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光影交織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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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點整,清脆而急促的鈴聲如同尖銳的號角,瞬間刺破了錦城一中高二3)班教室空氣裏殘存的惺忪睡意和細碎低語。數學課的吳老師胳膊下夾著厚厚一疊試卷,步履匆匆地踏進教室門,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鷹隼。
教室裏刹那間鴉雀無聲。五十多雙眼睛,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慮、期待、忐忑,齊刷刷地聚焦在老師臂彎中那片米黃色的紙張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窗外微風吹拂香樟樹葉的沙沙聲,以及後排角落裏,某個同學緊張吞咽唾沫的細微聲響。對於高二的學生而言,每一次月考,尤其是數理化這樣的核心科目,都如同一場無聲的戰役,成績單就是最直接的戰報。
“課代表,把卷子發下去。”吳老師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重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每個人心頭濺起劇烈的水花,“成績和排名都在上麵了。大家好好看看,特別是最後的大題,我們這節課重點評講。”
紙張摩擦的窸窣聲立刻充滿了整個空間。一張張沾染了油墨氣息的試卷被傳遞,落在每個忐忑不安的學生課桌上。有人迫不及待地翻到卷尾尋找那個猩紅的分數,隨即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呼或歎息;有人則屏住呼吸,目光從上到下,逐題掃描自己的得失。
許清瑤幾乎是屏住呼吸翻開自己的數學試卷的。當那個遠超她預期的、甚至刷新了自己高中以來數學單科記錄的高分清晰映入眼簾時,她那如新月般漂亮的眼睛倏然睜大,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一抹按捺不住的驚喜瞬間衝破了平日裏維持得極其完美的從容,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形成一個絕對發自內心的、極富感染力的微笑。她下意識地用纖細的手指在那個分數上輕輕點了點,仿佛在確認它的真實性。這份驚喜並不僅僅在於分數本身,更在於這段時間她集中突破數學弱項的努力,終於看到了沉甸甸的回報。同桌湊過來看了一眼,立刻發出了“哇塞”的驚歎,引來周圍幾個同學羨慕的目光。
坐在她斜後方的江韻華,此時的狀態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看到自己物理試卷上那個意料之外偏低的分數時,眉頭習慣性地擰成了一股麻繩。尤其是當他注意到最後一道關於電磁感應的綜合題被扣了一大半分數時,臉色更沉了幾分。那張物理卷子安靜地躺在他的課桌上,猩紅的叉叉刺眼奪目。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試卷邊緣,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不是因為題目有多難,而是答題時思路卡殼,導致時間嚴重不足,最後匆忙間犯了低級錯誤。這種“本不該如此”的失誤,才最讓他惱火自己。他目光沉鬱地盯著那道大題的空白處,完全無視了數學試卷上還算平穩的分數。
這種成績帶來的冰火兩重天的氛圍,像是無形的波紋,在課間迅速擴散開來。高三教師辦公室裏,氣氛同樣緊張而高效。
林雪萍戴著細框眼鏡,端坐在辦公桌前,麵前的電腦屏幕上並列打開著好幾個文檔:班級各科成績匯總表、年級整體數據分析、還有她正在精心準備的生物月考總結ppt。午後的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細條紋。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梳理著這次生物考試暴露出的知識漏洞——特別是孟德爾遺傳定律實際應用中的靈活解題能力,這是學生的普遍短板。
