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青澀月光與舞台上空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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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的下課鈴聲刺破了校園夜晚的沉靜,如同一塊投入湖麵的石子,瞬間在靜謐的教學樓裏激起層層漣漪。原本埋頭伏案的腦袋齊刷刷抬起,課椅腿摩擦地麵發出密集的聲響,壓抑的低聲交談匯成一股嗡嗡的聲浪,衝散了持續一整晚的學習氛圍。走廊上很快便人頭攢動,帶著解脫後的輕鬆和疲憊。
高三7)班的教室裏,江韻華卻沒有立刻收拾書包。他修長的手指正握著鉛筆,在一張攤開的習題卷的幾何圖形上,描畫出最後一道清晰的輔助線。做完標記,他才滿意地呼出一口氣,像卸下了肩頭無形的重量,開始有條不紊地將書本和卷子收進那隻用了多年、邊角有些磨損但很整潔的藍色帆布書包裏。動作利落,帶著一種理科生特有的條理性。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前門。剛好看到穿著簡約杏色針織衫、米白色長褲的林雪萍,正站在走廊光線稍暗處,和班裏幾個圍住她問問題的學生低聲說著什麽。她微低著頭,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專注,指尖輕輕點在學生攤開的卷子上,解答的聲音溫和清晰,即使在喧囂的放學洪流中,也自成一角靜怡的小天地。作為他們的生物老師,林雪萍的責任心在年級裏是出了名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目光,林雪萍解答完一個問題,抬起頭,視線恰好與江韻華相遇。她對他微微頷首示意,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安撫性的微笑,仿佛在說“辛苦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江韻華也點點頭回應,拎起書包,融入了離開教室的人流。他對這位既是兄長女友又是自己老師的林雪萍,始終抱有一份介於尊敬與家人般的親近感。
走出教學樓,清冽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初夏夜晚特有的微涼,將教室裏殘留的書卷氣和粉筆灰味道衝淡不少。江韻華剛踏上通往校門的主路,身後就傳來一個熟悉又帶著點急切的聲音:
“江韻華!等等!”
他停步轉身,看到許清瑤正快步從人群中向他跑來。她今天把微卷的長發紮成了一個清爽的高馬尾,隨著跑動,發尾在空中劃出活潑的弧線。臉上因為奔跑帶著一絲自然的紅暈,眼眸在路燈下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揉碎的星子。她懷裏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看起來材質相當厚實的大畫夾,另一隻手還提著個沉甸甸的購物袋,印著xx文具店的字樣。
“呼……還好趕上你了。”許清瑤在他麵前站定,微微喘著氣,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幫個忙!救命大忙!”她語氣誇張,帶著少女特有的嬌嗔和熟稔。
江韻華看著她被東西壓得有些吃力的樣子,不自覺地伸出手,很自然地從她懷裏接過了那個分量十足的大畫夾:“什麽情況?你要把畫室搬空嗎?”
“別提了,”許清瑤如釋重負地把空出來的手按在胸口順了順氣,“老陳美術老師)剛把上次市裏‘畫說青春’大賽獲獎的幾幅優秀作品原件還給我歸檔。喏,都在這夾子裏了。然後……”她指了指那鼓囊囊的文具袋,“我還得做校慶文藝匯演的終版舞台背景設計圖。昨天跟文娛部開會,他們又提了一堆想法,燈光組那邊也要新的設計圖配合效果……時間緊得要命!急需一些特種紙和新馬克筆試試最終呈現效果。”
她小嘴叭叭地訴說著任務的“艱巨”,眉頭微蹙,但眼神裏卻閃爍著投入工作特有的光彩,抱怨中帶著一絲掩藏不住的、對創作的興奮感。
“所以?”江韻華挑了挑眉,抱著沉甸甸的畫夾,等她下文。
“所以,”許清瑤水潤的大眼睛眨巴著,臉上堆起燦爛又帶著點懇求的笑,仰頭看著他,“陪我回趟畫室把這些寶貝先放下?然後……再去一趟三號藝體樓那個小階梯教室唄?那邊晚上人少安靜,燈光條件也好,適合我弄背景圖。我一個人……不敢走夜路嘛……”她最後一句說得有點小聲,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尾音微微上翹,像小貓爪子輕輕撓了一下。
又是這套“不敢走夜路”的說辭。雖然知道她多半是托詞,但看著她那張在夜色下愈發明豔動人的臉,那雙盛滿了期待和一點點狡黠的眸子,江韻華發現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即使他原本打算早點回去刷套物理壓軸題。
“……走吧。”他認命地歎了口氣,但語氣裏並沒有真正的無奈,反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下次能不能別在放學高峰搞‘緊急物資大轉運’?”
