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號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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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牌的邊緣還帶著海水的濕冷,像塊烙鐵燙在張野的手心裏。他猛地將牌子扔向大海,可海浪卷著它退去,又在下一波漲潮時輕輕送回他腳邊,像個甩不掉的詛咒。
手臂上的疤痕開始發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灼烈。張野卷起袖子,看見那道淺痕正慢慢變深,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像某種古老的圖騰——和13號缸壁上的裂痕一模一樣。
“編號18……”他低聲重複著,喉嚨發緊。如果17號是那個潛水服男人,那他之前還有16個“守缸人”,他們現在在哪兒?是變成了礁石上的刻痕,還是罐子裏的眼睛?
遠處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
張野猛地抬頭,看見沿海公路上駛過一輛大巴車,車身上印著“海濱旅遊專線”的字樣。陽光透過車窗,照出乘客們模糊的臉,有人正對著窗外的海景拍照,笑容燦爛得刺眼。
正常的世界。
這個認知像根救命稻草,讓他瞬間燃起力氣。他踉蹌著往公路跑,沙灘上的鱗片被踩得咯吱作響,回頭時看見那些鱗片正在蠕動,慢慢聚成條青灰色的蛇,朝著他的方向遊來。
大巴車在前方的站台停下,車門“嗤”地打開。張野拚命揮手,司機探出頭看了他一眼,眉頭皺了皺,卻還是等他跑近。
“師傅,去市區,多少錢?”他拽著車門扶手,胸口劇烈起伏,海水從褲腳往下滴,在站台地麵積成小小的水窪。
司機沒說話,隻是指了指投幣箱。張野摸遍全身口袋,才找出幾張被海水泡得發皺的紙幣,塞進投幣口時,紙幣邊緣的纖維正在慢慢腐爛,像被水泡了很久的紙。
他剛要往車廂後走,司機突然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鐵皮“新的守缸人?”
張野的腳步僵住了。
他緩緩轉頭,看見司機戴著頂褪色的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有塊青灰色的印記——和他手臂上的疤痕一模一樣。司機抬起頭,眼睛裏沒有眼白,隻有一片渾濁的黑,像深不見底的魚缸。
“別坐最後一排。”司機的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那裏的座位,還沒幹呢。”
張野猛地後退,撞到了上車的乘客。那是個穿碎花裙的女人,手裏牽著個小男孩,男孩正低頭玩著個玻璃彈珠,彈珠裏嵌著片青灰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著光。
“叔叔,你的手在流血哦。”男孩突然抬頭,眼睛黑得嚇人,“媽媽說,流血的人不能靠近大海,會被‘它們’拖走的。”
女人的手搭在張野的肩膀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渾身一顫。他低頭,看見女人的指甲縫裏嵌著濕沙,沙粒中混著幾根黑色的長發——和帳篷上、13號缸裏的那縷分毫不差。
“我們也是去市區呢。”女人笑得溫柔,聲音卻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正好順路,一起吧?”
車廂裏傳來“滴答”聲。
不是空調滴水,是海水從座位縫隙裏滲出來,在過道上匯成細小的溪流。最後一排的座位空著,椅套濕漉漉的,上麵印著幾個深褐色的手印,邊緣還掛著半片魚鱗。
張野突然想起女孩的話“無論你跑到哪裏,潮水都會找到你。”
他猛地推開女人,轉身往車下跑。司機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手腕上的青灰色印記和他手臂上的疤痕貼在一起,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司機的臉在帽簷下扭曲,皮膚開始滲出細密的水珠,“我們都在等你呢,18號。”
車廂裏的乘客們同時轉過頭,他們的眼睛都變成了純黑,嘴角掛著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海水已經漫到了車門,無數隻手從水裏伸出來,抓著他的腳踝往下拽。
張野用盡全力甩開司機的手,摔在站台的水泥地上。他爬起來就跑,身後傳來大巴車發動的聲音,後視鏡裏映出張熟悉的臉——是那個穿白裙的女孩,她正坐在最後一排,手裏把玩著塊嶄新的金屬牌,上麵刻著“18”。
公路兩旁的椰子樹開始搖晃,樹葉間滲出黑色的液體,滴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張野不敢回頭,隻是悶頭往前衝,直到看見前方出現個加油站,才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衝了過去。
加油站的便利店亮著燈,櫃台上的電視正在播放早間新聞。主播的聲音甜美“今天是7月15日,農曆六月十八,預計今晚將出現百年一遇的天文大潮,沿海地區居民請提前做好防澇準備……”
張野衝到冰櫃前,擰開一瓶礦泉水就往嘴裏灌。冰涼的液體流過喉嚨,卻壓不住身體裏的灼痛感。他轉頭看向收銀台,收銀員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正低頭玩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張照片——是廢棄水族館的入口,配文“誰知道這地方在哪兒?據說進去過的人都沒出來。”
“你知道那水族館?”張野衝過去抓住他的胳膊。
小夥子嚇了一跳,甩開他的手“聽說過啊,老人們說那地方邪門得很,幾十年前海水倒灌時被淹了,裏麵的人都沒跑出來,後來就廢棄了。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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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麵的人……真的沒跑出來?”張野的聲音發顫。
