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已初具規模，透過教學樓旁繁茂的香樟樹葉，在紅白相間的塑膠跑道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空氣裏彌漫著青草被曬暖後的清新氣息，以及遠處籃球場上傳來的、富有節奏感的運球聲和少年們充滿活力的呼喊。
    高二年級的下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大部分學生都在操場上進行著自由活動，享受著考試季來臨前難得的放鬆時刻。林雪萍作為這堂課的看班老師，並未一直待在辦公室，而是選擇沿著操場邊緣的樹蔭慢慢踱步，偶爾停下來看看學生們打球或是閑聊，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籃球場。在一群奔跑跳躍的身影中，很容易就捕捉到了那個格外顯眼的——江韻華。他穿著紅色的籃球背心，額上綁著吸汗帶，動作敏捷地帶球突破，起跳，投籃，籃球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應聲入網。場邊立刻響起幾聲叫好，其中有一個清亮悅耳的女聲格外突出。
    林雪萍循聲望去，隻見籃球場邊的長凳上，許清瑤正坐在那裏。她沒穿校服，一件鵝黃色的短袖t恤配著白色的百褶短裙，長發高高束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她身邊放著一個敞開的畫板包，幾張畫稿散落在旁，但她此刻顯然沒在畫畫，而是雙手攏在嘴邊，朝著場內喊了句什麽。陽光灑在她身上，整個人明亮得像是會發光。她看著球場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著毫不掩飾的笑意。
    江韻華進球後，下意識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抬手隨意地抹了下額角的汗，臉上也綻開一個燦爛又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朝她比了個手勢。兩人之間隔著大半個球場，卻有一種無形的、緊密的連線，空氣中仿佛都跳躍著青春特有的甜膩因子。
    林雪萍看著這一幕，不禁莞爾。年輕真好，那種情感純粹、直白，帶著夏日汽水般的清爽和悸動。她想起自己和江明華的高中時代，似乎也是這樣，在籃球場邊，在圖書館的書架間，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藏著無數隻有彼此才懂的眼神和小動作。時光仿佛是一個溫柔的輪回。
    褲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是江明華發來的消息
    【臨時被抓去開了個項目協調會，剛結束。你還在學校？大概還要多久？我這邊離你不遠，完事了的話，順路接你？】
    後麵跟了個可憐兮兮的加班小狗表情。
    林雪萍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樣子——大概是剛從會議室出來，可能還皺著眉思考著會議上的某個技術分歧，但給她發消息時，語氣總會不自覺變得柔軟。她低頭打字回複
    【在看學生上體育課，差不多快結束了。你過來吧，大概十五分鍾後校門口見？】
    【好。等我。】他回得飛快。
    下課鈴聲適時響起。操場上的學生們意猶未盡地開始集合，收拾東西，三三兩兩地朝著教學樓和校門走去。林雪萍也慢慢走向辦公室，準備拿一下自己的包。
    等她拎著包走到校門口時，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已經安靜地停在路邊樹蔭下。副駕駛的車窗降下，江明華側過頭來，朝她招手。他脫掉了白天工作時常穿的西裝外套，隻著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領口鬆開了兩顆扣子，顯得隨性了不少。但眉宇間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專注於工作後的銳利感，以及一絲淡淡的疲憊，還是被林雪萍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拉開車門坐進去，車內涼爽的空調風立刻驅散了身上的微熱。
    “等很久了？”她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問。
    “剛停穩。”江明華發動車子，熟練地匯入傍晚略顯擁擠的車流，“今天怎麽樣？那幫小家夥沒鬧騰吧？”他指的是她的學生們。
    “還好，下午是體育課，都玩瘋了。”林雪萍笑道，順手將空調出風口朝旁邊撥了撥，避免直吹，“你呢？協調會開得順利嗎？看你好像有點累。”
