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競賽教室的電流與辦公室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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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校園裏的空氣仿佛也染上了淡淡的花粉氣息,清透而帶著一絲醞釀的熱情。高二年級物理奧林匹克校隊選拔集訓已經進入了關鍵的衝刺階段。物理實驗室被征用為臨時集訓教室,空氣中彌漫著書頁摩擦的沙沙聲,筆尖劃過草稿紙的疾響,以及偶爾爆發的、激烈但壓著嗓音的爭論。幾張寬大的實驗桌被拚湊在一起,上麵堆滿了攤開的習題集、演算紙、畫滿各種複雜電路圖和數據表格的白板、以及喝空一半的礦泉水瓶。
江韻華眉頭緊鎖,仿佛眼前攤開的那本《電磁學進階難題精粹》上爬行的公式是某種艱澀難懂的外星文字。他左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細微的“篤篤”聲,右手握著的筆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去。題目涉及的是非線性係統中的電流突變與能量轉換分析,一個他反複演算卻總是卡在某個臨界值的“攔路虎”。
“喂,別把桌子敲穿了。”一個清悅的聲音帶著點調侃在旁邊響起。許清瑤微微側過身,手中的筆卻沒停,依舊在另一張草稿紙上飛快地推演著一道更偏向熱力學的綜合題。她今天紮著幹淨利落的高馬尾,露出修長的脖頸,幾縷不聽話的碎發垂在光潔的額角。陽光透過實驗室高大的窗戶傾瀉進來,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一層柔和的暖光,連帶著她長長的睫毛都在眼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陰影。
江韻華動作一頓,瞥了她一眼:“我這是進行有節奏的思維按摩。倒是你,解個題目嘴角都快翹上天了。”
許清瑤輕輕“哼”了一聲,筆尖在白紙上重重一點,戳出一個清晰的小黑點:“那是因為我找到了突破口。不像某些人,被小小的非線性方程嚇得敲桌子。”她雖然沒抬頭看他,但那微微上翹的尾音和肩膀輕聳的小動作,都透著“挑釁”。
江韻華被她一激,反倒被轉移了部分焦躁。他湊近了些,語氣帶著點硬邦邦的請教意味:“……那你看看這題的磁場耦合部分,我設的邊界條件總感覺能量守恒那塊對不上……”
許清瑤這才停下手中的筆,視線掃過江韻華幾乎被他自己畫滿問號的那一頁。她漂亮的眉毛微蹙,仔細看著他標注的問題點。“這裏,”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在某個積分式上點了點,“你的初始磁通量方向是不是設置反了?這個回路結構,感應電流產生的磁場應該是阻礙原磁通量增加的,你這裏取‘+’號不合適。”
江韻華順著她的指尖看去,猛地一拍自己腦門:“靠!對!我說怎麽後麵算著算著能量就爆炸了!”如同堵塞的管道驟然疏通,困擾他的死結豁然解開。他立刻埋頭疾書,沙沙的筆聲充滿了撥雲見日的暢快感。
看他那懊惱後又豁然開朗的樣子,許清瑤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她把那縷滑落的碎發輕輕別到耳後,目光在江韻華奮筆疾書的側臉和那道幾乎被他演算得“體無完膚”的題目間停留了片刻,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題目上。指尖不經意間劃過剛才為江韻華點出錯誤的位置,那道被她戳出的小黑點,在她眼中似乎也帶上了一點特別的溫度。
