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林如海病逝蘇州府 林黛玉奔喪淚沾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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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彼時,榮國府中氣象雍容華貴,盡顯鍾鼎之家累世的富貴安閑。那園子之內,丫頭們皆身著月白綾衫,此綾衫質地輕柔,仿若雲煙,領口與袖口處,以細膩針法繡就的蘭花紋樣,疏密有致,栩栩如生,恰似空穀幽蘭悄然綻放,隱隱散發著淡雅之韻。
    腰間束著的月白綾帶,隨著她們蓮步輕移,微微飄動,宛如天邊流雲,輕盈曼妙。
    她們手持竹帚,清掃庭院時,動作舒緩而優雅,竹帚與那青潤光滑的石板路輕輕摩挲,發出的簌簌聲響,猶如一首悠揚婉轉的江南絲竹,在這靜謐的園中悠悠回蕩,似在娓娓訴說著歲月的靜好與安然。
    婆子們則手提精巧竹籃,竹籃編製精細,紋路美觀。籃中或是剛從園中采摘的時鮮果蔬,顆顆飽滿,鮮嫩欲滴,帶著清晨的露珠,宛如翡翠盤中的明珠,散發著清新的果香;或是裝滿五彩絲線、綾羅綢緞的針線笸籮,那絲線色彩斑斕,綢緞流光溢彩,彰顯著府中的富貴奢華。
    婆子們邁著細碎而穩健的步子,穿梭於曲折蜿蜒、雕梁畫棟的回廊之間,舉手投足間,盡顯經年操持府務所沉澱下來的嫻熟與練達。
    少爺小姐們,於各自居所之中,各得其樂,自有一番雅致情趣。
    瀟湘館內,黛玉斜倚在湘妃榻上,榻上鋪設著柔軟的錦褥,繡著精致的花卉圖案。她身著一襲月白綾子的寢衣,寢衣之上,以銀線繡就的流雲圖案,在透過窗欞的斑駁光影下,若隱若現,恰似縹緲仙境中的雲霧繚繞,如夢如幻。
    外罩的雲紋披肩,薄如蟬翼,質地輕柔,仿佛微風拂過便能飄然而起,更襯得她身姿婀娜,氣質如蘭,超凡脫俗。
    如墨般的青絲鬆鬆挽起,斜插一支溫潤瑩潔的羊脂玉簪,簪頭雕琢的那朵小巧梅花,花瓣細膩,花蕊玲瓏,仿若能散發絲絲暗香,為她增添了幾分雅致與清韻。
    此刻,她手持書卷,黛眉微微蹙起,那如秋水般澄澈明亮的眼眸,時而專注於書頁上的娟秀文字,時而透過雕花窗戶,望向庭院中隨風搖曳的翠竹。
    微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與她輕聲和鳴,共吟書中的千古情思,又似在低訴她內心深處那難以言說的幽微心事。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宛如一幅絕美的仕女圖。
    怡紅院內,寶玉身著月白綾子的中衣,領口與袖口皆以金線繡就精致繁複的如意花紋,金線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彰顯著尊貴不凡的身份。
    外罩一件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褂上的團花繡工精湛,色彩絢麗斑斕,每一朵團花皆栩栩如生,仿佛蘊含著無盡的生機與活力。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靴麵上的雲紋繡製得靈動逼真,恰似雲朵在腳下翻湧,隨時都會騰飛而起。
    此時,他正與小廝們玩鬧嬉戲,時而開懷大笑,那笑聲爽朗清脆,如銀鈴般在庭院中回蕩,露出的一口潔白如玉的牙齒,更顯其活潑開朗、純真無邪;時而佯裝發怒,眉頭緊緊蹙起,雙眼圓睜,眸中卻難掩那一抹俏皮與靈動,盡顯富家公子的隨性灑脫與天真爛漫。
    園中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與眾人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祥和寧靜、富貴安樂的美好畫卷。
    卻不想,午後時分,一陣急促且雜亂的腳步聲,宛如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自角門處驟然傳來,瞬間打破了這份寧靜,恰似巨石投入平靜無波的湖麵,激起千層驚濤駭浪,令園中眾人皆為之一驚。
    眾人聞聲,皆不禁抬眼望去,但見一小廝,身著半舊的藍布衣衫,衣角還濺著些許泥點,那泥點仿佛是匆忙間留下的慌亂印記。額頭上青筋暴起,宛如蜿蜒的蚯蚓,神色驚惶失措,一路狂奔至內院,口中不迭高呼“不好了,不好了!”
