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穀的月，總浸著三分血色，七分鬼氣。沈逸之斜倚在萬春流藥廬的簷角，指尖金針映著月華。
    “你當真要讓那幾個惡人，養大那孩子？”萬春流的聲音低沉，似壓著千鈞憂慮。
    沈逸之翻身落地，衣袂獵獵，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養？非也，是教。這世道濁浪滔天，若不教他奸猾似鬼，如何在這吃人的江湖立足？與其讓他學那迂腐的仁義道德，不如讓他先看清這世間的黑暗。”
    自沈逸之以鬼醫之名踏入惡人穀，穀中便再無寧日。總有些不知死活的惡人，妄圖來醫廬稱一稱這鬼醫的斤兩，卻每每铩羽而歸，狼狽不堪。
    五大惡人蹲在房梁上，麵麵相覷，自打鬼醫入住，這“每日一鬧”便成了穀中雷打不動的戲碼。
    先是“無影鏢”孫老四，仗著淬毒袖箭，大搖大擺來示威。沈逸之不過反手一揮，毒箭便穩穩插回他發髻。
    次日，孫老四頂著一頭碧綠亂發，逢人便嚷鬼醫是唐門老祖轉世，嚇得穀中小兒夜夜啼哭。
    再是“毒娘子”柳三娘，端著一盅七步斷魂湯，笑得嫵媚又陰毒。沈逸之當麵一飲而盡，卻從袖中抖出一隻赤紅蜈蚣，竟當著她的麵，將那蜈蚣生吞入腹。柳三娘嚇得當場拜倒，直呼要認師父。
    “他娘的，老子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般邪門的醫術！”李大嘴啃著羊腿，油星子濺到胸前朱砂痣上，那抹殷紅愈發鮮豔奪目。
    五大惡人齊齊打了個寒顫，自打被種下那催命符，他們便認了命。此毒無藥可解，稍有忤逆，沈逸之隻需一個念頭，便能讓他們毒攻心脈，那滋味，生不如死。
    話音未落，穀口忽傳來淒厲鴉鳴，九盞碧綠燈籠如鬼火般飄近，抬轎的是四個無麵人，臉上血肉模糊，似被生生剝去了五官。
    轎簾掀開，一枯瘦老者拄著人骨杖蹣跚而出，杖頭骷髏眼眶裏，兩條赤紅蜈蚣緩緩蠕動，猙獰可怖。
    “千麵毒叟！”屠嬌嬌臉色驟變，聲音都變了調，“這老怪物閉關十年，竟被驚動了……”
    老者喉間發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刺耳又陰森：“聽說穀裏來了位毒術通天的後生？老夫的‘七情蠱’正缺個試藥人——”
    話未說完，沈逸之已如鬼魅般閃至轎前，指尖輕彈，一粒藥丸直射入老者口中。老者驚駭欲退，卻見掌心赤紅蜈蚣竟調頭鑽入自己腕脈，七竅瞬間滲出黑血，腥臭撲鼻。
    “你、你何時換了我的蠱蟲？！”千麵毒叟踉蹌後退，眼中滿是驚恐與不可置信。
    “從你嘴放臭屁開始。”沈逸之俯身拾起人骨杖，輕輕一折，杖中百枚毒針簌簌落地，如落英繽紛，“你的毒道，不過如此。”
    三日後，千麵毒叟的碧綠燈籠，掛在了白骨碑上，成了惡人穀新的路標。五大惡人自此心服口服，再不敢有半點異心。
    鬼醫醫病，必索對方拿手武功。有人說，隻要當著他的麵施展一遍，鬼醫便能過目不忘，還能推陳出新，青出於藍。
    流言如野火燎原，有人說鬼醫沈逸之是千麵公子王憐花閉關時收的嫡傳弟子，有人說他盜了《憐花寶鑒》，更有人信誓旦旦稱，曾在海外仙山見過他與王憐花對弈，棋盤上風雲變幻，殺機四伏。
    沈逸之從不辯解，隻在某日“失手”將一冊偽造的《憐花手劄》丟進火盆。次日，穀中便多了七具為搶灰燼而互戕的屍體，血染白骨，觸目驚心。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數年已過。
    醫廬後的藥圃裏，八歲的小魚兒正蹲在曼陀羅花叢中，左眼貼著屠嬌嬌的易容假疤，右掌練著杜殺的血手印拍蚊子，嘴裏還叼著哈哈兒教的棗核鏢，活脫脫一個小煞星轉世。
    可當他瞥見瘸腿黃狗溜進藥田時，立刻躡手躡腳摸出懷裏的肉饃——那是他清晨偷了李大嘴的夥食，特意留給這老夥計的。
    “小混蛋！又拿老子的下酒菜喂狗！”李大嘴的怒吼如驚雷般炸響，震得藥草亂顫。
    小魚兒哧溜鑽進沈逸之袍角後，探出半張鬼臉，嬉皮笑臉道：“大嘴叔叔，你昨兒教我的，講義氣才是江湖好漢嘛，這阿黃是我兄弟，四舍五入也是您的晚輩，吃點菜咋了嘛！”
    話音未落，他袖中突然彈出一枚金針，針尾拴著細線，眨眼間把李大嘴的褲帶勾到了樹梢——正是陰九幽的“無影索”絕技。
    沈逸之拎起這滑頭後領，似笑非笑地彈他腦門：“血手印配無影索，杜殺和陰九幽的看家本領，倒是讓你玩出花樣了。”
    指尖綠光一閃，小魚兒袖中藏的毒蠍子已被金針釘在牆上，動彈不得。“下次再往我茶裏放巴豆，就讓你試藥三日。”
    小魚兒不愧是武學天才，小小年紀，已得五大惡人三成功力。這小鬼的毒計、暗器、騙術，玩得純熟無比，讓人防不勝防。可惜打小便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學武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沈逸之有心栽培，他卻總說鬥智不鬥力，還振振有詞道：“當年楚留香也不是武功第一，靠的是聰明才智，譜寫了香帥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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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歪理邪說，讓沈逸之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某夜，沈逸之拎著小魚兒後領躍上白骨碑。
    “看好了。”他足尖輕點，身形忽如遊魚入水，在嶙峋怪石間蜿蜒穿梭，每一步踏出，都幻出重重虛影，讓人分不清真身所在。
    “楚香帥雖聰明絕頂，但行走江湖，武功仍是根本。最起碼，當年盜帥的輕功可是天下無雙，來去如風，無人能及。
    今日我教你的輕功，叫魚龍百變，脫胎於鐵劍門神行百變和一個老窮酸的三才步，兼顧輾轉騰挪與長途奔走，讓你在江湖上立於不敗之地。記住，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打不贏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可得好好學。”
    小魚兒眼睛發亮，死死盯著沈逸之的步伐，仿佛看見月光化作流水，而自己成了逆流而上的魚，一條永遠打不死的小魚兒，在江湖的波濤中肆意遨遊。
    萬春流將新煉的解毒丹拍在石桌上，皺眉道：“你讓五大惡人教這孩子，不怕把他養歪嗎？”
    沈逸之摩挲著銅鏡邊緣，笑道：“小魚兒本性不壞，雖調皮搗蛋，但骨子裏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好人。學點詭秘伎倆，也是極好的。畢竟，江湖上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啊。”
    遠處忽然傳來小魚兒的歡呼——他正用魚龍百變的身法，戲耍陰九幽。連輕功冠絕一時的半人半鬼陰九幽，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抓到這調皮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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