“誰知道呢。”小夥子聳聳肩,指了指窗外,“不過每年這時候,總有人在海邊看到穿白裙的女孩,說她在找丟失的魚……”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利店的燈突然閃了一下,滅了。
應急燈亮起慘綠的光,照出收銀台後麵的陰影裏站著個身影——是那個穿藍布衫的館長,臉泡得發脹,一隻眼睛掛在臉頰上,正對著張野笑。
“找到你了,18號。”館長的手裏拖著個巨大的玻璃罐,罐子裏泡著個完整的人形,青灰色的皮膚覆蓋著鱗片,正是編號17的潛水服男人。
張野轉身就往便利店後門跑,撞翻了貨架,零食和飲料滾得滿地都是。後門通向加油站的倉庫,裏麵堆著汽油桶,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氣味。
他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心髒跳得快要炸開。手臂上的疤痕已經完全變成了鱗紋,青灰色的鱗片正在慢慢凸起,像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倉庫的屋頂突然傳來“滴答”聲。
不是雨水,是海水。
張野抬頭,看見天花板的裂縫裏滲出黑色的液體,正順著汽油桶往下流,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裏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是他自己,可脖子以下的身體已經變成了魚尾,鱗片在綠光下閃著冷光。
“別掙紮了。”女孩的聲音從門縫裏鑽進來,帶著笑意,“你看,你已經開始變成我們了。”
門板被撞得砰砰作響,館長的咆哮和乘客們的嘶吼混在一起。張野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正在變長、變黑,指尖泛起青灰色,和那個女人的指甲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汽油桶上。
如果這是場循環,那他能不能親手打破它?
張野抓起旁邊的扳手,用力砸向汽油桶的閥門。汽油噴湧而出,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整個倉庫。他摸出打火機——那是露營時剩下的,外殼已經被海水泡得發漲。
“砰!”
後門被撞開了,館長拖著玻璃罐衝進來,罐子裏的17號正對著他瘋狂拍打著玻璃。女孩跟在後麵,白裙在汽油裏飄成一朵詭異的花,手裏的金屬牌閃著紅光。
張野舉起打火機,火苗在汽油蒸汽中跳動。
“你們不是要水嗎?”他笑了起來,手臂上的鱗片刺痛著皮膚,“那我就給你們一場永遠燒不盡的‘潮水’。”
他將打火機扔向地上的汽油。
轟然巨響中,火焰衝天而起。
張野在火光中看見館長的身體在燃燒,玻璃罐炸裂,17號的身影在火裏慢慢消散。女孩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白裙被火焰吞噬,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魚尾,在火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
灼熱的氣浪將他掀倒在地,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他看見火焰裏浮起無數玻璃罐,罐子裏的眼睛正在慢慢閉上,像終於獲得了安寧。
手臂上的鱗紋在高溫中褪去,露出光潔的皮膚。
……
不知過了多久,張野在一陣海浪聲中醒來。
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沙灘柔軟而幹淨,沒有鱗片,沒有血痕。他抬起手,掌心光滑,沒有疤痕,隻有被火焰灼傷的痕跡,正在慢慢愈合。
遠處的公路上,大巴車正常駛過,乘客們的笑臉清晰而真實。便利店的燈亮著,小夥子正在補貨,電視裏的新聞主播說著別的話題。
一切都像一場噩夢。
張野站起身,往海邊走去。潮水溫柔地漫過他的腳踝,帶著清新的鹹腥氣,沒有吸盤,沒有手。
他低頭看向海麵,水裏映出他的臉,眼神疲憊,卻帶著解脫。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目光突然被沙灘上的一樣東西吸引——
是塊被海浪衝上岸的玻璃碎片,上麵沾著半片幹枯的鱗片,青灰色的,在陽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碎片的邊緣,刻著個極小的數字
“19”。
張野的心髒驟然停跳。
他猛地抬頭,看見遠處的礁石上,站著個陌生的身影,正望著翻湧的海麵。那人穿著衝鋒衣,背著登山包,像是個來露營的遊客,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而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塊嶄新的金屬牌,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海浪再次漲起,卷著那塊刻著“19”的玻璃碎片,輕輕拍打著張野的腳踝。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陌生的身影開始往內陸跑,像極了昨天的自己。
原來,有些循環,從來就沒打算給人打破的機會。
張野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手臂。那裏的皮膚光滑依舊,可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裏,一道淺灰色的印記正在悄悄浮現,像片即將破土而出的鱗片。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當新的血月升起,當潮水再次漲起,他會回到那間廢棄的水族館,成為新的“館長”,等著第19號守缸人,帶著和他一樣的驚恐,推開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門。
這一次,輪到他說那句台詞了。
“歡迎來到13號缸,遊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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