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大巴停在信號塔下的空地上時，導遊舉著小旗子喊“各位遊客，這裏是咱們探秘路線的中途休息點！旁邊就是傳說中的‘陰山口信號塔’，拍照打卡的抓緊時間，二十分鍾後集合！”
    車廂裏湧出三十多個人，老人牽著小孩，情侶摟著肩膀，都舉著手機往塔下湊。沒人注意到車輪碾過的地方，黑褐色的黏液正順著輪胎紋路往上爬，像層透明的膜。
    “媽，你看那布！”穿紅裙子的小姑娘指著鋼柱上的紅布，眼睛亮晶晶的，“紅得像草莓糖！”
    她媽媽正低頭發朋友圈，隨口應著“別亂摸，髒。”
    小姑娘沒聽話，掙脫手就往塔基跑。剛摸到紅布的瞬間，布突然收緊，像條活蛇纏上她的手腕。紅布內側的符號滲出血珠，滴在她手背上，燙得像火星子。
    “疼！”小姑娘哭出聲。
    媽媽回頭時，看見女兒的手腕上多了道紅痕，像被線勒出來的。而紅布上的符號正慢慢變淡，最後變成個歪歪扭扭的“小”字，和其他符號擠在一起。
    “跟你說了別亂摸！”媽媽拽著她往回走，卻沒發現女兒的影子在地上拉長，影子的手腕處纏著圈紅布，正朝著信號塔的方向一點點拖動。
    大巴司機靠在車門上抽煙，眼角的餘光瞥見值班室裏有人影。他揉了揉眼睛，看清那是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左手缺根小指，正對著他笑。男人的身後站著排人影，有穿衝鋒衣的，有穿舊工裝的，都直勾勾地盯著大巴，像在數人數。
    “這景區還挺會整活，雇人扮鬼呢？”司機嗤笑一聲，剛想掐滅煙，就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影子的脖子被一隻無形的手掐著，舌頭伸得老長，正對著值班室的方向鞠躬。
    這時，所有遊客的手機同時彈出條短信，發件人顯示“景區服務中心”，內容是段語音。有人點開，喇叭裏傳出導遊的聲音，甜膩又冰冷“歡迎來到陰山口，今天的‘特別來賓’名額，還差二十七個哦。”
    舉著手機的人都愣住了——這根本不是導遊的聲音，導遊正舉著小旗子在塔下講解，嘴裏說的是“信號塔建於101novel.com15年”，可喇叭裏的聲音還在繼續“找到自己的名字，就能永遠留下啦。”
    穿紅裙子的小姑娘突然指著信號塔尖叫“他們在上麵！好多人！”
    眾人抬頭，霧氣裏的鋼架上站滿了人影，密密麻麻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每個人都舉著塊牌子，上麵寫著名字，風吹過時，牌子嘩嘩作響，像無數張嘴在同時說話。
    “那是……”有人放大手機照片，突然癱坐在地——照片裏的人影中，有個穿西裝的男人，正是他失蹤了半年的表哥，失蹤前也是來這附近徒步的。
    恐慌像潮水般蔓延。有人往大巴跑，卻發現車門被鎖死了；有人想往山下跑，卻被霧氣擋住去路，霧氣裏伸出無數隻手，抓住他們的胳膊往回拽。
    “還差二十六個……”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塔頂，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別急，一個個來。”
    人影們開始從鋼架上跳下來，不是墜落，是像紙片一樣飄向人群。穿衝鋒衣的抓住個舉相機的男生，舊工裝的拽住個拎包的大媽，缺小指的男人走向大巴司機，嘴角的笑紋裏淌出黑褐色的黏液。
    司機想躲，卻發現自己的腳被黏在地上——鞋底和地麵的黏液融在了一起，皮肉和鐵鏽粘成一片，扯動時發出撕布般的聲響。
    紅裙子的小姑娘被媽媽死死抱著，卻看見自己的影子從地上站起來，走向信號塔。影子的手裏舉著塊小牌子，上麵寫著她的名字，字跡是用血寫的，新鮮得發亮。
    “媽媽，影子走了……”小姑娘的聲音越來越輕，她的手腕上，紅痕已經變成了血痂，正順著胳膊往上爬，“它說要去排隊……”
    媽媽低頭時，看見女兒的眼睛正在變灰，瞳孔慢慢變成黑洞，和那些人影一模一樣。而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道紅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
    大巴車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車窗被無數隻手拍打著，指節敲在玻璃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像在敲鼓。車裏沒來得及下車的遊客拍著車門哭喊，卻看見車窗上慢慢映出人影——每個哭喊的人背後，都站著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影子，正貼著他們的後背微笑。
    二十分鍾後，導遊舉著小旗子站在塔下，對著空無一人的山穀喊“集合啦！下一站，古村落！”
    她的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嘴角掛著黑褐色的黏液。身後的信號塔下，站著三十多個新的人影，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手裏舉著寫有名字的牌子，整整齊齊地排成隊，跟著她往山穀深處走。
    最前麵的是穿紅裙子的小姑娘，她的影子和身體貼在一起，手裏的“草莓糖”紅布正飄向旁邊的小男孩，像在傳遞什麽珍貴的禮物。
    值班室裏的電話又響了，接電話的是個穿西裝的男人，他的胸口別著塊新工作牌，照片上的笑臉僵硬得像蠟像。
    “喂？是來旅遊的嗎？”他對著聽筒說，“我們在這兒等你呢，古村落的‘宴席’，還差好多人呢。”
    信號塔的紅燈在霧氣裏亮得更歡了，像一顆跳動的心髒。鋼架上的紅布又多了幾圈，層層疊疊地纏在一起，紅得發黑，像無數人的血凝固成的繭。
    而山穀深處的古村落，炊煙正越來越濃，黑褐色的霧氣順著山道漫上來，像條貪婪的舌頭，舔舐著山路上新出現的腳印。
    永遠，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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