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陽光已經有了些許初夏的溫度，透過教學樓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在地麵上投下明亮而規整的光斑。下課鈴聲如同解除了某種靜默的咒語，瞬間喚醒了整棟建築的活力。腳步聲、談笑聲、書本合上的劈啪聲、拉鏈開合的細響……各種聲音匯聚成一股青春的洪流，從各個教室裏湧出，填滿了原本空曠的走廊。
    高二（三）班的教室門被推開，學生們魚貫而出。林雪萍站在講台旁，一邊整理著剛才課上用過的多媒體課件遙控器和幾份學生交上來的額外作業，一邊溫和地提醒著“關於下周一階段性測驗的範圍，大家再仔細看一下學案最後一頁的提示，重點還是落在穩態調節和生態係統能量流動的計算上。有不清楚的地方，午休或者放學後都可以來辦公室問我。”
    學生們應著聲，三三兩兩地散去。許清瑤收拾書包的動作比旁人稍慢一些，她將生物課本和一本厚厚的習題冊仔細地放進背包，拉上拉鏈，正準備離開，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教室後牆的黑板報區域。
    那裏，新一期的黑板報才剛剛完成了一半。用彩色粉筆勾勒出的“拚搏·夢想·未來”主題刊頭大氣醒目，但旁邊預留出的成績光榮榜區域和“家長寄語”板塊還是一片空白。她的目光在那片空白上停留了片刻，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思緒輕輕觸動。
    “清瑤，走啦！”同班的女生在門口喊她。
    “哎，來了！”許清瑤回過神來，快步走向門口，臉上重新掛上明媚的笑容，融入了說笑著離開的人群中。
    林雪萍也注意到了許清瑤那瞬間的凝望和幾不可察的停頓。作為班主任，她對班裏的每一位學生都保持著細致的觀察。她知道許清瑤成績優異，組織能力強，是校學生會的骨幹，也是各種活動的焦點人物，性格看起來開朗自信。但她也隱約知道，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女孩，家庭情況似乎有些特殊，至少在她接手這個班級一年多的時間裏，從未見過許清瑤的父母出現在學校，幾次需要家長參與的活動，也都是由一位看起來很幹練的阿姨代為出席。
    她輕輕歎了口氣，作為老師，她能給予的關懷和理解必須保持在恰當的界限內。她拿起講台上的班主任工作手冊，翻到下周的日程安排頁——周三下午，赫然用紅筆標注著“高二年級家長會”。她需要在這幾天內，完成成績分析匯總、撰寫每個學生的階段性表現評語、準備家長會發言稿、布置教室……工作量不小。
    抱著教案和工作手冊回到辦公室，同教研組的李老師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一見她進來就抱怨“林老師，你家長會的ppt模板搞定了嗎？年級組要求統一風格，又要體現班級特色，這尺度太難拿捏了！”
    林雪萍放下東西，笑了笑“還沒呢，正準備做。我覺得就用那個淡藍色底，簡潔一點的模板，重點突出數據和成績分析就好，花裏胡哨的反而不利於家長聚焦信息。”
    “有道理。”李老師點點頭，又湊近些壓低聲音，“聽說這次家長會，學校還強調要重點關注幾個‘潛力股’和……嗯，家庭情況特殊的學生，要加強溝通。你們班那個許清瑤……”
    林雪萍微微頷首，表示明白。她沒有多說什麽，但心裏已經將這件事記下。她坐回自己的工位，打開電腦，開始梳理學生們的成績數據。excel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圖表，背後是幾十個年輕生命的努力、汗水、偶爾的迷茫和一個個家庭的期望。
    處理工作的間隙，她放在桌麵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江明華發來的消息
    【雪萍，晚上想吃什麽？我這邊項目初步匯報很順利，能準時下班。路過超市，可以買點菜回去做。】
    文字後麵跟了一個微笑著的卡通小狗表情，憨態可掬。
    看到消息，林雪萍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連續工作的疲憊感仿佛被這簡單的幾句話驅散了不少。她想了想，回複道
    【都好。你定吧。不過我剛看到家長會通知，這周得加班準備材料，可能回去也要弄一會兒。】
    【明白。做點簡單的，給你補充腦力。保證不打擾林老師工作。】江明華的回複很快，後麵跟了一個敬禮的小人圖案。
    這種日常的、瑣碎的對話，總是能給她帶來一種堅實的溫暖感。他們早已過了熱戀期那種時時刻刻都要黏在一起的階段，如今這種細水長流的陪伴與支持，更像是生活本身踏實而溫暖的底色。
    放學時分，校園裏的喧囂逐漸散去。江韻華單肩挎著書包，嘴裏叼著一根棒棒糖，正和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往校門口走，討論著周末去哪裏打籃球。經過布告欄時，他瞥見了新貼出的家長會通知，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一拍。
    “看啥呢韻華？咋的，怕家長會回去挨揍啊？”旁邊的男生笑著捶了他一下。