“就知道你最好了!”許清瑤臉上綻開一個堪比夜曇花盛開的笑容,瞬間照亮了周遭的昏暗。她輕快地轉身,馬尾辮在空中得意地晃了晃,腳步都輕盈起來,“快點快點,別耽誤時間了,靈感不等人!”
兩人並肩走在漸漸稀疏的人流中,朝著位於舊教學樓一樓盡頭的、相對僻靜的專用畫室走去。畫室的門開著,裏麵還亮著幾盞燈,顯然有住校的藝術生還在練習。見許清瑤和江韻華進來,幾個正在收拾的畫室學生抬起頭,熟稔地打招呼:“清瑤?還沒回去啊?”
“嗯,來放點東西。張睿你還不走?練習這麽拚?”許清瑤一邊把畫夾小心地靠牆放穩,一邊問道。
那個叫張睿的高個子男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嗯……馬上走了,再磨會兒。”他旁邊一個短發的女生笑著插話:“他啊,下個月要參加藝考名校特訓營選拔,壓力山大。”
“哇,那加油哦!”許清瑤真心實意地鼓勵了一句,又和另外幾個同學簡短聊了幾句畫室裏的安排。江韻華靜靜站在一旁,對畫室裏彌漫的鬆節油、顏料和鉛筆屑混合的獨特氣息習以為常。他看著許清瑤在這些藝術氣息濃厚的同學們中間穿梭應酬,從容大方,像隻優雅遊曳在熟悉水澤中的天鵝。這是與在教室或校慶籌備組開會時完全不同的、屬於她的專業領域。直到她處理完畫室的瑣事,兩人才道別離開。
從畫室去三號藝體樓需要穿過一小片相對安靜的櫻花林。此刻花期已過,茂密的葉片在路燈下顯出深沉的墨綠色。小徑旁路燈昏黃,樹影重重,確實有些冷清。許清瑤下意識地往江韻華身邊靠了靠,腳步也加快了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畫夾上殘留的顏料氣息和他身上幹淨的、帶著點薄荷味洗衣粉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在微涼的晚風中,奇異地讓她有些緊張的心跳平緩下來。
“其實,”江韻華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小徑上顯得格外清晰,“你走夜路也沒那麽怕吧?”
許清瑤被他點破,耳根微熱,嘴上卻不肯承認:“誰說的!這裏……多黑啊!樹影搖搖晃晃的,誰知道藏著什麽!”
話音剛落,一陣稍大的風過,吹得樹葉嘩啦作響,幾片影子晃動得更甚。
“……比如現在!”她小聲驚呼,像是被印證了自己的“恐懼”,身體又不由自主地貼近他一些,纖細的手臂幾乎挨到了江韻華抱著畫夾的胳膊,隔著薄薄的校服襯衫布料,傳來溫熱的觸感。
江韻華頓住腳步,偏頭看了她一眼。夜色下,她微微瞪大的眼睛裏,狡黠的光芒似乎蓋過了那點故作誇張的害怕。
“行吧,”他嘴角極快地揚了一下,又迅速壓下,聲音平穩,“害怕就跟著,別亂叫就行。要是把教務處的巡邏老師招來,我們倆都得寫檢查。”他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步伐,像是要幫她快點通過這段“恐怖地帶”。
許清瑤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嚇唬”她的背影,悄悄彎起了嘴角,那點小小的“陰謀得逞”的雀躍,比剛才畫室裏同學們誇獎她的畫時還要鮮明得多。她蹦跳著跟上去,兩人很快走出了櫻花林,前方燈火通明的三號藝體樓就在眼前了。
小階梯教室在藝體樓的一樓轉角處,位置確實偏僻,平常除了藝術生排練和一些小規模活動,使用頻率不高。許清瑤熟練地用鑰匙開了門,摸索著按亮了教室裏的幾排大燈。冷白色的光瞬間鋪滿整個空間,照亮了弧形的階梯座椅和前方一塊占據整麵牆的巨大光潔白板——這是許清瑤選擇這裏的理想“畫板”。
“哇,總算亮堂了!”她像放出籠的小鳥,幾步跑下台階,把沉重的文具袋放在最前排靠過道的座位上,又從裏麵掏出一卷尺寸驚人的白卡紙和各種型號的馬克筆、色粉筆,迅速在工作區域鋪開陣仗。
江韻華也把那個寶貝畫夾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的空位上,環顧了一下這個偌大卻因隻有他們兩人而顯得格外空曠的教室,挑了許清瑤旁邊的位置坐下,從自己書包裏掏出了物理練習冊和演算紙。既然答應了陪她,索性把題就在這裏做了。
很快,教室裏隻剩下馬克筆在白卡紙上劃動時發出的細密“唰唰”聲,以及江韻華鉛筆在紙上推演計算的“沙沙”聲。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卻意外地和諧。空氣裏彌漫著新紙的清香和馬克筆特有的油墨氣味。
許清瑤進入狀態很快,她時而眯眼凝望空白的圖紙構思全局,時而俯身疾筆,流暢的線條和各種漸變的色彩很快在白卡紙上蔓延開來,呈現出舞台背景的雛形——那是結合了現代科技感與古典美學的抽象設計,呼應著本次校慶的主題“融創·流芳”。