    這喊聲尖銳刺耳,似一道淩厲的閃電,劃破了原本晴朗的天空,在眾人心中轟然炸開,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濃重的陰霾一般,迅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小廝一路疾奔,徑直來到黛玉所在之處,“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地,身子如篩糠般劇烈顫抖,仿佛寒風中的落葉,無法自控。麵色煞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也因驚恐而微微泛紫,恰似冬日裏被霜打過的花瓣,盡顯其內心的恐懼與慌亂。
    他顫著聲音,幾近泣不成聲地說道“林姑娘,大事不好了!蘇州那邊傳來天大的噩耗,林老爺前些日子偶感風寒,起初隻道是尋常病症,府裏上下趕忙延請城中諸多素有妙手之稱的名醫,悉心診治,無奈那病症來勢洶洶,仿若惡魔附身,無論用何方藥,皆如泥牛入海,藥石罔效,竟於日前……竟於日前病逝了呀!”
    黛玉乍聞此訊,隻覺天旋地轉,仿若天崩地裂一般,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刹那間,往昔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那些溫暖而珍貴的畫麵一一浮現那年元宵佳節,蘇州城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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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牽著她的小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街邊的花燈五彩斑斕,形態各異。父親笑著為她講解每一盞花燈的典故,那溫暖的笑容如同這元宵的燈火,照亮了她的心房。
    她生辰之時,父親特意為她尋來罕見的詩書畫卷,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中,生辰滿是慈愛與期許,告訴她要多讀書,做個有見識的女子。
    還有無數個夜晚,她在燈下習字,父親在一旁靜靜看著,偶爾輕輕握住她的手,糾正她的筆法,那寬厚溫暖的手掌,傳遞著無盡的愛意。
    可如今,這一切都已成為泡影,父親竟永遠地離她而去,陰陽兩隔,再無相見之日……)她身子晃了幾晃,幾欲昏厥過去。身旁侍奉的丫鬟婆子們見狀,皆忍不住驚呼一聲,趕忙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她攙扶住。
    此時,但見黛玉淚如泉湧,順著那原本粉嫩如今卻蒼白如紙的臉頰滾滾而下,宛如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
    緊接著,她放聲痛哭起來,聲音悲慟欲絕,似要將這滿心的悲痛都宣泄而出,直叫天地亦為之動容“父親……父親呐!女兒遠在這京都之地,不能常侍您身畔,盡些兒女孝道,怎料到如今竟與您陰陽兩隔,成了永訣!這叫女兒如何承受得住,如何是好哇!”那哭聲如杜鵑啼血,聲聲悲戚,似能穿透雲霄,聞者無不為之動容,眼眶泛紅,心中湧起無盡的憐憫與哀傷。
    且說寶玉聽聞此變,心中猶如被烈火炙烤,心急如焚。(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黛玉悲痛欲絕的模樣,仿佛能看到她那瘦弱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淚水漣漣,心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深知,此刻的黛玉定是肝腸寸斷,無依無靠,自己必須陪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給予她力量和安慰 )
