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著孟實的樣子，笨拙地將衝鋒槍架在戰壕的胸牆上，對準了那個黑影，然後閉上眼，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
    槍口噴出的火焰照亮了他那張稚嫩而又猙獰的臉。他一口氣打光了半個彈鼓，巨大的後坐力震得他肩膀發麻，手臂酸軟。
    等他停下來，顫抖著睜開眼，隻見那個美軍士兵已經倒在了彈坑裏，一動不動。
    我……我殺人了？
    劉小山愣住了。沒有想象中的惡心和恐懼，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混雜著興奮和快意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原來，這就是三連長說的，把想殺你的人幹掉的感覺。
    就在這時，孟實的身影，突然又出現在了他的戰壕裏。他手裏，提著一部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步話機。
    他看了一眼劉小山，又看了一眼他手裏還在冒煙的衝鋒槍和前方那個被打死的敵人，眼神裏閃過一絲讚許。
    “會用步話機嗎？”孟實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沉穩。
    劉小山愣了一下，隨即像小雞啄米一樣瘋狂點頭“會！我……我入伍前就是郵電局的接線員！”
    這是他最擅長，也是唯一擅長的事情。
    “好！”孟實把步話機塞到他手裏，“軍部直屬炮群頻率，xxxx。
    告訴他們，我是七連代理班長孟實。我們頂不住了，請求炮火支援！”
    他的語速極快，像是在下命令。
    “坐標呢？班長，沒有坐標，炮兵沒法打！”劉小山急得滿頭大汗。
    孟實一把搶過劉小山的水壺，擰開蓋子，將剩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泥濘的平地。
    然後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發光的子彈頭，就著遠處爆炸的火光，飛快地在那片泥地上畫出了一副簡易的地圖。
    “這裏是我們，這裏是1號高地，這裏是那條幹涸的河床。”
    他的手指在泥地上一一劃過，清晰無比，“看到對麵山坡上那三棵被炮彈削掉了頂的鬆樹沒有？
    以它為基準，向左延伸一百米，向右延伸兩百米，縱深三百米！
    這是美軍的第二梯隊集結地！全是人和車！給我往死裏打！”
    “還有！”他指著另一個方向，“我們正前方，距離三百米，有一片凹地，
    他們的迫擊炮陣地就在那裏！告訴炮兵，先敲掉它！”
    劉小山看著那副簡陋卻又精準得可怕的地圖，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個孟班長，在如此激烈混亂的戰鬥中，竟然還把敵人的部署摸得一清二楚！他的腦子到底是什麽做的？
    “還愣著幹什麽！快！”孟實低吼一聲，一巴掌拍在劉小山的鋼盔上。
    劉小山一個激靈，立刻反應過來。
    他顫抖著手，將頻率調到指定的頻道，然後深吸一口氣，用他最清晰、最標準的普通話，對著話筒喊了起來。
    “呼叫洞幺！呼叫洞幺！我是尖刀七連，我部陣地即將失守，請求緊急炮火支援！重複，請求緊急炮火支援！”
    話筒裏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幾秒鍾後，一個粗豪的聲音響了起來。
    “洞幺收到！你們是誰在呼叫？報上你的身份和坐標！”是那個獨眼龍團長的聲音。
    “報告！我是七連代理班長孟實的通訊兵！我部……我部已無完整建製！
    無法精確坐標！但我們觀察到敵軍主力集結區和炮兵陣地！”
    劉小山急中生智，將孟實剛才的話，用自己的語言組織了一遍，飛快地報了出去。
    “……以三棵鬆樹為基準的那個區域？你們確定？！”獨眼龍團長顯然有些猶豫，這種概略的坐標，很容易誤傷。
    “確定！我用我的命擔保！”劉小山扯著嗓子吼道。
    話筒那頭沉默了足足十秒鍾。
    這十秒鍾，對劉小山來說，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獨眼龍團長的咆哮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他娘的！信你小子一次！全體注意！目標，漣川前沿，概略坐標xxx！
    ‘喀秋莎’準備！一輪齊射！給老子把那片地翻過來！”
    命令下達。
    幾分鍾後，就在美軍的第三波攻勢即將發起時，一陣奇異的，如同布匹被撕裂的“咻咻”聲，再次從遠方的山後傳來。
    劉小山抬起頭。
    他看到，上百道耀眼的火龍，拖著長長的尾焰，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
    劃破了漆黑的夜空，像一場盛大的，死亡的流星雨，精準地覆蓋了孟實所說的那片區域。
    真正的地動山搖。
    整個大地都在呻吟。
    那片區域，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美軍的攻勢，戛然而止。黑暗中，隻剩下無數的慘叫和絕望的哀嚎。
    陣地上，所有幸存的七連戰士，都從掩體裏探出頭，呆呆地看著這神兵天降般的一幕。
    勝利了。
    他們，守住了。
    劉小山癱坐在地上，步話機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他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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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實也正看著那片火海，他的臉上，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那張一直緊繃著的，像鋼鐵一樣堅硬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表情。
    天，快亮了。
    那片被“喀秋莎”反複耕犁過的山穀，變成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人間煉獄。
    大火仍在燃燒，將夜空映照得一片詭異的暗紅。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和硝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嘔。
    美軍的第三波攻勢，連同他們的預備隊和炮兵陣地，就這樣被從地圖上幹淨利落地抹去。
    漣川陣地上，幸存的七連戰士們，像一群從地獄裏爬回來的幽靈，癱倒在各自的掩體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們中的許多人，包括劉小山在內，都忍不住劇烈地嘔吐起來，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才能好受一些。
    戰鬥，似乎結束了。
    但孟實沒有放鬆。他像一頭警惕的孤狼，依然在陣地上快速地移動著，
    收集著可用的彈藥和武器，將還能動的傷員拖到相對安全的彈坑裏。
    他的動作依舊快而穩，仿佛身體裏藏著一台永不疲倦的發動機。
    他走過劉小山身邊，腳步頓了一下。
    劉小山正抱著那部步話機，吐得臉色煞白，渾身虛脫。但他懷裏的步話機，卻被他護得死死的。
    孟實沒有說話，隻是從自己身上解下一個水壺，扔進了劉小山懷裏。
    然後，他撿起一支還能用的1步槍，走到戰壕最前沿，單膝跪地，槍口指向黑暗，一動不動地警戒著。
    劉小山抱著那個還帶著孟實體溫的水壺，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他抬起頭，看著孟實那不算高大，卻穩如磐石的背影，第一次覺得，原來安全感，是這樣一個具體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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