“嘶……這個深紫和鈷藍的過渡還是有點生硬……”她忽然停下筆,盯著圖紙某個角落,秀氣的眉頭擰成了小疙瘩,右手無意識地轉著筆,筆頭一下一下輕輕點著下巴。
江韻華停下解題的筆,抬起頭,目光從複雜的力學受力分析圖上移開,投向她那片色彩斑斕的“戰場”。他看不太懂具體的設計意圖,但對色彩感知卻非常敏銳。他觀察了一下那片被許清瑤挑剔的區域,沉默了幾秒,忽然從自己剛演算完的草稿紙邊緣,小心地撕下了一個極小的空白角落。
“試試加點……很淺很淺的銀灰過渡呢?”他把那小紙片遞過去,點在圖紙的紫藍交界邊緣,“不用很深,就像……”他斟酌著措辭,“就像月暈那種邊緣暈開的微光。”
許清瑤愣了一下,目光聚焦在那片小小的空白處,又順著江韻華指點的位置在圖紙上模擬。她眼睛猛地一亮,立刻抓過一支極細頭的淺銀灰色馬克筆,小心翼翼地在江韻華點出的位置邊緣輕輕暈染開來。果然,那突兀的交界瞬間柔和下來,多了一層迷蒙虛幻的光感。
“哇!你簡直就是我的調色盤救星!”她驚喜地抬頭看向江韻華,笑容比燈光還要耀眼,“就是這個感覺!太對了!你怎麽想到的?”她興奮得臉頰泛紅,之前因為卡殼而積累的小小煩躁一掃而空。
“物理做累了,換換腦子。”江韻華故作平淡地說,但他看著少女因為他的建議而重新煥發神采的臉龐,和那雙因為驚喜而亮晶晶、隻專注倒映著自己的眼睛時,心底深處還是悄然升起一陣隱秘的愉悅感,像投入湖麵的一粒石子,蕩開層層微瀾。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帶有某種花果氣息的甜香,隨著她靠近的動作變得更加清晰。這香味混合著畫紙和油墨的味道,悄然鑽入鼻翼。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在空曠的教室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流淌的微妙氛圍,也把那縷曖昧的暗香吹散了些許。
許清瑤略帶不滿地“嘖”了一聲,丟下畫筆,從口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臉上的笑容和神采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換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倦怠和不耐煩。
“喂?”她聲音壓低了些,語調不自覺地變得有些疏離,“……知道,沒忘。還在學校……嗯,不用來接,快弄完了……畫圖……行行行,知道了,馬上就回。”
她語速很快,帶著敷衍,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劃拉,眼神遊移不定,透露出明顯的不想多聊。沒說幾句,她就掛了電話。
“真煩……”她小聲嘟囔了一句,把手機隨手丟在桌上,像是丟開一個燙手山芋。
江韻華看著她前後判若兩人的神情變化,心中了然。他知道許清瑤家境優越,但家裏對她管束很嚴,特別是和男生的接觸,更是格外敏感。像現在這樣晚上十點多還在學校和他單獨待著,對於她父母來說,恐怕是“大忌”。他沒說什麽,隻是安靜地重新拿起鉛筆,但之前的演算思路,似乎也被那通電話打斷了一瞬。
許清瑤深吸一口氣,用力甩甩頭,像是要把那通電話帶來的負麵情緒甩掉:“不管他們!繼續!”她重新投入創作,下筆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帶著點發狠的意味。江韻華也不再問,隻是安靜地陪在一旁,默默地把題目重新審了一遍。
時間在專注中流淌得飛快。江韻華合上做完的物理冊子,抬頭看了看前方牆上的掛鍾:十點二十了。他轉頭看向許清瑤。
在明亮的燈光下,那張終版舞台背景設計圖已幾近完成。色彩絢爛奪目,構圖充滿想象力,線條流暢大氣,將科技與古典完美揉合。許清瑤正拿著色粉筆,在畫麵上方靠近中心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暈染著星空和極光的意象,神情專注得仿佛世界上隻剩下眼前的這幅畫。
江韻華注視著她被燈光勾勒出柔和光暈的側臉。她微微抿著唇,飽滿的下唇因為用力而泛起健康誘人的光澤。長而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靜謐的陰影,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汗濕的幾縷碎發貼在她光潔的額角和細膩的頸側,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鼻翼隨著每一次呼吸微微張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充滿生命力和專注感的吸引力。
