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發飾裏的線
    晨檢室的消毒水味裏，混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腥氣。
    李明宇張著嘴，舌尖不安地舔著那顆鬆動的門牙。老師的手電筒晃過他的口腔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自己別在辮子上的粉色發夾——那是姐姐的，上麵鑲著顆塑料珍珠，此刻珍珠的縫隙裏，正鑽出一根青灰色的線頭，像細蟲似的往發夾的彈簧裏鑽。
    “好了，沒蛀牙。”老師收起手電筒，轉身在記錄本上打勾。
    明宇低頭假裝整理衣領，指尖飛快地捏住那根線頭往外扯。可線頭剛被拽出半厘米，就突然繃緊，狠狠勒了他的頭皮一下。他疼得“嘶”了一聲，再看時，線頭已經縮回珍珠縫裏，隻留下一點極淡的褐色痕跡，像幹涸的血跡。
    那天下午的手工課，老師讓大家用彩線串紐扣。明宇的線軸剛打開，裏麵就滾出一顆青灰色的線團——那線團不是羊毛的，摸起來濕冷黏膩，還帶著股熟悉的腥氣，和發夾上的線頭一模一樣。
    他偷偷把線團塞進課桌縫，卻在低頭時看見同桌小雅的手。小雅正用紅色的線串一顆黑色紐扣，線穿過扣眼的瞬間，那根紅線突然變成了青灰色，末端還纏著幾根更細的線，正往小雅的指甲縫裏鑽。
    “你的線在動。”明宇忍不住說。
    小雅低頭看了一眼，突然尖叫起來。她的指尖已經被青灰色的線纏住，那些線像有生命似的往肉裏鑽，皮膚下很快鼓起幾道蜿蜒的青筋，形狀像極了纏繞的線團。
    老師衝過來拉開兩人時，明宇的鞭子掃過小雅的課桌。發夾上的珍珠突然裂開一道縫，裏麵掉出一顆極小的白色紐扣——那紐扣的形狀和大小，都和乳牙一模一樣，背麵還沾著半根青灰色的線頭。
    那天晚上，明宇做了個夢。
    夢裏他站在一個巨大的舊衣回收箱裏，四周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舊衣服。那些衣服的領口都對著他，紐扣在黑暗中亮得像眼睛。有個女孩的聲音在說“你的門牙掉了嗎？可以做顆好紐扣呢。”
    他想跑，卻發現自己的腳被無數根青灰色的線纏住了。那些線順著褲腿往上爬，在他的膝蓋處打了個死結，線頭末端還穿著小小的、鏽跡斑斑的針。
    “別怕，很快就好。”女孩的聲音更近了，“小滿姐姐也是這樣的。”
    明宇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床沿，手裏攥著一顆帶血的牙齒——是他的門牙，不知何時掉了下來，齒根處還纏著幾根青灰色的線。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陌生的木盒。
    木盒是暗紅色的，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瓦”字。明宇顫抖著打開盒蓋，裏麵鋪著一層青灰色的線，線上麵擺著五顆紐扣塑料的、金屬的、骨質的、乳牙做的，還有一顆……是用指甲蓋打磨成的，邊緣還能看見半月形的甲床痕跡。
    最底下壓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穿藍布褂子的女人，懷裏抱著個紮辮子的小男孩，女人的領口處別著枚銅扣，男孩的發繩上，拴著顆粉色的塑料珍珠。
    照片背麵寫著“守棺人需湊齊七顆紐扣，方能開啟下一個衣塚。”
    窗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砸在了樓下的回收箱上。明宇衝到窗邊，看見月光下，回收箱的門敞開著，裏麵湧出的青灰色線頭在地上織成一張網，正緩緩向單元樓蔓延。
    而網的中央，站著個穿黑色連帽衫的女人，她懷裏抱著個用舊衣服縫成的人形，那人形的辮子上，別著個粉色的發夾。
    女人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突然抬頭朝這邊看來。帽簷下的臉依舊白得像紙，但嘴角咧開的弧度裏，露出了一顆新縫的、帶著血絲的白色紐扣——那紐扣的大小和形狀，都和他手裏的門牙一模一樣。
    明宇的後頸突然一陣發癢。他伸手去摸，摸到發夾上的珍珠已經徹底裂開，裏麵鑽出的青灰色線頭正順著他的脊椎往下爬，在尾椎處打了個結，線頭末端還穿著一根細小的針。
    針眼裏穿的，是他自己的血。
    樓下的女人開始移動了，她抱著那件“衣服人”，一步一步走向回收箱，青灰色的線網跟著她的腳步收縮，將周圍的舊衣服都卷了進去。明宇看見網裏還裹著幾個模糊的影子，其中一個穿著幼兒園的校服，辮子上別著紅色的發繩——是今天手工課上尖叫的小雅。
    “該出發了。”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明宇猛地轉身，看見姐姐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他的書包。姐姐的嘴角縫著一顆紅色的塑料紐扣，針腳是用青灰色的線縫的，線頭還在微微晃動。
    “姐姐？”他的聲音在發抖。
    “第七顆紐扣，要用男孩的犬齒做。”姐姐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媽媽說，你的牙齒最尖，做出來的紐扣最漂亮。”
    明宇低頭看向自己的牙齒。那顆鬆動的門牙已經掉了，露出鮮紅的牙齦，而旁邊的犬齒正在微微發燙，齒根處傳來熟悉的刺痛——它也要掉了。
    姐姐朝他伸出手，掌心攤開，裏麵躺著一根穿好血線的針。
    “別怕，很快的。”姐姐的手指已經被青灰色的線纏住，那些線順著手臂往上爬，在她的鎖骨處縫了顆珍珠紐扣，“縫好這顆，我們就能去找小滿姐姐了。”
    窗外的月光突然變成了暗紅色。明宇看見樓下的回收箱裏，那些青灰色的線頭正在蠕動，慢慢織成一件小小的、帶著卡通紐扣的童裝，領口處空著一個位置，正等著最後一顆紐扣嵌入。
    他攥緊手裏的門牙紐扣，突然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經滲出了血，那些血滴在地上，匯成一道細細的線，順著門縫流向門口——姐姐的腳邊，正放著一個墨綠色的舊衣回收箱，箱口敞開著，裏麵鋪著一層嶄新的、等待被縫補的布料。
    而布料的邊緣，已經纏上了他的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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