    當下,不及多想,即刻匆匆進宮請旨,見到聖上,寶玉“噗通”一聲,雙膝跪地,身著的錦袍在地上鋪散開來,宛如一朵盛開的暗色繁花,卻又透著幾分沉重與哀傷。
    他言辭懇切,聲淚俱下,苦苦懇請聖上恩準,讓自己能陪黛玉一同趕回蘇州料理後事。聖上見他如此情真意切,心中也不禁為之感動,念及黛玉孤苦伶仃,遂恩準了他的請求。
    寶玉得了旨意,不敢有絲毫耽擱,心急火燎地匆忙回府收拾行裝。一切準備停當後,便與黛玉登車啟程。
    一路上,車夫揚鞭策馬,快馬加鞭,那馬蹄聲噠噠作響,仿若密集的鼓點,一下下重重地敲在寶玉和黛玉的心坎上。
    二人心中唯有一個急切的念頭,恨不能肋生雙翅,即刻飛至蘇州。車窗外的景色如飛般掠過,可他們卻無心欣賞,滿心滿眼都是對蘇州的急切奔赴和對逝者的沉痛哀思。細雨紛紛揚揚地灑落,打濕了車窗,模糊了外麵的世界,仿佛也為他們的悲痛蒙上了一層厚重的幕布。
    一路上,林黛玉的淚水就沒有幹過,內心不斷地回憶著與父親的點點滴滴。那往昔的相處,父親的疼愛與教誨,如電影般在她腦海中不斷放映。每一個溫馨的畫麵,如今都化作了錐心的痛,讓她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寶玉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自己也眼淚汪汪。他能感受到黛玉此刻的悲痛,心疼如絞。看著黛玉憔悴而哀傷的麵容,他恨不得將她所有的痛苦都攬到自己身上。
    “林妹妹,莫要再如此傷心了,你這樣,我的心都要碎了。”寶玉聲音顫抖,帶著濃濃的擔憂與憐惜。
    林黛玉微微抬眸,淚眼朦朧地看向寶玉,哽咽著說“我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如今他去了,我這世間便又少了一個真心待我的人。”
    寶玉握緊她的手,越發用力,似要給予她力量“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絕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以後不管遇到什麽,我都在你身邊。”
    林黛玉聽了,心中湧起一股暖意,雖仍悲慟,卻也漸漸平靜了些。她靠在寶玉的肩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
    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在這悲傷的旅途中,彼此溫暖,一同承受著這份離別的傷痛。
    終於,一行人趕到蘇州府。靈堂之內,白幔低垂,一片素縞之色,彌漫著濃濃的哀傷。靈前香煙嫋嫋,那縷縷青煙升騰而起,仿佛帶著無盡的哀思飄向天際。燭光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閃爍,似鬼魅般張牙舞爪,更添幾分陰森淒涼。
    靈堂的地麵上鋪著冰冷的石板,牆壁上掛著的挽聯在微風中輕輕飄動,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逝者的生平與眾人的悲痛。
    黛玉甫一踏入靈堂,眼中所見,皆是父親已逝的殘酷現實,她再也抑製不住心中如決堤洪水般的悲痛,徑直撲至棺木之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聲震天動地,肝腸寸斷。
    “父親啊!女兒自幼便離開了您身邊,寄養在那賈府之中。這些年來,女兒日夜盼望著,盼著有朝一日能將您接來,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讓您安享榮華富貴,不再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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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承想,如今命運弄人,竟與您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日。女兒不孝啊,是女兒不孝啊!沒能在您身邊盡孝,沒能好好照顧您,這叫女兒如何能心安呐!”那哭聲淒厲無比,聲聲泣血,在場眾人聽了,無不心酸落淚,感歎命運的無常與殘酷。