就在江韻華的目光幾乎被定格在她的鼻翼和微啟的唇瓣上時,許清瑤終於落下最後一筆。她猛地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將畫筆啪嗒一聲放在桌麵上。原本繃緊的身體線條驟然放鬆下來,像是完成了一項了不起的傑作。她轉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臉上是極度疲憊卻又如釋重負、煥發著成就感的笑容。那種光芒,比她筆下用馬克筆點出的最亮的星輝還要耀眼。
“搞——定——啦!!!”她拉長調子,歡快地宣布,聲音因為激動和疲憊而微微發顫,在寂靜的教室裏回響。她轉過頭,剛想向江韻華展示自己的“大作”,卻毫無預兆地撞進了他來不及移開的深邃眸光裏。
他的眼睛在專注注視下是深沉的墨色,瞳孔裏清晰地映著她略帶疲憊卻神采飛揚的模樣,裏麵翻湧著一種她讀不懂、卻讓心跳毫無預警驟然加速的情緒。那目光太專注,太直接,像帶著溫度的絲線,悄無聲息地纏繞在她身上,讓原本因為完成工作而放鬆的心弦又重新繃緊,臉上因為興奮而生的紅暈瞬間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頸,溫度滾燙。
兩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視著。
靜。
偌大的階梯教室裏,隻剩下兩人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和心髒撞擊胸腔的、不受控的鼓點。燈光似乎都變得格外灼熱明亮,空氣中彌漫的馬克筆墨水味和顏料氣息仿佛也變得無比鮮明濃稠,拉扯著周圍的空氣,形成一種無形的張力場。
許清瑤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幹,想說點什麽打破這讓她心慌意亂的氣氛,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這膠著得令人窒息的幾秒鍾內——
“嗡……”她放在桌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又一條信息湧入。
她猛地回過神,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挪開視線,慌亂地拿起手機掩飾自己的失態。屏幕上赫然顯示著:
【瑤瑤,還在哪兒?十分鍾後到校門口!】
是家裏的催促信息,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高漲的情緒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興奮和成就感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束縛的、沉重的無力感。她嘴角殘留的笑意僵住,眼神黯淡下來,蒙上了一層深深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失落。就像一株在陽光下剛剛盛放的鮮花,驟然被冰冷的陰影覆蓋。
“我得走了。”她聲音低低的,帶著點幹澀的沙啞,剛才的歡快消失無蹤。她垂下眼睫,遮蓋住眼底翻湧的情緒,默默地開始收拾滿桌的紙筆和顏料,動作有些生硬,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沮喪。
江韻華默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眼底的光芒被那一條冰冷信息迅速吞噬。心裏某個角落微微一刺。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那份強烈渴望自由展現卻被現實鎖鏈拖拽的沉重感。
“……嗯。我送你出去。”他也站起身,幫她拿起那個分量不輕的畫夾和另一大袋工具。所有的“反抗”和陪伴,最終似乎都抵不過一聲冰冷的命令。
初夏的夜空是深邃的墨藍色,一輪彎月懸掛在遙遠的天際,清輝如練,溫柔地灑滿校園。路燈的光芒在夜色中暈染開來,晚風穿過林蔭道,送來樟樹特有的清苦香氣,夾雜著不知名野花甜膩的氣息。樹影婆娑,在地麵搖曳出變幻莫測的圖案。
兩人並肩走在通往校門的路上,氣氛有些沉悶。許清瑤低著頭,踢著腳下偶爾出現的小石子,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裏,身影在月光和路燈下被拉得很長。
“那個……”江韻華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有些突兀。許清瑤抬眼看他。