手邊的保溫杯裏,胖大海和羅漢果泡出的茶水溫熱,散發著淡淡的甘甜氣味,是她伏案工作時護嗓的必備。長時間的集中精力批改和數據分析,讓她眼睛有些酸澀,脖頸也有些僵硬。她剛停下手指,輕輕活動了一下肩頸,拿起杯子啜飲了一口溫潤的茶水。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沒等她回應,門已經被推開一條縫。江明華探身進來,手裏拿著一個印著附近那家有名蛋糕店ogo的小紙袋。
“打擾林老師一下?”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故意用著客氣的口吻,眼神卻越過眼鏡片落在她略顯疲憊的麵容上。
林雪萍抬頭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漾開真實的放鬆笑意:“你怎麽來了?”她摘下了眼鏡,揉了揉鼻梁。
江明華走進來,將紙袋放在她堆滿書籍資料的辦公桌一角:“下午去新區談完項目,順路。看,新品黑糖麻薯芋泥包,據說軟糯香甜,能瞬間補充大腦糖分。還有這個——”他又從西裝內袋裏取出一個小巧的扁盒子,上麵印著清晰的金嗓子喉寶字樣,“聽出你電話裏嗓子有點幹澀,潤潤喉。”他的動作自然而熟稔,帶著一種老夫老妻般的體貼和默契。
雖然辦公室裏還有其他幾位老師在各自忙碌,但這種光明正大的關心,隻會引來同事間心照不宣的善意微笑。林雪萍心裏暖意融融,也不客氣,當即打開那個小紙袋。果然,三個圓滾滾、散發著濃鬱黑糖香氣和芋泥甜香的軟歐包安靜地躺在那裏。她拿起一個,觸手溫熱柔軟,輕輕掰開,裏麵是流動狀的深紫色芋泥餡,包裹著晶瑩q彈的麻薯團子。濃鬱的香甜氣息立刻彌漫開來。
“謝謝。”她咬了一小口,軟糯香甜的口感混合著溫熱的芋泥麻薯,瞬間驅散了工作帶來的疲憊感,胃裏暖洋洋的,心頭也泛起甜意,“你剛談完項目?”她咽下口中食物,關切地問。
“嗯,新區那個社區活動中心的外觀方案總算定了,就是一些內部功能分區和環保材料選用上還有點分歧。這次主要是去看現場光照條件,為采光設計做數據支撐。”江明華拖過一把椅子坐下,簡短地提了一句自己的工作,隨即把話題轉回她身上,“我看你桌上文件堆這麽高,分析得如何了?”他目光掃過她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表格。
林雪萍一邊小口吃著麵包,一邊用鼠標點開成績匯總表,指著生物這一列:“整體基礎題掌握還行,但一碰到結合實際案例的開放題就集體蒙圈,特別是遺傳概率計算和分析雜交圖譜。”她說著點開一份學生的答題卡掃描圖,展示上麵大片的空白或答非所問,“我正想著怎麽把抽象理論和現實應用之間的那道溝壑給填平。想找幾個特別典型的、接近生活或者生物科技前沿的例子。”
江明華雖然不精通生物,但他思維活躍,擅於聯想和尋找生活中的切入口。他沉吟片刻,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屏幕上的題目:“遺傳……現實應用……”他目光落在她還未吃完的麵包上,那流動的紫芋泥和白色的麻薯形成鮮明對比,又看了看窗外透過百葉窗投射在地上的斑斕光影。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了!”
他指著那麵包:“比如這芋頭。它本身就是一種作物馴化過程中人工選擇導致基因頻率改變的現實例子啊。再比如……”他轉頭看向窗外,“現在的光照投影,是不是可以模擬一下不同緯度地區光照差異對植物花期調控基因表達的影響?或者是大棚反光膜的運用和光合作用效率的關係?我覺得,把理論拉近到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甚至能聞到香味的東西上,可能比直接甩硬邦邦的案例數據更容易讓他們形成具象思維。”他的語調平實,卻透著思維的火花。
林雪萍咀嚼的動作頓住了。她仔細回味著江明華的話,又看了看手裏的芋泥包和地上的光斑。是啊!為什麽一定要拘泥於那些生硬的、距離學生認知遙遠的“高大上”案例呢?生活中的農業、園藝、甚至廚房裏的食材,不都是絕佳素材嗎?孟德爾研究豌豆雜交,起點不也是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嗎?