    就在此時,黛玉瞧見了一身重孝的弟弟林承祖,身著粗麻製成的白色麻衣,麻衣質地粗糙,卻洗得幹淨,每一道褶皺都仿佛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腰係麻繩,頭戴孝帽,麵容憔悴不堪,神色哀傷至極,雙眼紅腫,眼神中滿是悲痛與迷茫。
    而站在林承祖身旁的,竟是弟媳賈惜春,亦是一身重孝裝扮,素白的衣衫襯得她麵色愈發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雙眼紅腫得如同熟透的桃子,似是哭了許久,眼淚已然流幹,唯有那深深的淚痕還留在臉頰上,訴說著她的悲痛。
    黛玉與賈惜春目光交匯的瞬間,二人皆悲從中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相擁而泣。那哭聲交織在一起,似在訴說著對逝者的無盡哀思,又似在宣泄著心中如深淵般的悲苦。
    “姐姐……”賈惜春泣不成聲,(身子劇烈地顫抖著,雙手緊緊抓住黛玉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後的依靠,生怕一鬆手,便會陷入更深的悲痛之中,淚水不斷湧出,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戚 )“父親他……他就這麽去了,往後可叫我們如何是好。”
    “妹妹……”黛玉亦是哽咽難言,(身子微微顫抖,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賈惜春的後背,試圖給予她一絲安慰,卻發現自己亦是滿心悲苦,言語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父親這一走,咱們這個家,便如天塌了一般。”
    在這悲慟時刻,寶玉與賈惜春深知黛玉姐弟倆此刻的悲痛,卻又擔憂他們過度哀傷,傷了身子。
    寶玉輕輕走上前,身著的素色長袍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擺動,宛如清風拂過湖麵,泛起層層漣漪。他溫言勸慰道“林妹妹,你且節哀順變,林姑父在天之靈,定不願見你如此傷心。”
    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搭在黛玉的肩上,那手掌寬厚而溫暖,仿佛傳遞著無盡的力量與安慰,眼中滿是關切與疼惜,那目光仿佛能融化世間一切悲痛。賈惜春也在一旁勸道“姐姐,你若這般不愛惜自己,父親泉下有知,怎能安心?”
    林承祖看著寶玉對姐姐的關懷,心中滿是感激,他微微上前,對著寶玉拱手作揖,聲音略帶沙啞地說道“寶兄此番能陪姐姐前來,承祖感激不盡。如今姐姐悲痛萬分,往後還望寶兄能多多照應。”
    寶玉趕忙還禮,真誠地說道“表弟不必多禮,黛玉之事,便是我之事,往後自會悉心照料,還望表弟節哀,咱們一同照顧好黛玉,莫讓姑父在天之靈擔憂。”
    在寶玉和惜春的勸慰之下,姐弟倆這才緩緩分開。黛玉移步至父親靈前,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地跪下,眼中淚水如決堤之水,再度奔湧而出。她雙手伏地,哭得肝腸寸斷,聲聲呼喚著父親,那哭聲仿佛要將自己的心肺都撕裂開來。
    不多時,黛玉便因悲痛過度,哭暈過去數次,眾人見狀,趕忙又是一番手忙腳亂地施救。有人端來溫水,有人輕拍她的後背,有人焦急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可黛玉依舊沉浸在悲痛之中,難以自拔。
    此後,姐弟倆商議,為表對父親的孝心與追思,決定延請城中有名的僧侶,為父做一場盛大的道場。