    “去你的，小爺我這次進步了十名好不好！”江韻華含糊地反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尋了一下，很快看到了前麵不遠處正獨自走著的許清瑤。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側影在夕陽下拉得有些纖細，甚至透出一點與平時開朗形象不符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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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偶爾聽到的關於她家情況的零星傳聞，又想起之前一起做科技展板時她提到父母時一閃而過的沉默，心裏莫名地動了一下。他三兩句打發走了同伴，快走幾步趕了上去。
    “喂，許清瑤！”他喊了一聲，聲音比平時稍微收斂了那麽一點張揚。
    許清瑤抬起頭，臉上已經恢複了常有的那種略帶疏離的禮貌微笑“江韻華？有事？”
    “呃，那什麽，”江韻華撓了撓頭，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總不能直接問“你爸媽來不來家長會”吧？他靈機一動，從嘴裏拿出棒棒糖，指了指布告欄，“看到通知了沒？又要開家長會了。真麻煩。”
    許清瑤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黯了一下，隨即語氣輕鬆地說“是啊，例行公事嘛。怎麽，江大學霸也有怕的時候？”
    “誰怕了！”江韻華立刻挺直腰板，“我就是……就是覺得沒勁。哎，對了，”他試圖轉移話題，也試圖做點什麽，“你那個科技創新大賽的模型，動力部分是不是還有點問題？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科技市場逛逛，找找合適的微型電機和電池組？”
    許清瑤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這個。她沉吟了一下，這次家長會，大概率又是那位看著她長大的阿姨來。她並不想待在家裏感受那種雖然溫馨卻始終填補不了某種空缺的氛圍。出去忙點正事，或許更好。
    “好啊。”她點了點頭，“周六上午？”
    “成！一言為定！”江韻華打了個響指，心裏莫名鬆了口氣，好像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能讓她暫時分心、甚至開心一點的理由而感到高興，“那周六電話聯係！”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走向不同的方向。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偶爾交匯在一起，又很快分開。
    傍晚，江明華和林雪萍的公寓裏飄散著飯菜的香氣。廚房是開放式的，與客廳相連。江明華係著林雪萍買的那條深藍色格紋圍裙，正熟練地翻炒著鍋裏的西蘭花蝦仁。旁邊的電飯煲冒著騰騰熱氣，煲湯鍋裏燉著玉米排骨湯，發出“咕嘟咕嘟”的舒緩聲響。
    林雪萍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客廳休息，而是把筆記本電腦搬到了廚房的中島台上。她一邊看著屏幕上家長會要用到的ppt，時不時敲打幾個字修改一下，一邊陪著江明華。柔和的暖色燈光籠罩下來，食物的香氣、鍵盤的輕響、鍋鏟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極富生活氣息的溫馨畫麵。
    “成績對比曲線圖放在這裏會不會太突兀？”林雪萍微微蹙眉，指著屏幕問。
    江明華關掉灶火，將炒好的菜盛進盤子，湊過來看了一眼。他身上還帶著油煙和食物混合的溫暖氣息。“嗯……旁邊加點文字說明，比如‘本次月考班級平均分與上學期期末對比，整體呈上升趨勢’，引導家長關注積極麵，緩衝一下數據的衝擊感。”他提出建議，順手拿起湯勺嚐了一口湯的鹹淡，“嗯，剛好。”
    林雪萍依言操作，效果果然好了很多。“不愧是做設計的，視覺傳達和心理把握就是厲害。”她笑著誇了一句。
    “給林老師打下手，榮幸之至。”江明華笑著回應，將飯菜端到餐桌上，“先吃飯，工作暫停。大腦也需要補充能量。”
    飯菜很簡單，三菜一湯，但葷素搭配，顏色清爽，味道可口。兩人對麵而坐，邊吃邊聊。林雪萍說了說家長會的籌備工作，也略帶感慨地提到了許清瑤和班裏其他幾個類似情況的孩子。
    “有時候覺得，老師能做的其實很有限。”她輕輕歎了口氣，“尤其是家庭教育這部分，我們無法替代，隻能盡量在學校多關注一些。”
    江明華給她夾了一塊排骨“盡己所能，問心無愧就好。你已經是很難得的好老師了。”他的安慰總是這樣踏實而肯定，“對了，韻華那小子最近好像和許清瑤一起搞什麽比賽項目，挺上心的。說不定同齡人的陪伴和影響，反而更能起到作用。”
    “哦？”林雪萍有些驚訝，這她倒沒太注意，“韻華還挺熱心。”
    “半大小子，心思活絡了唄。”江明華笑了笑，語氣裏帶著點過來人的了然和一絲對弟弟的調侃。