“那張圖……很好看。”江韻華目光看著前方的路,路燈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流暢地劃過,“真的。比我們年級做的那些ppt匯報強太多。”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平常一樣平淡,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又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笨拙的真誠。
許清瑤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情緒低落的時候,重新提起那個給她帶來快樂又帶來“麻煩”的作品。她看著少年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俊挺拔的側影,那真誠的評價像投入心湖的一縷微風,輕輕地蕩開了那片名為“失落”的沉鬱。
“……謝謝。”她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但裏麵蘊含的溫度卻真切了幾分。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許清瑤腳步慢了下來。大門傳達室的燈非常明亮,隔著幾十米就能看清楚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正式、體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顯然是在等她——那是她家的司機李叔。
“就到這裏吧,”許清瑤停下腳步,聲音低低的,“被李叔看見……不太好。”她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無奈和厭煩,卻又無可奈何。
江韻華把畫夾和文具袋遞還給她。巨大的畫夾幾乎擋住了許清瑤大半身子。
就在江韻華準備說聲“好,再見”,然後看著她走向那個亮堂堂的、代表束縛的“窗口”時——
許清瑤抱著沉重的畫夾和袋子,向前邁了一步。不是走向校門的方向,而是毫無預警地、帶著某種不顧一切的意味,傾身靠近了江韻華。
她微微踮起腳,雙臂因為抱著東西而無法展開擁抱,隻能用額頭和懷抱中硬邦邦的畫夾邊緣,極其短暫地、輕輕地、碰觸了一下他的肩膀。
極快。
輕得像一片落葉飄落在肩頭。
帶著初夏夜晚微涼的觸感,混雜著她身上清甜的果香和發間若有若無的洗發水氣息,猛烈地、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江韻華的感官世界。
她甚至沒有真正地擁抱到他,那隻是一個用額頭和懷中的“障礙物”完成的、無比笨拙又倉促的“觸碰”和“依靠”。
“謝謝你,江韻華。”她清甜的聲音就在他耳畔響起,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和一股近乎破釜沉舟的溫熱氣息,“……真的。”
話音未落,不等江韻華從那瞬間的衝擊中做出任何反應,許清瑤已經抱著畫夾和袋子,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地轉過身,快步朝著校門口那個等待的身影跑去。高高的馬尾辮在她腦後劃出一道決然的弧線,奔向那個燈光通明卻又如同樊籠的校門口。留下江韻華一個人僵立在原地,肩頭那微涼的、短暫的觸感,如同烙印般清晰灼熱,心口被那一聲低語撞得又滿又澀,餘韻轟鳴,久久不散。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纖細的身影被明亮的傳達室燈光吞沒,聽著遠處傳來的車門關閉聲、引擎發動聲,然後一切重歸寂靜。夜風拂過麵頰,竟帶著一絲異樣的熱意。
不遠處,藝體樓側翼的排練廳裏,明燈依舊亮著,隱隱有《四季》的旋律悠揚飄出。為了即將到來的校慶文藝匯演,負責舞蹈和器樂排練的學生和老師們,此刻才剛結束一場重要的聯排。
林雪萍揉著有些僵硬的脖頸,和兩位年輕的音樂老師一起走出排練廳。她們今晚負責指導和協調學生樂團的器樂演奏排練,站了一晚上,確實有些腰酸背痛。
“雪萍姐,你男朋友今天沒來接你?”年輕的陳老師好奇地問。她們都知道林雪萍那位“二十四孝”的男友,經常接送。
林雪萍笑著搖搖頭,拿出手機看了下:“他下午發消息說老城區那個社區公園改造項目到了模型最終評審階段,工作室的人都在加班趕工,今晚肯定熬大夜,讓我別等他了。”她語氣平和,帶著理解和不易察覺的牽掛。
剛和同事道別,還沒等她往停車場走,熟悉的手機震動就來了。
【忙完了?剛結束,準備出發。十分鍾到你樓下?】
發信人:江明華。
後麵還跟了個[困成狗.jpg]的小黃臉表情。