集訓室裏,這樣的“切磋”時刻上演著。有時是兩人為一個解題方法優劣爭論得麵紅耳赤,互不相讓;有時則是像剛才這樣,旁觀者清的輕輕一點撥開迷霧。彼此是競爭對手,但更是在通往共同目標的崎嶇小徑上互相扶持的同行者。那些公式與符號背後,流淌著一種隻有他們才懂的、混雜著火藥味與惺惺相惜的電流,微妙而持續地在靜默的空氣裏傳導著。
直到負責集訓的林雪萍老師敲了敲桌子,提醒他們中場休息二十分鍾。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疲憊感便清晰襲來。許清瑤這才感覺手腕有些發酸,舒展了一下纖細的手指。她拿起桌上的水杯正要喝水,卻發現水杯已經空了有一會兒了。
“去樓下販賣機?”江韻華也站起身活動著僵硬的脖子,很自然地轉向她問了一句。他的目光掃過她空著的杯子。
“嗯。”許清瑤點頭,把散亂的稿紙簡單摞了摞。兩人並肩向樓梯口走去,沒有刻意靠近,也沒有刻意疏遠。經過走廊拐角那扇正對著校內小花園的窗戶時,一陣晚風吹過,正盛開的幾簇晚櫻被吹落一片粉白的花雨,無聲地飄灑在綠茵上。許清瑤的腳步稍稍慢了一瞬,視線追逐著那片落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江韻華的目光也追隨著她的視線落在了那片櫻花上,然後又悄然移回她的側臉。午後的陽光勾勒著她精致的輪廓,像一幅靜謐的畫。
誰都沒有說話,隻有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響。默契的沉默裏,那些複雜的物理定理、絞盡腦汁的演算都被暫時擱置。販賣機冰涼的可樂滾落出來,氣泡在易拉罐裏劈啪作響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江韻華拉開拉環遞給許清瑤,冰涼的水汽瞬間氤氳上他的指尖。
“……謝謝。”許清瑤接過,指尖無意中擦過他的。那瞬間的微涼和短暫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穿過皮膚,兩人手指都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喝,而是看向販賣機玻璃上映出的模糊影子——他和她的身影靠得有些近。江韻華則擰開自己的礦泉水猛灌了一大口,喉結快速地滾動了幾下,目光卻瞟向遠處,仿佛在認真研究走廊消防栓的使用說明。販賣機發出嗡嗡的工作聲,以及遠處教室裏隱約傳來的講題聲,這短暫的、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小空間,空氣的密度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回到集訓室,下午的頭腦風暴繼續進行。太陽漸漸西斜,將室內染上一片暖橘色。臨近結束時,集訓組長開始分配“啃硬骨頭”的任務:要求每個人將自己最不擅長、做錯的典型難題進行深度剖析,不僅要給出正確解法,更要清晰指出之前思路的誤區根源,並且提煉出這種類型題目的核心思維模式。
許清瑤的弱項在於涉及複雜邊界條件和多場耦合的能量轉換綜合題,這正是她下午差點攻克的那類題目的更高階形式。她拿到分配的題目,秀眉不自覺再次擰緊。江韻華也被分到一道涉及交流電瞬態響應分析的“毒瘤”題,同樣覺得相當棘手。
“嘖……”他盯著題目嘖了一聲,抬頭間正好看到許清瑤對著自己那道題有些茫然的眼神。他想起下午她點醒自己的那一瞬。他站起身,拖著自己的椅子,很自然地挪到了許清瑤桌子斜對角的空位坐下,這樣既不顯得過分靠近,也能方便交流。
“換換思路?”江韻華開口,聲音不高,帶著點討論問題的正經,眼角餘光卻留意著她的反應,“你那個……邊界處理我們下午試過的方法似乎行不通,可能需要引入點新的建模。”
許清瑤抬眸,對上他的眼睛,那裏麵沒有平日的玩笑或爭鋒相對,是一種純然的解題思考狀態,還帶著一點試探性的交流意圖。她點了點頭,把自己攤開的題目推向他那邊,紅藍筆標出的解題步驟顯得有些淩亂:“看這裏……我嚐試過兩種能量轉換路徑,但都被這個臨界點的相變條件卡住了。用你說的建模角度試試?”