    那幾日,靈堂內外,僧侶們身披絳紅色袈裟,袈裟上繡著金色的經文圖案,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神秘而莊重的光芒。他們手持木魚、銅鈸等法器,口中念念有詞,那經文之聲抑揚頓挫,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又似在每個人的心頭回響。
    木魚聲“篤篤”作響,與銅鈸的清脆撞擊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整個府邸,仿佛要將這人間的悲慟傳達至那未知的彼岸,祈願父親在天之靈,能得到安息。
    依照蘇州當地的喪葬習俗,道場期間,每日早晚皆要舉行特定的儀式。清晨,天色未明,墨色的天空還殘留著幾顆稀疏的星辰。眾人便需著素服,神情肅穆地在靈前供奉新鮮的果蔬與香茗。
    那果蔬皆是精心挑選,鮮嫩欲滴,帶著清晨的露水,仿佛還帶著世間的生機;香茗散發著嫋嫋清香,縈繞在靈堂之中。供奉時,眾人皆要低頭默哀,心中默念著對逝者的思念與祈福。
    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大地上,為世間染上一層悲涼的色彩。此時,要燃起長長的白燭,那白燭在風中搖曳,燭光忽明忽暗,仿佛逝者未竟的心願。
    眾人圍繞靈柩緩緩行走,腳步沉重而緩慢,口中念著祈福的話語,聲音低沉而哀傷,在寂靜的靈堂中回蕩。靈堂外,細雨紛紛,打在地麵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仿佛也在為逝者哀泣。
    黛玉身披重孝,日夜守靈,仿若一尊雕塑,一動不動地守在靈堂之中。她神情恍惚,不吃不喝,滴水未進,粒米未沾。整個人形容憔悴,麵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唯有那一雙淚眼,因過度哭泣,始終紅腫不堪,布滿了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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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承祖同樣是悲痛萬分,看著黛玉如此傷心,心中亦是百般不忍。他常常默默地走到黛玉身邊,輕輕遞上一杯溫水,雖知黛玉不會喝,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做點什麽來表達自己的關心。
    有時,他會靜靜地陪在黛玉身邊,一同沉浸在悲痛之中,無需言語,隻希望能給姐姐一些無聲的支持。
    在守靈的間隙,黛玉的思緒常常飄回到童年時光。那時,她與父親在蘇州的園林中漫步,春日裏,繁花似錦,桃花灼灼,如天邊的雲霞。
    父親牽著她的小手,漫步在花間小徑,指著盛開的桃花,微笑著告訴她“這桃花灼灼,正如吾家玉兒一般嬌豔。”她仰起頭,看著父親慈祥的麵容,眼中滿是純真與依賴。
    夏日時,他們在湖心亭中乘涼,湖麵波光粼粼,荷葉田田,荷花綻放,清香四溢。父親搖著扇子,為她講述古老的詩詞故事,清風拂麵,帶著湖水的清涼,也帶著父親的關愛。
    (如今,物是人非,那些美好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父親的音容笑貌隻能在回憶中找尋……)想到此處,她的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來,打濕了身前的麻衣。
    道場持續了七日七夜,終於到了出殯那日。林承祖,林黛玉姐弟倆,身披重孝,林承祖捧著父親的靈位,那靈位上父親的名字莊重而肅穆,似有他生前的威嚴。
    林黛玉雙手持著引魂花幡,花幡在風中獵獵作響,似要引領父親的亡魂去往安息之所。賈寶玉和賈惜春同樣身穿孝服,神色哀傷。下人們抬著林如海的靈柩,步伐沉重而緩慢。一路上,眾人皆默默無言,唯有風聲和偶爾傳來的抽泣聲。
    街邊百姓駐足觀望,無不感歎林家的變故。雨絲又淅淅瀝瀝地飄落,打在眾人的孝服上,也打在每個人的心頭。眾人懷著沉痛的心情,一步一步向墓地走去,仿佛這短短的路程,走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終於到了墓地,看著那即將掩埋父親的墓穴,林黛玉再也控製不住,又一次昏厥過去。寶玉急忙上前扶住她,輕聲安慰。待一切安置妥當,眾人在墓前久久佇立,與林如海做最後的告別。