林雪萍唇角忍不住上揚。她就知道。再忙,他都不會真的忘記她,總會盡量擠出時間來,哪怕隻有十分鍾的路程。她指尖飛快地在屏幕上跳動:
【剛結束排練。好。在樓下等你,慢點開。】
她沒有立刻去教工宿舍樓下。排練廳旁邊是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花圃,林雪萍走到旁邊的石階上坐下,微微仰頭望著那輪高懸天際的弦月。月光如水,溫柔地流瀉在她臉上、身上。晚風帶著花香和泥土的氣息輕輕拂過,吹散了排練廳裏帶來的燥熱和一絲疲憊感。
不到十分鍾,那輛熟悉的深灰色吉普就平穩地駛來,停在了她麵前。車窗降下,露出江明華略顯疲倦卻帶著柔和笑意的臉。他今天穿著件質地柔軟的深灰襯衫,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流暢有力,帶著一絲設計師特有的斯文氣質和藏在深處的力量感。
“上車?”他聲音有些沙啞,是熬夜所致,卻溫潤依舊。
林雪萍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車裏彌漫著他身上熟悉的、幹淨的氣息,混合著一絲絲鬆木香調的須後水味道,還有……一點隱隱的咖啡香。
“真在加班?我還以為隻是托詞。”她係好安全帶,看著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模型做到最後階段,那幾個銜接點的透視怎麽調都覺得有點別扭,大家盯著放大鏡改了又改,總算調順眼了。”江明華單手扶著方向盤,語氣輕鬆,仿佛談論的不是讓他熬到深夜的難題,而是一件愉快的創作,“剛把他們趕去休息,想著你這邊也該結束了,正好透透氣。”
車子緩緩啟動,駛出校門,匯入夜晚車流稀疏的城市主幹道。
林雪萍的目光落在他扶著方向盤的右手上。那是一隻很好看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能精準地將抽象的構思化為工圖,也能溫柔地拂去她臉頰的汗水。此刻靠近方向盤下方的手腕外側,沾著一點不太顯眼的、灰綠色的油泥。
“這裏蹭到了。”她伸出手指,極其自然地、輕輕地抹去他手腕上那點油泥。指尖劃過他溫熱幹燥的皮膚,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堅硬的骨骼和跳動的脈搏,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生命力。
江明華側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加深,帶著隻有她才能捕捉到的繾綣和暖意:“模型泥。看來沒洗幹淨。”他索性把右手抬起來遞到她麵前,像隻等著主人擦洗的大型犬,語氣帶著點少見的慵懶和無賴,“林老師檢查一下?”
林雪萍被他逗笑了,幹脆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好好開車!”隨即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和那一點灰綠顆粒的觸感。
車窗外的夜景流線般劃過,都市的霓虹在車窗上拉長成模糊的光帶。車內彌漫著一種靜謐安然的氛圍,隻有車載音響播放著輕柔舒緩的純音樂。
“聯排怎麽樣?累壞了吧?”江明華問,語氣帶著關切。
“還好,就是站得久了點。學生們配合度挺高,演奏完成度比預期好,古典樂章部分尤其出彩。”林雪萍靠在舒適的椅背上,感覺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倒是你,熬了這麽久,回去趕緊洗漱休息吧。”
“看到你就不累了。”江明華自然地接話,視線專注於前方道路,語氣平淡卻真誠,像在陳述一個基本事實。暖黃的儀表盤燈光勾勒著他堅毅的側臉線條。
林雪萍微微一怔,側過頭,靜靜地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影。月光和車窗外的流光明明滅滅地映照在他臉上,將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線描繪得格外清晰。一種寧靜深沉的暖流,無聲無息地充盈在心田,慢慢淹沒了聯排時的忙碌和他加班帶來的小小擔憂。這種無需刻意表白、存在於日常點滴中的默契與關愛,像深夜窗外流淌的月光,無處不在,靜謐無聲,卻又無比溫暖堅固。
車子停在教工宿舍樓下。兩人一同上樓。走到林雪萍的門前,她拿出鑰匙開門。
“明天下午你還要去工作室盯著嗎?”她問,門鎖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嗯,得把模型送審前最後的打磨和細節調整盯完。周六日應該能空出來了。”江明華站在她身後,“你明天下午也有例會?”