日光燈管發出穩定而明亮的光,將兩人伏案討論的身影投映在光潔的地板上。他們共用一塊白板,上麵很快被各種複雜的分析框圖、推導公式和箭頭標注填滿。爭論在所難免,許清瑤堅持認為先要建立能量傳遞的主通道模型,而江韻華則主張先攻克邊界耦合點的瞬態響應建模。兩人語速都很快,思路火花四濺,筆尖在稿紙上疾書,有時甚至同時指向白板的同一個點。在旁人看來,這依舊是激烈的學術碰撞。
然而,隻有置身其中的兩人才能體會到那份微妙的差異。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筆記本朝她手邊推了推,方便她看;而她分析到關鍵處,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離他近了一點,一縷屬於她的、清甜又帶著點梔子香氛的洗發水味道悄然鑽入江韻華的鼻息。當他靈光一閃終於想到一個可能的思路關鍵點時,他甚至沒來得及深思,筆尖便自然而然地伸過去,輕輕在許清瑤正在畫的電路圖核心位置點了一下:“這裏!如果把這個等效變壓器模型用複數域進行拉普拉斯變換處理,那個相變臨界點方程是不是就可以解耦了?”
筆尖觸及紙麵的瞬間,也幾乎點在了許清瑤的手背上。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和突如其來的靠近,讓許清瑤的手腕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江韻華。他眼神發亮,全神貫注在那靈光乍現的點子上,完全沒意識到剛才無心的觸碰。許清瑤抿了抿唇,壓下心口那一瞬間奇怪的小小悸動,迅速收斂心神,將全部注意力聚焦在他點出的那個思路上。順著他的思路演算下去,那道如銅牆鐵壁般堅固的題目壁壘,竟真的出現了一絲鬆動的跡象!喜悅瞬間衝淡了所有別樣情緒,她抓起筆立刻開始演算驗證。
時間流逝得飛快,直到林雪萍再次提醒今天的集訓結束。窗外天色已染上濃鬱的靛藍,教學樓其他區域的燈光次第亮起。
學生們收拾好東西陸續離開。江韻華和許清瑤因為沉浸在那個新思路的初步驗證中,走得稍晚。當他們把題目思路圖和關鍵的推導公式在白板上保留好,約定第二天繼續完善後,偌大的實驗室隻剩下他們兩人。收拾書包時,江韻華鬼使神差地將一片不知何時飄落在他筆袋上的小小櫻花瓣,夾進了那本下午幫他解決過問題、也記錄了他倆思路碰撞的《電磁學進階難題精粹》裏。動作輕巧得像做賊。許清瑤似乎並未留意這個小小的動作,她正專注地把自己的演算紙按順序疊好。
辦公室的燈光柔和地籠罩著不大的空間。林雪萍坐在辦公桌後,對麵坐著幾個高三的學生代表,他們在詳細匯報模擬考後班級反饋的問題點,聲音認真而帶著點匯報工作的拘謹。窗台上,一隻小小的玻璃水杯中,插著幾支她從校園裏撿來的、尚算新鮮的櫻花枝椏,清雅地點綴著這個充滿學術氣息的角落。
終於解答完學生們的疑問,送走他們,林雪萍輕輕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高三後期的衝刺階段,每一分每一秒對師生而言都彌足珍貴。手機屏幕亮起,江明華的消息安靜地躺在那裏:
【晚上加班審圖紙,路過你們學校,給你帶了點東西。方不方便下來?或者我送到你辦公室門口?】
看到“加班”兩個字,林雪萍心頭劃過一絲心疼。她知道他工作室最近接的那個舊社區改造項目進入了關鍵的設計深化階段,既要滿足業主方的具體訴求,又要符合複雜的城市規劃要求,還要兼顧他骨子裏那份不肯妥協的美學和功能追求,壓力不小。她站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晚風帶著初春特有的濕潤暖意吹拂進來,稍稍緩解了疲憊。樓下那條熟悉的連接教工宿舍樓的小徑上,路燈已經亮起,光線在初生的新葉間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個熟悉挺拔的身影正停好車,手裏拎著一個印著附近一家頗受歡迎的中式快餐店ogo的環保紙袋,朝她的方向揮了揮手。
林雪萍嘴角漾起溫軟的弧度,快速回複:
【在辦公室,直接上來吧。】
江明華上樓的腳步聲穩重而熟悉。他推開門,帶著一身微涼的夜風氣息走了進來。相比林雪萍辦公室的燈火通明,他似乎剛從設計圖紙的海洋中跋涉出來,眉宇間帶著一絲工作後的倦意,但看到她的瞬間,眼底的疲憊便被溫和的笑意替代。
“餓了吧?”他將手裏的紙袋放在她桌子上,“那家新開的‘老味道’的拌麵,招牌的蔥油蝦仁和麻醬雞絲各打包了一份,還有幾串關東煮。”他邊說邊解開袋子,食物的香氣頓時彌散開來,溫暖實在,瞬間勾起了食欲。
他目光掃過她桌上的學生作業、批改到一半的教案,最後落在她臉上,毫不掩飾地打量了一下:“臉色有點白,下午課太趕了?”