    林黛玉在父親逝世後,決定在蘇州為父親守靈,賈寶玉陪伴在他身邊,弟弟林承祖和弟媳賈惜春,一起為林如海守靈一年。
    靈堂裏的香灰積了薄薄一層,白燭的光暈在梁上繞著,映得滿室的素縞都泛著冷光。林黛玉跪在蒲團上,素日裏流轉的眼波此刻凝在靈牌上,像一汪凍住的秋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素紗,那裏還留著昨夜替父親整理衣襟時沾的半點墨痕。
    “姐姐,喝碗熱茶吧。”林承祖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他捧著個青瓷茶碗,碗沿凝著細白的水汽。他穿著同色的孝衣,身姿已見挺拔,隻是眉宇間鎖著層化不開的沉鬱,見黛玉沒動,便將茶碗輕輕擱在靈桌一角,自己也在旁邊的蒲團上跪下,脊背挺得筆直,倒有幾分林如海生前的風骨。
    賈惜春隨後進來,手裏捧著件半舊的夾襖。她走到黛玉身後,將襖子輕輕搭在她肩上,指尖觸到黛玉微涼的肩頭,低聲道“夜裏風涼,仔細著了寒。”她素日裏疏淡,此刻語氣卻添了幾分溫軟,目光掠過靈牌時,也垂下了眼睫。
    黛玉抬手攏了攏夾襖,那布料上還留著惜春身上的淡淡藥香,她轉過頭,望著弟弟和弟媳,聲音輕得像被香灰壓著“你們也熬了這許久,去裏間躺躺吧。”
    承祖搖頭,目光落在靈前那盆開得正盛的白菊上——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他說菊花有骨。“姐姐都守著,我怎能去歇著。”他說話時喉結動了動,像有什麽堵著,“父親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姐姐,說姐姐自小就身子弱,希望姐姐好好的保重自己身體”
    黛玉聞言,淚又落了下來,哽咽著說“我又何嚐不知父親的心意,隻是這心中的痛,實在難消。”賈惜春輕拍著黛玉的背,輕聲安慰“姐姐,父親一生磊落,他在天之靈,定是希望我們都能好好的。”
    這時,賈寶玉也走進靈堂,他看著神情悲戚的眾人,心中滿是憐惜。“林妹妹,你身子弱,莫要過度哀傷壞了身子。”寶玉走上前,握住黛玉的手。黛玉微微抬眸,眼中滿是疲憊與哀傷“寶哥哥,我隻覺得這世間愈發冷清了。”
    寶玉握緊她的手,堅定地說“有我在,不會讓你冷清的。”林承祖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有了些許寬慰,他知道姐姐往後有寶玉相伴,或許能少些痛苦。眾人又在靈堂守了一會兒,直到燭火搖曳,夜深露重。賈惜春扶著黛玉去裏間休息,寶玉和林承祖則繼續守在靈前,守護著那份對逝者的思念與敬意。
    第2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林黛玉便輕手輕腳地起身,獨自來到父親的靈位前。她身著月白綾子睡衣,長發鬆鬆挽起,眼神中透著一夜未眠的疲憊與哀傷。
    她緩緩走到靈位前,纖細的手指拈起一炷香,在燭火上點燃,而後虔誠地舉至額頭,深深地拜了三拜。香煙嫋嫋升起,她的目光始終凝視著靈位上父親的名字,仿佛能透過那幾個字看到父親和藹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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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她又斟了一杯清茶,輕輕放在靈位前。她垂眸站在那裏,嘴唇微動,開始喃喃自語“父親,自您走後,我常夢到小時候您教我讀書識字,我們一起在庭院中漫步的場景。如今陰陽兩隔,女兒再也不能在您膝下承歡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父親,您放心,女兒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辜負您的期望。隻是女兒時常想念您,想再聽聽您的教誨,想再看看您的笑容。”
