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門院前擺茶席,欽差麵前論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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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崇那句不鹹不淡的去黃果村,讓張天河和李文靖的心,都跟著往下一沉。
    他們原以為,撞見王豹和那車燒糊的米,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能坐實許青山毀證的罪名。
    卻沒料到,石崇這老狐狸,心思比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還繞,三言兩語,反倒把火頭引到了張天河自個兒的身上。
    隊伍重新上路,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
    張天河騎在馬上,隻覺得那官袍底下的裏衣,都快被冷汗給浸透。
    他不住地拿眼去瞟旁邊的李文靖,眼神裏頭滿是怨毒。
    要不是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酸秀才,自個兒何至於惹上這等麻煩。
    李文靖也覺察到他的目光,心裏頭也是又怕又恨,縮著脖子,不敢吱聲。
    日頭漸漸爬高,毒辣辣地烤著人的脊背。
    黃果村那熟悉的村口,總算是出現在了前頭。
    整個村子,安靜得有些過分。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連平日裏最愛在村口閑逛的幾條土狗,這會兒也不知鑽到哪個犄角旮旯裏頭,連聲吠叫都聽不見。
    石崇的隊伍,就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之中,緩緩地開進了村子。
    馬蹄踏在村裏那條唯一的土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隊伍在許家那座氣派非凡的青磚大院前停下。
    那院牆,不知何時又往上加高了幾尺,牆頭頂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削得尖銳無比的竹刺和碎瓦片,在日頭底下泛著森森的冷光。
    張天河瞅著這副架勢,心裏頭那股子無明火又拱了起來。他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就衝到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前,抬起腳,鉚足了勁就要踹。
    “吱呀——”
    他那腳還沒踹上去,大門卻自個兒從裏頭,不緊不慢地打開了。
    開門的,是王熊。
    他那鐵塔般的身板,就那麽堵在門口,手裏頭沒拿家夥,隻是抱著胳膊,一雙眼珠子麵無表情地瞅著門外的眾人。
    張天河的腳,就那麽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門內,院子當中的那棵老槐樹底下,不知何時擺開了一張石桌,幾條石凳。
    許青山正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
    他身上穿著件再尋常不過的青色粗布短褂,頭發也隻是簡單地用一根布條束著。
    他麵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套粗陶茶具,正手法嫻熟地給對麵的幾位老者斟茶。
    那幾位老者,個個須發皆白,臉上布滿皺紋,正是黃果村裏年紀最長,也最是德高望重的幾位族老。
    他們手裏捧著熱茶,正慢悠悠地品著,對門外這群氣勢洶洶的官差,竟是連眼皮子都沒多抬一下。
    這副景象,平和得有些詭異。
    張天河和李文靖都愣在當場,他們預想過無數種許青山或跪地求饒,或負隅頑抗的場麵,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般風輕雲淡,從容不迫的模樣。
    這哪裏是待罪的囚徒,分明是款待貴客的主人。
    石崇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終於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他揮手製止了身後那些蠢蠢欲動的兵痞,自個兒下了馬,邁著沉穩的步子,獨自一人走進了許家的院子。
    張天河和李文靖對視一眼,也隻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許青山放下手中的茶壺,緩緩站起身。
    他先是衝著那幾位族老,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幾位公爺,家中來了官府的貴客,小子先失陪片刻。”
    然後,他才轉過身,迎上石崇那銳利的目光,臉上沒什麽表情,不卑不亢地又是一拱手。
    “草民許青山,不知石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石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聲音平淡,“看樣子你早有準備啊,不過許青山,你可知本官為何而來?”
    “草民不知。”
    許青山搖搖頭,“草民隻是一介山野村夫,平日裏除了種地,便是養家。實在想不出,究竟犯了何等王法,竟能勞動石大人您這等欽差,親自登門。”
    “哼,還在裝蒜!”
    李文靖瞅準機會,立馬就跳了出來,指著許青山的鼻子尖聲叫道,“石大人,此獠巧言令色,您可千萬莫要被他這副假象所蒙蔽!他...”
    “本官問話,何時輪到你來插嘴?”