困擾她整個下午的思路瓶頸,被江明華這無意間生活化的啟發點輕輕捅破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明朗感瞬間充盈心間,帶著一種發現新路徑的興奮。她看著江明華,眼中閃爍著驚喜和讚賞的光芒:“你這個角度……太棒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對,就用身邊最常見的實例切入!”她立刻放下麵包,重新戴上眼鏡,打開ppt文檔,雙手重新在鍵盤上飛舞起來,邊敲字邊興奮地低語:“芋頭馴化、陽台種菜的光照影響、大棚種植反光膜……對對,結合生物選修內容也可以拓展……”她完全進入了新的工作狀態,臉上的倦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投入的奕奕神采。
江明華看著她瞬間被點燃的樣子,心裏既有些得意於自己無意的“助攻”,又湧動著更多的溫柔和欣賞。她那專注投入,被點亮靈感時眼中閃爍的光芒,總是如此動人。他沒有再打擾她,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掏出手機查看郵箱裏工作室發來的幾張古城牆設計修改圖稿圖片,目光偶爾在她清亮的側臉上停留片刻,唇邊噙著一抹滿足的笑意。辦公室的時光在鍵盤敲擊聲和窗外斜陽的遊移中靜靜流淌。
放學鈴聲在下午五點半準時響起。喧囂的人潮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湧出教學樓,迅速填滿了空曠的校道。經過一天的課業和成績衝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不同的情緒色彩。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而行,討論著題目、八卦,或是抱怨著課業負擔。籃球場上傳來籃球撞擊地麵的砰砰聲和少年們奔跑呼喊的聲音,充滿原始的活力。
教學樓頂樓通往小天台的半開放式走廊拐角處,此時卻顯得有些過分安靜。這裏通常人跡罕至,視野開闊,能看到遠處鱗次櫛比的現代建築和更遠處墨綠起伏的小山丘輪廓。初夏傍晚的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涼意,拂過欄杆,吹動著倚靠在欄杆邊少女額前的碎發。
許清瑤獨自站在這裏,微仰著頭,目光有些散漫地投向遠方天際那抹被城市燈火渲染成淡紫色的晚霞。手裏攥著的幾張滿分小測卷子,此刻卻像是失去了所有重量和意義。那個漂亮的數學高分帶來的衝擊波似乎已經過去,隻留下一種空蕩蕩的漂浮感。更讓她心情複雜的是,就在剛才課間,她聽到兩個男生肆無忌憚地用極其輕佻下流的言語談論她的身材和外貌,內容齷齪不堪到讓她瞬間手腳冰涼,惡心感直衝喉嚨。那些惡意的目光、肮髒的議論,如同無形的針,不斷刺激著她的神經。光鮮的校花光環下,那些躲在陰影裏的窺探和流言蜚語,時常讓她感到窒息般的疲憊和孤獨。
她沒有哭,隻是覺得特別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吹吹風,安靜一會兒。
就在她沉浸在這種難以言說的低落中時,身後通往樓梯口的鐵門“吱呀”一聲輕響,打破了這片角落的寂靜。許清瑤身體一僵,警惕地微微側頭。
是江韻華。他背著那個略顯沉重、鼓鼓囊囊的書包,一手隨意地插在校服褲子口袋裏,臉色一如既往地帶著點仿佛永不化開的冷淡。他的目光掃過許清瑤緊握在欄杆上的有些發白的指關節,以及她臉上極力掩飾卻仍泄露出一絲脆弱的神情,腳步頓了頓。
他走到她身邊,保持著一個既不疏遠也不過分親近的禮貌距離,同樣倚靠在冰涼的金屬欄杆上,沉默地望向同她一樣的遠方。他沒有追問,也沒有故作安慰,隻是陪著她一起安靜地站著。晚風拂過他的額發,露出下麵線條清晰卻總是顯得有些冷硬的側臉輪廓。
過了好幾分鍾,許清瑤才輕輕吸了口氣,聲音有些低啞地開口,帶著一絲自嘲:“今天真是……冰火兩重天。數學考了新高,物理砸得稀碎,然後,還聽到了很‘精彩’的旁白。”她省略了具體內容,但語氣裏的那份惡心和疲憊清晰可辨。
江韻華沒有立刻接話,他的目光沉靜地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城市燈火,又像是穿透了眼前的風景,落向更虛無的地方。良久,他才淡淡地“嗯”了一聲,語氣平鋪直敘,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卻又帶著一種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坦誠:“物理那個大題,我是因為思路卡死,時間不夠瞎寫的。那些背後嚼舌頭的垃圾,屏蔽就好。”他用了一個很不客氣的詞,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了一些,“至於某些目光……你又不是人民幣,不需要所有人喜歡你。”