    吃完飯，林雪萍要繼續工作。江明華收拾好碗筷，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看他的建築圖紙或者紀錄片，而是泡了兩杯檸檬水，一杯放在她的手邊，另一杯自己端著，然後拿了一本厚厚的建築材料圖鑒，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安靜地翻閱起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陪伴著。客廳裏隻聽得見林雪萍敲擊鍵盤的聲音、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夜聲。這種無聲的陪伴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讓人安心。林雪萍全心投入工作之中，效率很高。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脖子有些酸脹，剛想抬手揉一揉，一雙溫暖的手已經先一步輕輕按上了她的後頸和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揉捏著緊繃的肌肉。
    她舒服地喟歎了一聲，向後靠去，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的服務。“快弄完了……”她含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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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不著急。”江明華的聲音低沉而柔和，手指耐心地幫她放鬆著肩背，“累了就歇會兒。”
    他的按摩讓她徹底放鬆下來，工作帶來的最後一點焦躁也消失了。她忽然想起什麽，睜開眼，側頭看他“周六你有安排嗎？”
    “暫時沒有。怎麽，林老師終於要休假了？”他笑問。
    “不是，”林雪萍也笑了，“我是想，家長會之後，可能需要對個別學生進行家訪。許清瑤家……我打算先去了解一下情況。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她提出這個請求時，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麵對這種敏感的家庭情況，有他在身邊，她會覺得更有底氣，也更懂得如何溝通。他成熟穩重的氣質，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感。
    江明華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周六我開車陪你去。”他理解她的用意，也願意支持她的工作，更希望能為她分擔一些。
    “謝謝。”林雪萍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工作終於全部完成。林雪萍保存好所有文檔，合上電腦，整個人鬆弛地靠進沙發裏。江明華很自然地將她攬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依偎著，享受著忙碌過後這份寧靜而親密的時光。客廳的燈光溫柔地灑落，窗外月色如水，無聲地流淌進室內，將他們的身影溫柔包裹。
    第二天，家長會如期舉行。教室裏坐滿了家長，林雪萍穿著得體大方的職業裝，站在講台上，從容不迫地介紹著班級整體情況、學業分析以及家校配合的建議。她的ppt清晰明了，發言條理清楚，既肯定了學生的進步，也誠懇地指出了存在的問題和努力方向，贏得了家長們信任和讚許的目光。
    會議結束後，不少家長圍上來單獨谘詢。林雪萍耐心地一一解答。等到人群散去，她看到教室後排，一位氣質溫婉、穿著講究的中年女士正微笑著走向她。
    “林老師，您好。我是許清瑤的阿姨，姓周。”女士溫和地自我介紹，“清瑤這孩子，勞您多費心了。”
    “周阿姨，您好。”林雪萍連忙與她握手，“清瑤非常優秀，獨立又懂事，是我們老師的得力助手。”
    周阿姨臉上露出欣慰又略帶複雜的神色“是啊，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她父母常年在國外，工作實在脫不開身，心裏其實很惦記她……”她輕聲歎了口氣，話語裏包含著許多未盡之意。
    林雪萍認真地聽著，心中了然。她沒有過多探聽隱私，隻是誠懇地說“請您和清瑤的父母放心，學校這邊我們一定會多加關心和引導。清瑤是個很有潛力的孩子，未來可期。如果家裏有什麽需要學校配合支持的，也請隨時和我溝通。”
    周阿姨感激地點點頭“謝謝您，林老師。有您這句話，我們就放心多了。”
    送走了周阿姨，林雪萍站在略顯空蕩的教室裏，輕輕舒了一口氣。家長會順利結束，但與許清瑤相關的這件事，似乎才剛剛開始。她知道，接下來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幸好，她不是一個人在麵對。
    她拿出手機，給江明華發了一條消息
    【家長會結束了。和周阿姨簡單聊過了。周六，記得我們的“約會”。】
    後麵跟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很快，江明華的回複來了
    【隨時待命，林老師。】
    附帶著一個表示“ok”的手勢圖案。
    看著屏幕上的字，林雪萍的臉上浮現出溫暖而堅定的笑容。窗外，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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