林雪萍確實餓得不輕,高三下午最後一節課後連續開了兩個短會,接著又是一小時集中答疑,此刻胃裏空空如也。看到這熱騰騰的食物,疲憊感都消減了大半。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消毒濕巾擦手,聲音帶著點依賴:“連著講,加上課後答疑……有點耗神。你呢?圖紙還卡在消防通道那塊?”
江明華拖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解開了屬於他的那份麻醬雞絲拌麵的打包盒,濃鬱的芝麻醬香混合著嫩滑的雞肉絲、爽脆的黃瓜條撲麵而來。“嗯,”他用一次性筷子挑起幾根麵條,隨意地拌了拌,“功能上必須滿足新規,但空間限製太大。消防專家和我們的藝術總監在方案會上差點吵起來。”他語氣平靜,隻是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了那份不易被外人察覺的工作煩惱,“業主那邊也希望多點……嗯,‘看得見’的亮點。”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然後認真地吃了一大口麵,仿佛食物能緩解這種多麵擠壓的壓力。
林雪萍也打開了自己的蔥油蝦仁拌麵。晶瑩飽滿的蝦仁混合著炸得酥脆金黃的蔥油,均勻地裹在根根分明的麵條上,香氣濃鬱得讓人食欲大動。她挑起一筷子,吹了吹送入口中,鹹鮮溫潤的滋味在舌尖化開,疲憊的腸胃仿佛被溫柔地撫慰著。“消防是底線,沒得商量。但藝術性……”她咽下口中的食物,看向他,“其實舊街區改造,那份煙火氣本身就是‘亮點’吧?刻意追求反而可能畫蛇添足。”她雖然不懂具體的設計流程,但作為一名教師,她更懂得在約束條件下,如何引導出事物最本真、最有生命力的狀態。
江明華咀嚼的動作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像是在他那片被各種規範要求和甲方意見攪得有些渾濁的思緒裏,投入了一顆澄澈的石子,泛起了一圈清晰的漣漪。“煙火氣本身……”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眼神逐漸從疲憊轉為思索的光芒,“是啊,也許我太執著於在特定節點製造‘高潮’,而忽略了社區改造的核心,恰恰是那些日常的、浸潤在細微處的生活脈絡……”他越說思路越清晰,甚至下意識地放下了筷子,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著,仿佛在勾勒新的思路線條,“對!入口處那個預留的小廣場……也許不該強加什麽雕塑,簡化處理,保留空間彈性,讓居民自己用活動去填充那種‘煙火氣’才是最打動人心的!”
