸碰帶著一種奇異的踏實感。她微微收緊手指,回握過去。一種靜謐的幸福,像月光一樣,無聲無息地將他們籠罩。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器材庫轉角,江韻華終於費力地把那板車卡住拐彎塞了進去。他直起腰,撐著門框喘了口氣,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抬頭,恰好看到月光下哥哥和林老師那並肩遠去、手牽手的背影輪廓。兩個身影被路燈拉長,緊密地重疊在一起,看上去異常和諧美好。他咧了咧嘴,無聲地“哦豁”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麵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隔著塑料紙袋那一點微涼的觸感。他盯著自己的手背看了幾秒,又看了看那對消失在林蔭道盡頭的美好剪影,忽然嘿嘿傻笑了兩聲,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吹著不成調的口哨,也邁開步子離開了器材庫。青春啊,總是和月光一樣,懵懂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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