這句近乎刻薄卻又真實無比的話,像一道銳利的光刺穿了許清瑤心頭的迷霧。她愣了愣,隨即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雖然那笑意還有些勉強,但眼底的陰霾似乎散開了一點。她轉過頭,正視著江韻華線條分明卻少有表情的側臉:“你倒是……看得開。”
江韻華這時才側過頭看她一眼,眼神依舊沒什麽溫度,但說出的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看不開的時候,就當他們是空氣。或者,想想宇宙有多大。地球上這點破事,連個塵埃都算不上。”他的思維跳躍到了一種極其宏觀的角度,反而讓眼前的煩擾顯得荒謬又渺小。
這奇特的安慰方式,讓許清瑤心底那塊沉重的石頭仿佛鬆動了一些。她沉默了幾秒,目光重新投向晚霞,眼神也顯得深遠了些。她沒再說話,但緊繃的肩膀線條明顯放鬆了一點。
江韻華這時從鼓鼓囊囊的書包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的不是習題冊或課本,而是一個約莫a4紙大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深棕色硬皮速寫本,以及一支夾在本子邊緣的炭筆。這本子看起來用了挺久,邊緣都有些翻卷。
他沒有解釋,隻是翻開速寫本嶄新的空白一頁,夾好書頁。然後,他微微眯起眼,望向天際那片被城市光汙染和晚霞交織出的、瑰麗奇幻又帶著一絲混沌的光影——深紫、橙紅、金粉、灰藍,以難以言喻的方式交融暈染,形成一種宏大而壯美的混沌畫卷。遠處的山巒像蟄伏的巨獸剪影,輪廓被流動的色彩勾勒得神秘莫測。
他執起炭筆,筆尖落在潔白的紙麵上,毫不猶豫地開始勾勒。動作並不精致細膩,甚至帶著某種粗獷的力道。沙沙沙……筆觸劃過紙張的聲音富有節奏,卻帶著一種專注的虔誠感。他沒有再說話,整個人仿佛已經沉浸到那片變幻莫測的光影之中。
許清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看著那支略顯粗笨的炭筆在江韻華修長有力的手指驅動下,在紙上遊走,時而快速橫掃,堆積出沉重的暗部輪廓;時而用筆尖輕擦,拉出幾道銳利的光線;時而又用指腹輕輕暈開炭粉,製造出朦朧的色彩過渡。他並沒有追求寫實的具象,而是在捕捉一種感覺——那種宏大與混沌交織、壯麗與哀愁並存、宇宙洪荒般的情緒。簡練的線條和明暗對比,竟逐漸在紙麵上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魄震撼的意境。
看著他全神貫注的樣子,看著他筆下那磅礴奔湧的光影,許清瑤心口那股鬱結的濁氣一點點被抽空、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寧靜。她安靜地看著他畫,看著遠處天空那永恒的、超越人間一切瑣碎的壯美景色。風聲、筆聲,成了此刻唯一的伴奏。那些壓在心頭的憤數、惡意的言語,在這個瞬間仿佛真的被宇宙的浩瀚所稀釋,變得無足輕重。兩人之間流淌著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陪伴。
直到紙麵上的光影初步成形,江韻華才停下筆,輕輕吹去浮在畫紙上的炭粉微粒。他沒有把速寫本遞給許清瑤看,隻是合上本子,重新收回書包裏,動作隨意得仿佛剛才隻是隨手拍死了一隻蚊子。
他轉頭看向許清瑤,眼神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好點了沒?走了。”語氣依舊是那種慣有的、沒怎麽修飾的直白。
許清瑤卻朝他露出了一個釋然了許多的、真實而明亮的笑容,比晚霞更美:“嗯,好多了。走吧。”那笑容裏沒有了陰霾,隻餘下清澈。她知道,在這個寡言的少年麵前,她無需掩飾太多。
兩人一起下樓,融入放學的人潮,身影逐漸消失在校道盡頭。樓頂天台的晚風,依舊沉默地掠過欄杆。隻是剛剛那個角落,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寧靜的氣息。
晚上七點,錦城一中校門斜對麵一條綠樹成蔭的寧靜小巷裏,“時光茶餐廳”的暖黃色燈光透過潔淨的玻璃窗,驅散了巷子深處的昏暗。店內的木質卡座,溫暖的壁燈,舒緩流淌的輕音樂,營造出一種與校園緊張氣氛截然不同的安逸空間。幾張原木色的小圓桌旁,三三兩兩坐著些下班後聚餐的白領或晚歸的學生。
靠窗的一張雙人座。林雪萍輕輕攪拌著麵前白瓷杯裏浮著幾瓣茉莉花的清茶,水汽氤氳,模糊了她略顯疲憊的眉眼輪廓。她換下了嚴謹的教師套裙,穿著一身舒適的煙灰色薄款羊絨針織連衣裙,長發鬆鬆挽起,露出優雅的脖頸線條。桌對麵,江明華剛剛把手機放到一旁,屏幕還亮著光,上麵是幾張拍攝清晰的古城牆局部磚石紋理圖。
“……所以後來分析會上,劉主任看了我的ppt,對我用陽台盆栽光照實驗和選育不同口感土豆對應生物育種)的例子來講解基因型和表現型關係那一段特別肯定。”林雪萍啜了一口熱茶,唇齒間留著淡淡的茉莉清香,臉上帶著一種忙碌後終於塵埃落定的鬆弛感,甚至有一絲小小的職業成就感,“多虧了你那個芋泥包的啟發,確實比我之前準備的抽象案例接地氣得多,課堂反饋也好了不少。感覺像是打開了一扇窗。”她看向江明華,眼神亮晶晶的,帶著毫不掩飾的信任和依賴。