看到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和陷入工作頓悟的專注狀態,林雪萍安靜地笑了笑,沒有打擾他,隻是把他麵前的拌麵又往他手邊推了推。她小口地吃著麵,偶爾夾起一塊暖玉般的蘿卜關東煮。辦公室裏隻剩下兩人咀嚼食物的輕微聲響、窗外偶爾傳來的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江明華時而停頓、時而快速在手機上記下幾個關鍵詞的細碎操作。
她吃著吃著,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窗台上那瓶櫻花瓣上。暖黃的燈光透過玻璃杯,映照著那些半透明的、粉白色的嬌嫩花瓣,顯得格外溫柔。她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窗邊看到的落櫻,想起物理實驗室裏學生們奮筆疾書的身影,也想起此刻身邊這個仿佛又找到了解題鑰匙的男人。
當兩人都解決掉那份分量紮實、飽腹感十足的拌麵後,精神明顯恢複了許多。夜已經深了,辦公室的窗戶映照著外麵深沉的夜色和點點星光。江明華站起身收拾餐盒。林雪萍也站起身準備關電腦。她的目光又掃過窗台的櫻花瓶。
“好看?”江明華留意到她目光停留的地方,順著看了過去。他剛才進來時就注意到了那抹柔和的點綴。
“嗯,早上在生物角那邊的樹下撿的,花開得正好。”林雪萍的聲音柔和下來,“看到它們就會想起來……春天真是萬物都在努力的時候。學生們在衝刺,你在攻克難題……”她微微笑了笑,“連花也開得拚盡全力。”
江明華收拾好垃圾袋,走近窗台,仔細看著那瓶中水養的枝椏。燈光下,那幾朵微開的花蕾確實有著一種安靜又蓬勃的美。他側頭看林雪萍被燈光柔化的側臉線條,心頭一片溫軟。他沒有多做停留,隻是輕聲說:“走吧?”
走出辦公樓,校園已沉睡在一片靜謐之中。路燈的光芒在夜色中氤氳成一個個溫暖的光團。空氣微涼,卻已沒有冬日的寒意,夜風裏隱約夾雜著青草和新葉的氣息。江明華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林雪萍微涼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十指扣緊她的指尖,將她整個微涼的手都包裹進他的溫度裏。
兩人牽著手,走在通往教工宿舍樓的安靜小路上。步伐不快不慢,影子被路燈拉長又縮短。無需言語,呼吸同步,腳步聲交錯。他的體溫從相扣的指尖傳遞過來,如同最溫柔的暖流,無聲地浸潤著被工作和瑣事消耗了一天的心神。
宿舍樓下,江明華停住腳步。他沒有立刻放手,而是就著月光,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眸子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清澈,映著一點點路燈的光暈。“早點睡,”他低聲說,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有種特別的磁性,“那些難題……總會有答案的。明天也會是好天氣。”他意有所指,指她今天處理的學生困難,也指他們各自工作中那些看似難解的結,同樣也指向彼此的人生。
林雪萍微笑著點頭,感受著他指尖傳遞的溫度和那份沉靜的溫柔:“你也是。放鬆點……‘煙火氣’會自己長出來的。”她學著他下午分析圖紙時的語氣,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江明華眼底的笑意加深,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才緩緩鬆開。“晚安。”
“晚安。”
看著他轉身走向停車處稍顯疲憊卻依舊挺拔的背影,林雪萍才轉身上樓。樓道裏的感應燈隨著她的腳步聲亮起。
回到小小的單身宿舍,暖色的燈光照亮了整潔溫馨的空間。換好舒適的家居服,走到窗邊準備拉上窗簾時,林雪萍的目光再次被桌上那隻小小的櫻花瓶吸引。在室內燈光的照射下,那些花瓣上的脈絡仿佛更加清晰。她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觸碰了一下其中一片最舒展的花瓣。
指尖傳來近乎微不可察的柔軟觸感。花瓣冰涼,但在燈光的映襯下,那份生命初綻時的嬌嫩與無畏,卻透著一股安靜的暖意。就像樓下剛剛握緊又鬆開的手的溫度,像物理實驗室裏筆尖點撥後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靈光,像拌麵升騰起的人間煙火氣……所有這些細微的瞬間,如同無數微光匯聚成的暖流,悄無聲息地化解著日間的沉重與複雜。
她輕輕拉上窗簾,將那瓶櫻花和外麵的夜色一起溫柔地留在了自己的角落裏。明天又會是忙碌的一天,高三的模擬分析、物理競賽組的難題攻關、江明華那邊或許還在爭論不休的圖紙……但此刻,這份寧靜和心底那份被微光點亮的柔軟,是她穿過所有喧囂之後,為自己保留的一方港灣。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一絲蔥油的餘香和窗台上櫻花極淡的、似有若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