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野的呼吸驟然停滯，腳趾蜷縮著摳進沙粒裏。那兩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紮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朝陽明明暖起來了，可他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住。手臂上的鱗片印記開始發燙，像有細小的火苗在皮膚下遊動。他低頭去看，那道青灰色的痕跡竟在緩慢蠕動，邊緣泛起淡淡的紅，像剛愈合的傷口又被撕開。
    “不會的……”他喃喃自語，踉蹌著爬起來往內陸跑。沙灘上的鱗片越來越密，有的甚至沾著半幹的血跡，在沙地上拖出彎彎曲曲的痕跡，像無數條小蛇鑽進了沙丘。
    跑過露營地時，他看見自己昨晚搭的帳篷倒在地上，帆布被撕開個大口子，裏麵的睡袋纏成一團，上麵印著幾個深褐色的爪印，邊緣還掛著縷黑色的長發——和13號缸裂縫裏的一模一樣。
    原來那時候，“它們”就已經來過了。
    張野的胃裏一陣翻湧，他捂住嘴繼續跑，直到雙腿像灌了鉛，才扶著棵椰樹停下來喘氣。海風吹過來，帶著鹹腥的氣息，裏麵卻混著種熟悉的黏膩感——是水族館裏那股腐肉和水草的惡臭。
    他猛地抬頭，看見不遠處的礁石群上站著個身影。
    是個穿白裙的女孩，背對著他，長發垂到腰際，正望著翻湧的海麵。海浪拍打著礁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擺，卻沒在沙灘上留下任何腳印。
    張野的心髒像被一隻手攥緊了。
    他認得那件白裙——是照片裏那個捧著小醜魚的女孩穿的。
    女孩緩緩轉過身。
    陽光落在她臉上，照出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眼睛黑得嚇人，沒有一絲眼白。她的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個玻璃罐，罐子裏泡著條小小的小醜魚，魚眼圓睜，正對著張野的方向。
    “你跑不掉的。”她的聲音像海浪擦過礁石，又冷又硬，“你的血已經融進海水裏了，無論你跑到哪裏，潮水都會找到你。”
    張野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踝不知何時沾上了濕沙，沙粒裏混著細小的鱗片，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他往後退了一步，腳邊的海水突然漫上來，在沙地上畫出個完整的圈，將他困在裏麵。
    圈外的沙灘開始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無數條細流朝著圈內匯聚。
    “館長說，每個離開水族館的人，都會變成新的‘守缸人’。”女孩舉起玻璃罐，陽光透過罐壁，在地上投下片扭曲的光斑，“他當年跑出去後，以為能躲掉，結果在漲潮那天被漁網纏住，屍體漂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回了13號缸。”
    張野的目光突然被女孩身後的礁石吸引——那裏刻著幾行模糊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別信白裙女孩，她在收集眼睛……”字跡的盡頭，是個被劃爛的笑臉。
    收集眼睛？
    他猛地看向玻璃罐裏的小醜魚。那魚眼分明是人的瞳孔，黑得發沉，裏麵映著個模糊的人影——是那個穿著潛水服的男人，正隔著玻璃瘋狂揮手。
    “它們都在罐子裏看著你呢。”女孩笑了起來，笑聲裏混著氣泡破裂的聲音，“等你的眼睛也進去了，就能永遠陪著我們了。”
    海水圈突然開始沸騰，無數細小的吸盤從水裏冒出來，像白色的泡沫往上湧。張野感覺腳踝傳來刺骨的癢，低頭一看，那些吸盤正順著小腿往上爬，所過之處，皮膚泛起青灰色的鱗紋。
    他摸出潛水刀，狠狠紮進地裏，試圖撬開腳下的沙層。刀尖碰到個堅硬的東西，發出“叮”的脆響。
    是塊金屬牌。
    張野用刀把沙刨開，露出塊生鏽的銅牌，上麵刻著“守缸人編號17”，背麵粘著半片幹枯的魚鱗。
    原來那些“守軌人”“守缸人”，都是像他這樣逃出去又被抓回來的人。
    女孩手裏的玻璃罐突然劇烈晃動，小醜魚撞得罐壁砰砰作響，發出淒厲的嘶鳴。遠處的海平麵泛起詭異的紅光，潮水開始快速上漲，浪濤裏浮著無數玻璃罐，每個罐子裏都泡著雙眼睛，正齊刷刷地望向岸邊。
    “漲潮了。”女孩的眼睛裏滲出黑色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該回家了。”
    她猛地將玻璃罐砸向張野。
    張野側身躲開，罐子在沙地上摔得粉碎，小醜魚掉出來，在地上扭曲著變成隻斷手，手指死死抓住他的鞋跟。與此同時，海水圈徹底炸開，無數隻手從水裏伸出來，拽著他往海裏拖。
    他看見女孩的臉在浪濤中變得模糊，白裙慢慢變成青灰色的鱗片，身體扭曲著，下半身化作條巨大的魚尾，朝著他張開滿是尖牙的嘴。
    “不——！”
    張野拚盡全力將潛水刀刺向自己的手臂，傷口再次裂開，鮮血噴湧而出，滴在海水裏，竟讓那些抓著他的手瞬間縮回，發出滋滋的灼燒聲。
    是血！他的血能暫時擊退它們！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進了海裏。冰冷的海水嗆進肺裏，鹹澀中帶著鐵鏽味。他看見無數玻璃罐在水裏沉浮，罐子裏的眼睛正透過玻璃盯著他，女孩的魚尾在他眼前晃過，鱗片反射著紅光，像無數把小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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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望中，他摸到口袋裏的一樣東西——是那塊從儲藏室帶出來的電子表，表蓋內側的日期被血水浸得發紅101novel.com03715。
    他突然想起館長的徽章。
    那個泡得發脹的老頭，徽章上刻著個微小的數字“1”。
    守缸人編號是按時間排的。他是17號。
    這不是詛咒，是場循環。
    張野猛地拽斷自己的鞋帶，將電子表係在腳踝上，然後用潛水刀割破手掌，將血抹在表蓋內側。海水突然劇烈翻湧，女孩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魚尾上的鱗片大片脫落。
    血能暫時壓製它們，那帶著“時間”的血呢？
    他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往水麵遊，手指終於觸到了空氣。當他的頭探出水麵時，看見朝陽已經完全升起，金色的光灑在海麵上，那些玻璃罐和魚尾都消失了，隻有平靜的海浪在沙灘上留下層層漣漪。
    張野爬上岸，癱在沙地上，手臂上的鱗紋正在慢慢褪去，隻剩下道淺淺的疤痕。腳踝上的電子表還在走，時間停留在7月15日早上六點整。
    一切真的結束了？
    他抬起頭，看見遠處的礁石上，那個穿白裙的女孩正對著他揮手，手裏的玻璃罐空了，罐口閃著微弱的紅光。
    張野的心髒驟然縮緊。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傷口已經愈合，可指甲縫裏，卻嵌著一片細小的、青灰色的鱗片。
    海浪再次漫上沙灘，在他腳邊留下個完整的圈。
    圈裏，躺著塊嶄新的金屬牌，上麵刻著
    “守缸人編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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