    提到這個，江明華輕輕歎了口氣，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老問題了。甲方又想調整社區中心那個露天劇場的頂棚造型，希望更‘地標性’一點，但預算和原有的結構支撐方案幾乎不允許大動。來回扯皮，耗精神。”他的工作室接的那個舊社區改造項目，已經進入了深化設計階段，正是各種矛盾和妥協集中爆發的時期。
    林雪萍雖然不懂具體的設計規範，但能理解他麵臨的溝通壓力和創意被反複磋磨的無奈。她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江明華轉過頭，看著她“不過，初來看到你，感覺好多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依賴和放鬆。
    林雪萍的心微微一動，像被羽毛輕輕拂過。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放在檔位上的手背上，指尖傳來他皮膚的溫度和清晰的骨節輪廓。“別太逼自己，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的。”她的聲音很柔和，帶著撫慰的力量。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捏了捏，綠燈亮起，才鬆開手重新握回方向盤。隻是一個短暫的交握，卻仿佛傳遞了無數無聲的支持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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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想吃什麽？”他轉移了話題，似乎不想讓工作的煩惱占據太多屬於他們的時間，“家裏好像沒什麽菜了，要不外麵吃點？或者去買點菜回去做？”
    “有點懶，不想做飯了。”林雪萍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流動的城市街景，“要不……去買點熟食和涼菜？再買點麵條？簡單拌個麵吃？”夏天胃口總是不那麽旺盛，清淡簡單的食物更撫慰人心。
    “同意。”江明華立刻表示讚同，方向一打，朝著他們常去的那家品質不錯的熟食店開去。
    熟食店裏燈火通明，各種鹵味、涼菜、點心在玻璃櫥窗裏擺放得整整齊齊，香氣誘人。兩人挑選了些醬牛肉、涼拌海帶絲、口水雞，又稱了點手工麵條。走出店門時，夕陽已將天際染成了溫柔的橙粉色。
    回到江明華的公寓，一股獨屬於他的、幹淨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公寓收拾得整潔，但隨處可見工作的痕跡沙發上攤開著幾本建築期刊，茶幾一角堆著幾卷圖紙，筆記本電腦放在餐桌一角，處於待機狀態。
    林雪萍很自然地放下包，拎著食材走進廚房“你先去換衣服休息一下，或者看看你的圖紙？麵條很快就好。”
    江明華卻沒動，跟著她擠進了廚房“我給你打下手。”廚房空間並不算特別寬敞，他高大的身軀一站進來，立刻顯得有些局促。他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主動拿起水壺接水燒水，又找出蒜頭準備剝。
    林雪萍看著他有些笨拙但又異常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江大設計師要親自剝蒜啊？”
    “小瞧我？”他挑眉，故意用沾了點蒜皮的手指蹭了下她的鼻尖，惹得她輕呼著躲開。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裏笑鬧了一下，氣氛輕鬆而溫馨。
    煮麵條、過涼水、調醬汁、擺盤……簡單的晚餐在兩人默契的配合下很快完成。雖然隻是拌麵和小菜，但在溫馨的燈光下，麵對著喜歡的人，也變得格外美味。
    吃飯時，江明華似乎還在想著項目的事，偶爾會走神，用筷子無意識地在碗裏劃拉著。
    林雪萍看在眼裏，放下筷子“還在想那個頂棚？”
    江明華回過神，有些抱歉地笑笑“嗯，總覺得有個地方卡著，不通暢。想在現有結構上做文章，但又不想做得太普通。”
    “我記得你之前提過，那個社區有很多老梧桐樹？”林雪萍若有所思地問。
    “對，保留了很大一部分，這也是項目的一個亮點，設計要融入這些樹。”
    “頂棚……能不能借鑒一些樹葉脈絡或者樹影的意象？”林雪萍嚐試著建議，語氣帶著探討而非指導，“不是直接模仿形狀，而是那種光影交錯、自然延伸的感覺？既不會對結構做大改動，又能有獨特的視覺效果，而且和環境的契合度也高。”她說著，拿起桌上一張幹淨的餐巾紙，用指尖蘸了點旁邊涼菜碟裏濺出的醬汁，在紙上隨意勾勒了幾道交錯延伸的線條，“類似這種感覺？光線透過頂棚的縫隙投下來，會不會就像陽光穿過樹葉那樣？”