“嗯,高三生物組會。”林雪萍打開門,卻沒立刻進去,轉過身看他,“早點回去睡。”
江明華點點頭,卻也沒動。樓道的聲控燈適時熄滅,兩人瞬間陷入朦朧的黑暗裏,隻有窗外月色如霜華傾瀉而入,在地麵投下模糊的光痕。
也許是月光太溫柔,也許是剛才車上那份無聲流淌的默契太過醉人,又或許是他眼底那片難以掩飾的、因疲憊而愈發顯得深邃的陰影觸動了她心中柔軟的那根弦。在視線適應黑暗的刹那,林雪萍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輕輕地環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臉貼在了他堅實溫暖的胸膛上。隔著柔軟的襯衫布料,她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怦,怦,一下,又一下,像是最能安撫人心的樂章。
“辛苦了。”她把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
江明華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隨即完全放鬆下來。有力的臂膀幾乎同時收緊,將她溫柔卻穩固地圈在懷中。下巴輕輕抵在她散發著淡淡梔子花香氣的發頂。一種無聲的撫慰和支撐在兩人相擁的體溫間交換、流淌。
黑暗中,無人開口。月光無聲地潑灑在相擁的輪廓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聖潔柔和的銀邊。窗外,城市在月光下緩緩沉睡。窗內,此刻的心跳與體溫,便是宇宙的盡頭,無聲訴說著千言萬語也道不盡的情意。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仿佛要驅散所有白日裏的喧囂與疲憊,隻留下這月光下靜謐溫存的港灣。
終於,林雪萍輕輕動了動。
江明華會意地鬆開手臂,替她順了順鬢邊有些淩亂的碎發,指尖劃過細膩的臉頰皮膚,帶著珍視的溫度。
“進去吧。鎖好門。晚安。”他聲音低沉微啞。
“嗯。你也是,晚安。”林雪萍轉身進門,借著客廳亮起的小夜燈光芒,最後對他笑了一下,笑容在月光和燈光的交織裏,柔和得不似真實。
門緩緩關上,隔絕了視線,卻隔絕不了心間洶湧的暖流。
江明華在門外又靜靜站了幾秒,聽著門內反鎖的輕微聲響,才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門。他拿出鑰匙開門,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剛才車上她指尖滑過自己手腕時那微涼的觸感,和剛才黑暗裏她溫軟的身體依賴地貼近自己的感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如同皎潔的月輪,一點點升騰、盈滿,照亮了所有的疲憊角落。
校慶文藝匯演當晚,三號藝體樓的大型多功能廳人聲鼎沸。絢麗的燈光追隨著舞台上的身影,樂聲激昂,掌聲雷動。後台通道裏人影穿梭,充斥著緊張忙碌的氣息,充滿了“道具組!”“話筒!”的低聲呼叫。
林雪萍和其他幾位負責後台協調的老師站在遠離舞台燈光的側翼控製台附近,關注著各個節目的銜接。她的目光偶爾掠過舞台上正在跳舞或表演的學生們,但更多時候,注意力不受控製地飄向觀眾席前排——那裏坐著應邀而來、此刻正在給某個節目熱烈鼓掌的江明華。他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坐姿挺拔,側臉在變幻的舞台燈光下輪廓俊朗,眼神專注而帶著讚賞的笑意。
下一個節目結束,主持人優雅地報幕:“下麵,請欣賞高二3)班許清瑤同學,為我們帶來鋼琴獨奏——《月光》第三樂章。”
聚光燈瞬間聚焦在舞台中央那架雅致的黑色三角鋼琴上。許清瑤穿著一襲露肩的香檳色長裙,輕盈地走向鋼琴。裙擺在她步履間搖曳生輝,露出白皙優美的肩頸線條和精致鎖骨的凹陷。微卷的長發經過精心的打理,柔順地垂在肩頭,頰邊點綴著細碎的亮片,在燈光的照耀下,讓她整個人仿佛籠罩在一圈朦朧的光暈之中,像從古典油畫中走出的月下精靈。台下響起一片細微的驚歎和吸氣聲,她的確擁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光芒。
她對著觀眾席微微欠身行禮,姿態優雅而自信。坐定,白皙的手指懸停在黑白琴鍵上方幾寸。
全場屏息。寂靜無聲。
然後,指尖落下。
清澈幹淨的音符如同驟然墜入湖麵的月華,猛然在寂靜中迸發出來。隨即而來的是一連串疾速如奔流、華麗又帶著激烈張力的音符洪流,從那雙纖纖玉手下傾瀉而出,帶著貝多芬特有的澎湃激情與深邃的憂鬱詩意,瞬間充盈了整個演播廳!
她的指法極其流暢精準,力度轉換鮮明利落。琴聲時而如疾風驟雨,帶著不可阻擋的衝擊力;時而又在激昂後驟然收束,轉入深邃幽遠的低吟,指尖每一次的起落都仿佛帶著生命的情感。她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神情專注得近乎忘我,仿佛整個靈魂都沉浸在那黑白琴鍵構築的情感風暴和月光幻境之中。舞台炫目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光暈中的她美得驚心動魄,卻又帶著演奏者沉浸在藝術世界中的強大氣場。
觀眾席鴉雀無聲,連後台通道裏匆忙的腳步和低語都仿佛停了下來,隻剩下那架鋼琴,和琴鍵上仿佛在舞蹈的精靈。
林雪萍聽得心神搖曳。她知道許清瑤有才情,但此刻舞台上的爆發力和感染力,依舊超出了她的預期。她下意識地再次望向觀眾席前排——江明華正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地盯著舞台上的演奏者,神情是毫不掩飾的激賞。作為建築師,他對線條、結構、節奏有著天生的敏感度。而此刻,許清瑤演奏中的每一個樂句的起承轉合,每一次強弱對比的處理,在她手中構建起的龐大的情感與技巧並重的聲學建築,都讓江明華為之傾倒。
演奏最終在幾個強有力到震撼人心的和弦後戛然而止,餘音仿佛還在空氣中劇烈地震顫。
一秒。
兩秒。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強大的休止符中失語。
隨即,雷鳴般的掌聲如山呼海嘯般驟然爆發!熱烈得幾乎要掀翻演播廳的頂棚!