江明華唇角勾起一個淺淡卻極其溫暖的弧度:“是你厲害,一點就透,還能聯係實際講得那麽好。”他伸手,用指節輕輕刮了一下她落在桌麵上的手背,“我隻是提供了一個角度。”動作自然親昵,傳遞著無需多言的欣賞。他端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時補充道:“其實你上課的狀態我一直都很佩服,能把那麽複雜的東西拆解得清清楚楚。我像韻華那麽大的時候,最怕聽老師照本宣科。”他語氣裏帶著笑意。
林雪萍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眼波流轉間,想起了傍晚在辦公室窗口無意中瞥見的天台那一幕:“對了,今天放學那會兒,我在辦公室收東西,看到韻華和許清瑤在天台那邊站著說話。那孩子好像情緒不太好?後來韻華陪著她站了挺久,好像在畫畫?”
江明華端起咖啡杯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林雪萍,眼神似乎掠過一絲了然,隨即又垂下,平靜無波:“嗯,大概考試考砸了或者煩心事吧。韻華那小子……嘴笨是笨了點,但有時挺知道做什麽有用的。”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話語裏對弟弟那份獨特的表達方式的微妙肯定,卻清晰地傳遞給林雪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墨藍的夜空和遠處依稀可見的校園輪廓線,又補充了一句:“年輕就是這樣吧,一點喜一點憂都能被放大很多倍。不像我們,天天想著教案、設計圖、還有……”他故意頓住,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剛剛上桌的、晶瑩剔透的蝦餃放到林雪萍麵前的小碟子裏,眼神促狹地看向她,“還有今晚給你點什麽點心。”
林雪萍被他逗笑,伸手去拍他的手背:“少來!你不也天天琢磨你那古城牆?”她沒客氣,夾起那塊飽滿的蝦餃蘸了點醋送入口中。鮮甜的蝦肉混合著薄而有韌勁的外皮,鹹鮮微酸的滋味在口中綻開,讓她滿足地微眯了一下眼。餐桌上的氛圍溫暖而放鬆。
江明華笑了笑,不再逗她。他也夾了一塊蟹黃燒麥,慢慢吃著,思緒似乎飄向了更遠的地方。過了會兒,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林雪萍訴說:“有時候看著校園裏這些學生,就特別懷念高中那會兒……什麽煩惱都像天大的事。不過,”他目光回轉,專注而溫柔地落在林雪萍溫婉的臉上,“最幸運的是,兜兜轉轉,還能和你在同一個地方。”
他這句話說得平淡,沒有任何煽情誇張的詞匯。他的眼神沒有刻意含情脈脈,隻是像月光下安靜的湖麵,倒映著她的影子,深邃而平和。沒有海誓山盟的熾烈,卻像陳年的酒,蘊藏著長久的沉澱和篤定。
這平淡的話語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準確地擊中林雪萍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幾秒。周遭輕柔的音樂、食客的低聲交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看著坐在對麵的男人,看著他那雙曆經歲月打磨後愈顯從容深邃的眼眸,清晰地映出自己的模樣。從青蔥校園到如今各自事業的成熟擔當,一路並肩走過的日子,那些共同經曆的尋常或挑戰,都化作此刻這一句最簡單最真實的慨歎中。
她的嘴角緩緩漾開一個極其柔和恬淡的笑容,眼底湧動著溫柔的水光。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在燈光明亮、帶著油煙氣卻也無比真實的餐桌布上,輕輕覆住了江明華放在桌麵上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骨節分明。她的指尖微涼,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兩人指尖交握,掌心相貼。
無需繁複的蜜語。這一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共同的生活基底,默契的相互支撐,在這小小的一隅安穩中沉澱出的深厚情意,才是抵禦世間風霜最堅固的壁壘。桌上的點心依舊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窗外城市的夜色溫柔地流淌。在這光影交織的日常裏,這一刻的靜謐相守,便是最溫暖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