    寶玉在一旁聽著,默默將黛玉膝下的蒲團又墊厚了些,自己則撿了個稍遠些的蒲團坐下,手裏撚著串菩提子,卻不說話,隻讓那轉動的珠子聲混在香燭的劈啪裏。
    他見黛玉望著承祖,他自己也眼淚汪汪,便悄悄起身,去廚房吩咐婆子把煨著的蓮子羹端來——那是黛玉素日愛吃的,隻是這幾日,她一口也沒動過。
    雨又下了起來,打在靈堂的窗紙上,淅淅瀝瀝的,像誰在數著時辰。承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啞“爹書房裏的那些書,我都仔細收著了,等過了這陣子,姐姐看看哪些要留著。”
    黛玉的眼圈倏地紅了,那些書裏,有父親親手圈點的批注,有她幼時纏著父親講過的典故。她沒說話,隻點了點頭,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膝前的素色裙擺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惜春從袖中摸出塊幹淨的帕子遞過去,自己的眼圈也紅了些“別傷了身子,爹在天有靈,也不放心的。”
    寶玉端著蓮子羹進來時,正見四人圍著靈牌,身影被燭火拉得長長的,在地上交疊著。他把羹碗放在案上,輕聲道“趁熱吃口吧,墊墊肚子。”
    靈前的長明燈忽明忽暗,將“林公如海”四個字照得忽深忽淺。香霧繚繞裏,誰也沒再說話,隻聽著雨聲、燭聲、還有彼此壓抑著的呼吸聲,一圈圈繞在這靈堂裏,像要把這漫長的一年,都纏進這無盡的哀思裏去。
    待諸事料理完畢,歸程途中,黛玉獨坐車中,倚窗而望。車窗外,江南煙雨紛紛揚揚,如絲如縷,淅淅瀝瀝地灑落在天地之間。那細密的雨幕,如煙如霧,仿佛一層輕紗,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似是為這世間增添了幾分淒清與哀愁。
    雨滴打在車窗上,匯聚成一道道水流,如同她心中流淌不盡的淚水。遠處的山巒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畫,卻又透著無盡的悲涼。河邊的垂柳,枝條低垂,在風雨中搖曳,仿佛也在為逝者默哀。
    蘇州的街頭,行人匆匆,皆著素色衣衫,在雨中神色凝重。濕漉漉的石板路反射著微弱的光,街邊店鋪半掩著門,門簷下掛著的雨簾,如串串珠簾,卻透著絲絲寒意。
    偶爾有賣花的孩童,頂著鬥笠,手中拿著幾束殘花,在雨中瑟瑟發抖,叫賣聲也顯得有氣無力。這一切景象,都仿佛在訴說著世間的無常與悲涼,也暗示著黛玉未來生活的未知與迷茫。
    黛玉觸景生情,腦海中不禁又浮現出父親的音容笑貌。想起父親往昔的慈愛,想起父女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湧來,淚水再度簌簌落下,順著臉頰滑落,沾濕了衣衫。
    寶玉坐在一旁,看著黛玉如此悲痛,心疼不已。他輕輕將黛玉攬入懷中,用那溫柔而又充滿關切的聲音安慰道“妹妹,切莫要過度傷懷了,身子是自己的,保重身子才是最為要緊之事。
    林姑父一生仁厚善良,在天之靈,必定也盼著妹妹能平安順遂,好好生活。你若這般不愛惜自己,林姑父知曉了,又怎能安心呢?”說著,他輕輕撫摸著黛玉的頭發,那動作輕柔而舒緩,試圖給予她一絲溫暖與安慰。
    黛玉哽咽著,泣不成聲地說道“如今父親已逝,我在這世上,便好似無根之萍,孤苦伶仃,無所依靠。除了弟弟,便隻餘你一人,能與我相依相伴。往後這漫長的日子,叫我可如何是好哇……”說罷,又嗚嗚咽咽地哭將起來,那哭聲,如同一把把銳利的刀子,割在寶玉的心尖上。
    寶玉緊緊地抱著黛玉,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輕聲卻又鄭重地說道“妹妹,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定會常伴你左右,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無論前路如何艱難,咱們一同麵對便是。”黛玉微微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寶玉,那眼神中既有悲痛與無助,又隱隱透露出一絲對寶玉的依賴與信任。她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哭聲哽住,隻能將頭埋入寶玉懷中,哭得愈發傷心。