“太棒了!”
“安可!”
“女神!!!”
無數讚揚聲匯成浪潮。
許清瑤深吸一口氣,從剛才忘我的演奏境界中抽離出來,臉上綻放出燦爛而自信的笑容,站起來再次向觀眾行禮。眼波流轉間,帶著演奏成功後的巨大喜悅和神采奕奕的光芒。
林雪萍也笑著用力鼓掌,由衷地感到欣喜。她的目光再次掃向觀眾席,正看到江明華放下鼓掌的手,拿出手機,像是在發送信息。幾秒後,她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一看:
【震撼!這小姑娘不得了!太強了!】後麵連著好幾個不同形狀的[鼓掌]表情。
林雪萍忍不住彎起唇角,能想象到他此時臉上那份由衷讚美的激動。她抬起頭,正準備回應,卻看到了另一個同樣值得注意的身影——在靠近後台幕布旁邊,一個不太容易被觀眾席注意到的角落陰影裏,江韻華靜靜地站在那裏。
他沒有鼓掌。隻是背靠著牆壁,雙臂環抱在胸前,身體在舞台側麵投下的巨大陰影裏顯得越發頎長單薄。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和炫目的光線,一瞬不瞬地、直直地追隨著舞台中央那個光芒萬丈、正被掌聲和尖叫包圍的身影。
他的臉隱在明暗交界處,看不真切表情。但林雪萍卻莫名地感到一種強烈的存在感。那份靜默的、專注到近乎穿透一切的視線,仿佛自帶某種無形的能量場,將台上那耀眼的中心點,與台下角落的這道沉默身影,在喧囂鼎沸的歡呼浪潮中,悄然連接了起來。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隻有他們兩個或許再加上一個敏銳的旁觀者)才知曉的、無聲的電流回路。
許清瑤謝幕完畢,在持續的掌聲中走向後台通道。熱烈的聲浪和聚光燈的炫目感仍包裹著她,心髒還在因激動而劇烈跳動。在拐入後台略為昏暗、人群湧動的通道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通道牆壁的陰影裏,無聲地望著她。他背對著後台入口處晃動的光影,臉部輪廓陷在明暗交匯處,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在暗夜中的獵豹,精準地捕捉到了她。
是江韻華。他不知何時已經轉移到了這裏。
周圍是穿梭忙碌的工作人員、準備上場的小演員、帶著耳麥喊話的老師……一切都嘈雜喧囂,人影晃動。但許清瑤的目光,一瞬間就隻看到了那個角落裏的身影。
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和晃動的人流,目光在瞬間相接。
沒有言語。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周圍的一切嘈雜聲、晃動的人影、後台特有的各種氣味……似乎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許清瑤臉上那屬於舞台的、訓練有素的完美微笑還未來得及褪去,隻是眼底因為猝然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而漾開了另一層更深切的光彩,帶著一絲純粹的喜悅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了然——似乎知道他會在這裏。
江韻華臉上也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隻有那雙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銳利的光芒微微軟化了些許,像緊繃的弓弦鬆弛下來,但依舊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短短一秒的對視。
許清瑤沒有停留,她隻是朝他揚了揚下巴,帶著一種屬於勝利者的明媚笑意,如同舞台光芒在她身上的延續。然後,腳步輕快地被湧上來祝賀的同學和老師簇擁著,朝著另一側的休息室走去。她纖細的香檳色身影很快隱沒在人群深處,隻留下空氣中一絲未散的發香和裙裾的微光。
江韻華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也悄然轉身,重新融入了後台通道的暗影之中,像一滴匯入深潭的水,了無痕跡。那份專注的“守護”姿態已經卸下。
後台通道的燈光忽明忽暗,如同人心潮汐的湧動,永遠沒有真正的平靜。林雪萍站在控製台旁,默默注視著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無聲交匯。少年在暗影裏那執著守護的目光,少女在萬丈光芒中短暫投向他的那抹心照不宣的喜悅眼神……
這微妙而短暫的一幕,竟比舞台上那華麗的樂章更加深刻地震動了她的心弦。讓她在片刻的怔忡之後,臉上緩緩漾開了一個深切的、混合了理解、感懷、也帶著對青春的純粹欣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