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連下了三天，衝刷著新落成的海洋博物館。
    林柚站在展廳中央，看著玻璃幕牆外翻湧的海水。館內最顯眼的位置陳列著一件特殊展品——半塊鏽跡斑斑的金屬牌，編號“18”，旁邊的說明牌上寫著“來自1998年廢棄水族館遺址，見證了一場跨越二十年的潮汐循環。”
    “林教授，這枚金屬牌真的有您說的那麽神奇嗎？”實習生小王捧著記錄本，眼睛裏滿是好奇，“聽說觸摸它的人，會在雨夜裏聽見海浪聲？”
    林柚指尖輕輕拂過金屬牌的邊緣，那裏還留著被火焰灼燒的痕跡。“不是神奇，是執念。”她低聲說，“有些人被困在原地，不是因為逃不掉，是舍不得放下。”
    話音剛落，館內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
    玻璃幕牆外的海水開始異常翻湧，浪尖卷著細碎的青灰色鱗片，在雨幕中閃著光。小王嚇得後退半步，指著幕牆驚呼“那是什麽？！”
    林柚抬頭望去——
    暴雨中，一個模糊的身影正貼著幕牆站著。穿衝鋒衣，背對著展廳，手裏似乎攥著什麽東西，輪廓在雨霧裏忽明忽暗。當閃電劃破夜空的瞬間，她看清了那人的手腕——空空如也，沒有金屬牌。
    “是他。”林柚的聲音發顫。
    身影緩緩轉過身。距離太遠，看不清臉，卻能感覺到一道溫和的目光穿過雨幕落在她身上。他抬手，似乎想觸碰幕牆，指尖卻在接觸玻璃的瞬間化作水汽，融入雨裏。
    小王突然指著展品台“林教授，您看！”
    金屬牌上的鏽跡正在消退，露出底下光潔的銀麵，編號“18”的刻痕裏滲出細小的水珠，順著牌麵往下流，在展台上匯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裏映出片藍色的海草，草葉間纏著朵白色的海花，正隨著無形的風輕輕搖曳。
    “他要走了。”林柚的眼眶發熱。
    這些年，她總在暴雨天來海邊，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等待。等待一個真正的告別，等待他徹底放下執念，像那些海草和海花一樣，真正融入這片接納了他的海。
    玻璃幕牆外的身影漸漸透明，像被雨水洗去的墨痕。消失前，他似乎抬手揮了揮，手裏的東西飄落下來——是片青灰色的鱗片，在雨幕中打著旋，輕輕貼在玻璃上，然後慢慢融化，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像一滴無聲的淚。
    展品台上的金屬牌徹底失去了光澤，變成塊普通的廢鐵，編號“18”的刻痕也模糊不清，仿佛從未存在過。
    雨停了。
    陽光穿透雲層，照在海麵上，泛著碎金般的光。遠處的礁石群上，守燈塔的老人正彎腰撿起什麽，對著海麵笑了笑，然後把那東西輕輕拋回海裏。
    林柚知道，那是最後一片青灰色的鱗片。
    實習生小王看著恢複平靜的海麵，突然問“林教授，您說……他真的自由了嗎？”
    林柚望向展廳外的大海，嘴角揚起個淺淡的笑。
    “你聽。”
    海風穿過博物館的回廊，帶著清新的鹹腥氣，裏麵沒有福爾馬林的味道，沒有腐爛的水草味，隻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溫柔聲響，像有人在輕聲說
    “再見啦。”
    多年後，海洋博物館的展品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那塊失去光澤的金屬牌還留在原地。有孩子好奇地觸摸它，總會被父母輕聲喝止“別碰呀，那是大海送回來的告別信呢。”
    而每個暴雨初歇的清晨，保潔員總會在13號展品櫃前發現一小捧白色的海花，花瓣上沾著新鮮的海水，像剛從浪濤裏撈出來的，帶著陽光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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