    她的手指纖細，那幾道醬汁劃出的線條靈動而富有生命力。江明華的目光緊緊盯在那張餐巾紙上，瞳孔裏仿佛有光芒驟然亮起，像是黑夜中被點亮的路燈。
    他猛地放下筷子，甚至來不及說什麽，起身大步走到餐桌另一邊，拿起一支繪圖鉛筆，又快速抽過一張打印紙的背麵，迅速地將腦海中瞬間迸發的靈感捕捉下來。鉛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急促聲響，他完全沉浸了進去，眉頭緊鎖，眼神專注得驚人。
    林雪萍沒有打擾他，安靜地吃完自己碗裏最後一口麵，然後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碗筷。她把碗碟拿到廚房水槽，打開水龍頭，水流聲開得很小，仔細地清洗著。
    過了大約十幾分鍾，江明華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肩膀放鬆下來。他拿著那張畫滿了潦草卻關鍵結構線的紙走過來，眼神亮得驚人，臉上帶著豁然開朗的興奮和喜悅“雪萍！你真是個天才！就是這個思路！葉脈和光影！太好了！這樣既輕巧，又有變化，還能和梧桐大道完美呼應！成本也完全可控！我怎麽早沒想到！”
    他激動地一把抱住正在擦桌子的林雪萍，手臂用力，幾乎將她抱離了地麵。
    林雪萍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和熱情的誇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手還拿著抹布“能幫到你就好……你先放開我，我手髒……”
    江明華這才鬆開她，但臉上的興奮勁兒還沒過，拿著那張紙左看右看，像是得到了什麽寶貝。“解決了，這個核心問題總算有方向了！”他語氣裏的輕鬆和愉悅顯而易見。
    看著他如釋重負、重現神采的樣子，林雪萍心裏也充滿了成就感和平靜的喜悅。能在他困擾的時候，以一個不經意的靈感幫到他，這種感覺很好。它不同於學生解出一道難題的興奮，而是一種更成熟的、源於深度理解和精神共鳴的滿足。
    收拾完廚房，兩人窩在沙發裏。江明華抱著筆記本電腦，繼續完善剛才的靈感草圖，時不時和林雪萍討論一兩個細節。林雪萍則拿著本閑書，靠在他身邊看著，偶爾抬頭看看屏幕上的線條逐漸變得清晰、富有美感，或者在他詢問時給出一點非常外行但偶爾能觸發新思路的小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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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夜色完全降臨，城市燈火如星河。公寓裏隻亮著一盞溫暖的落地燈，燈光籠罩著依偎在一起的兩人，空氣中流淌著舒緩的音樂，混合著鉛筆劃過數位板的輕微聲響和書頁翻動的聲音。
    一種深厚的、安寧的幸福感在這個夏夜裏靜靜彌漫。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隻是這樣待在一起，各自做著事，卻又緊密相連，共享著同一片空間和時光，便是愛情最踏實、最溫暖的模樣。
    時間悄然流逝。林雪萍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收到一封新郵件。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學校教務處發來的關於期末考前複習安排的通知。她微微坐直了些身體，仔細閱讀著郵件內容。
    江明華察覺到她的動作，從屏幕前抬起頭，關切地問“學校的事？”
    “嗯，”林雪萍把手機屏幕朝他稍微傾斜了一下，“期末考的日程和複習計劃大致定了，接下來又要開始忙了。”她的語氣裏帶著教師特有的、麵對考試季時的那種既感壓力又充滿責任感的平靜。
    “你也別太累，”江明華伸出手，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捏了捏，“需要我當司機隨時接送，或者需要夜宵投喂，隨時下達指令。”
    林雪萍笑著靠回他懷裏“知道啦。你也是，方案有了方向，也別熬太晚。”
    “放心，靈感來了，效率會很高。”他自信地笑笑，低頭在她發間落下一個輕吻，“我們一起加油。”
    夜更深了。電腦屏幕的光映在江明華專注的側臉上，林雪萍的書頁又翻過一頁。這個夏天的夜晚，充滿了設計圖紙上的靈感光芒、廚房裏簡單晚餐的溫暖氣息，以及無聲卻強大的相互支持。他們的世界，就在這些平凡而珍貴的日常裏，穩穩地向前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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