    馬車緩緩行駛,終於回到了賈府。一踏入瀟湘館,黛玉便覺一股清冷寂靜之氣撲麵而來。館內的翠竹依舊,隻是往日父親的關懷與溫暖已不複存在,如今隻剩下這滿目蕭索。曾經她在這館中與父親書信往來,分享生活點滴,而如今卻隻能獨對空房,黯然傷神。
    自回府後,黛玉對以往喜愛的詩詞書畫等活動皆失去了興致。以往,她常與姐妹們在園中吟詩作畫,才情出眾,妙語連珠。可如今,便是姐妹們邀她同去,她也隻是淡淡拒絕,整日隻默默坐在瀟湘館內,對著父親的遺物發呆。便是偶爾拿起書卷,目光也隻是呆滯地落在書頁上,全然無法讀進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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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的眾人對黛玉的態度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有些婆子丫鬟,平日裏便慣會察言觀色,見黛玉如今沒了父親這座靠山,便少了幾分從前的殷勤,言語間也少了些敬重。而眾姐妹雖麵上依舊關懷,但黛玉卻總覺得她們的關切中多了些小心翼翼,仿佛她成了一個易碎的物件,這讓黛玉心中更添幾分落寞。
    寶玉瞧在眼裏,疼在心上。他深知黛玉心中的苦,便想著法子逗她開心。一日,他聽聞集市上有個賣字畫的老者,手中有不少罕見的書畫珍品,其中不乏黛玉喜愛的名家之作。寶玉趕忙跑去集市,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尋到那老者,買下了幾幅字畫。滿心歡喜地來到瀟湘館,想著能讓黛玉展顏。
    寶玉笑著走進瀟湘館,說道“林妹妹,你瞧我給你尋來什麽好東西。”說著,便將字畫展開,擺在桌上。黛玉緩緩抬眼,目光在字畫上一掃,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道“寶哥哥,多謝你費心,隻是我如今實在沒了這興致。”寶玉聽了,心中一陣失落,但仍不願放棄,又道“妹妹,你看這畫中意境,山水秀麗,說不定能讓妹妹心情好些。”黛玉微微搖頭,起身緩緩走到窗邊,望向窗外的翠竹,不再言語。
    見此情景,寶玉心中明白,黛玉心中的傷痛並非一時半會兒能夠驅散。但他並未氣餒,又尋思著為黛玉準備一場小型詩會,邀上與黛玉交好的姐妹,想著或許熱鬧些能讓黛玉心情好轉。
    詩會當日,眾人齊聚瀟湘館。可黛玉卻隻是坐在一旁,神色懨懨,對眾人所吟之詩,隻是偶爾點頭,卻不再像從前那般積極參與,妙語連珠。眾人見此,也都有些興致缺缺,這場詩會便草草收場。
    時光流轉,四季更迭。春天,瀟湘館外百花盛開,可黛玉卻覺得那豔麗的花朵不過是徒增傷感,再無往日賞花的雅興。夏日,園中荷香陣陣,她卻常一人坐在館內,避開那熱鬧的荷塘,隻覺那喧囂與自己格格不入。
    秋天,落葉紛飛,她看著那飄零的樹葉,仿佛看到了自己漂泊無依的命運,心中的愁緒愈發濃重。到了冬天,白雪皚皚,整個賈府銀裝素裹,可瀟湘館內卻顯得格外清冷,黛玉常常對著窗外的雪景,一坐便是一整天,心中思念著父親,默默流淚。
    然而,在這無盡的悲痛與孤寂中,黛玉的眼神裏卻漸漸多了一種別樣的堅毅。她深知,自己雖失去了父親,但生活仍要繼續。她在心底暗暗發誓,定要守著對父親的思念,堅強地走下去。而寶玉,也始終陪伴在她身邊,如同一盞明燈,在這漫長而又艱難的歲月裏,為她照亮前行的路。
    後人有詩歎曰
    噩耗驚傳痛斷腸,江南煙雨淚茫茫。
    靈前哭父悲聲切,塚畔思親涕泗長。
    孤雁南飛失暖巢,殘紅飄落斷柔腸。
    從今獨倚紅樓月,一片相思付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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