    石崇頭也沒回,隻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那眼神,讓李文靖瞬間如墜冰窟,後麵的話全都噎死在了喉嚨裏,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石崇不再理他,隻是看著許青山,“有人狀告你,私藏妖米,毆打秀才,聚眾謀逆。你,有何話說?”
    許青山聽完,沒急著辯解,反倒是輕笑一聲。
    他轉過身,對著那幾位一直端坐著喝茶的族老,又是一個長揖。
    “三公,您老人家,是我們黃果村年紀最長的,也是最明事理的。您老給評評理,我許青山自打回到村裏,可曾做過半分橫行鄉裏,欺壓良善的事情?”
    為首的那位白發族老,放下茶碗,用他那雙渾濁卻又透著幾分睿智的老眼,瞅了瞅石崇,又瞅了瞅許青山,這才慢吞吞地開了口,聲音沙啞,卻中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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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官爺的話。青山這娃子,是我們從小瞅著長大的。他爹娘走得早,這娃子吃了不少苦。前陣子他回來,俺們瞧著他那身子骨,都以為他活不長。可誰曉得,這娃子是個有本事的。”
    “他自個兒開荒種地,沒占村裏一分一毫的便宜。前陣子村裏遭了災,好幾戶人家都快揭不開鍋,還是他,主動拿出自家的口糧,挨家挨戶地送,救了好幾條人命。
    至於那王虎,以前確實是村裏一霸,可自從被青山這娃子拾掇了一頓之後,如今也學好,天天幫著村裏幹活。俺們這把老骨頭瞧著,青山這娃子,是個好娃,是個有良心的好娃。”
    另一位族老也跟著點頭附和:“是啊,官爺。至於那米,俺們都嚐過,香得很,吃了身上也有勁。俺們不曉得什麽妖米不妖米的,俺們隻曉得,那是能救命的好糧食。要是種出好糧食也算犯法,那俺們這些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怕是都沒活路。”
    這幾位老者的話,說得樸實無華,卻字字句句,都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實在勁兒。
    石崇安安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神情,依舊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模樣。
    李文靖的臉,卻是一陣紅一陣白。
    他急忙叫道:“大人,他們...他們定是被這許青山給收買,或是被他給嚇怕,這才替他說話的!”
    “李秀才。”
    許青山轉過頭,看著他,眼神裏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憐憫,“你口口聲聲說我毆打你,勒索你。我倒想問問,那日,你為何會出現在我家的田埂邊上?你一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對我家一個鄉下婦人,又是如何言語的?”
    他又轉向石崇,一指跪在地上的王豹,“石大人,這位是我兄弟王豹。今早他車上那救命的米,又是如何被燒的,想必大人心裏,已經有數。究竟是誰在仗勢欺人,誰在顛倒黑白,大人明察。”
    石崇的目光,在張天河那張已經開始冒冷汗的臉上,停留了許久。
    這案子,查到這裏,已經不是許青山一個人的事。
    它牽扯出了太多東西,有官府的顏麵,有地方的勢力,還有他自個兒的判斷。
    他沒有立刻做出決斷,隻是站起身,走到那石桌前,親自端起許青山剛才倒的那杯還冒著熱氣的粗茶。
    他淺啜一口,然後,目光再次落到許青山的臉上,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
    “許青山,你家的米,本官要帶一些回州府。你家的人,本官暫時不動。但此案未結之前,你,還有你手底下那些人,都不得離開黃果村半步。”
    他頓了頓,又看向張天河。
    “張巡檢,你手下的人,即刻起,全部撤回青石鎮。黃果村一應事務,暫由本官的親隨接管。至於你...也隨本官回衙門,好好寫份陳情狀,把那燒糧一事,給本官說個清楚明白。”
    一場眼瞅著就要掀起腥風血雨的捉拿大戲,竟就這麽著,被許青山在自家院子裏,用一壺清茶,幾句言語,給化解於無形。
    張天河和李文靖,徹底傻了眼。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布下的局,竟會是這麽個結果。
    石崇這是...要查他張天河了?
    許青山站在院中,看著石崇帶著人,帶著失魂落魄的張天河和麵如死灰的李文靖,緩緩離去,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可他那雙深邃的眸子底下,卻閃過了一絲誰也瞧不見的,冰冷的寒芒。
    他知道,這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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