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貨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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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滿月那天,山裏來了個陌生的貨郎。
挑著副舊擔子,一頭是晃悠悠的玻璃鏡,映著細碎的陽光;另一頭是個木箱,鎖著把黃銅鎖,隱約能聽到裏麵傳來“叮咚”的響聲,像掛著串小鈴鐺。貨郎戴著頂破草帽,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裏像是藏著陽光。
“給孩子討碗水喝。”他把擔子歇在院門口,聲音朗朗的,帶著股山外的氣息。
林秋正抱著孩子在曬穀場曬太陽,小家夥穿著那件紅底碎花的小棉襖,睡得正香,脖子上的銀鎖隨著呼吸輕輕晃動。蘇晴坐在旁邊納鞋底,聞言抬頭笑了笑“進來坐吧,屋裏有熱水。”
貨郎也不客氣,跟著進了屋,目光掃過堂屋的牌位,又落在蘇晴隆起的空肚子上,最後停在林秋懷裏的孩子臉上,眼睛亮了亮“好俊的娃,叫啥名?”
“叫安安。”林秋說,指尖輕輕碰了碰孩子熟睡的臉頰,“平安的安。”
“好名字。”貨郎讚了聲,從懷裏摸出顆水果糖,透明的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給娃的見麵禮。”
林秋剛要道謝,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貨郎擔子那頭的木箱——鎖孔的形狀,竟和她掌心那道疤痕一模一樣。她心裏一動,接過糖時故意碰了碰貨郎的手腕,摸到他袖口下有塊凸起的東西,硬硬的,像塊舊傷疤。
“您這箱子裏裝的啥?”蘇晴端著水出來,恰好問道。
貨郎的手頓了頓,哈哈笑起來“些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撥浪鼓、布老虎啥的,給山裏的娃解悶。”他拍了拍木箱,“鎖著呢,怕路上顛壞了。”
說話間,曬穀場上傳來“哐當”一聲,是林秋晾在竹竿上的尿布掉了。她起身去撿,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裏傳來蘇晴的低呼,緊接著是貨郎的笑聲,帶著種說不出的詭異。
林秋心裏一緊,轉身衝回去——
隻見貨郎手裏拿著那把銀鎖,正低頭往安安脖子上套,蘇晴被他用扁擔抵著喉嚨,按在牆上動彈不得,臉色慘白。而貨郎的草帽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的位置是空的,隻剩下個黑洞,正對著安安熟睡的臉。
是陳默!
不,是變成怪物後被黑霧吞噬的陳默,卻不知為何從迷宮裏爬了出來,還保留著人形!
“我的娃……”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像磨鐵片,黑洞洞的眼窩流著渾濁的液體,“該姓陳……”
安安被驚醒了,嚇得大哭起來,銀鎖在他胸前劇烈晃動,發出“叮鈴”的響聲。
“放開他!”林秋抄起牆角的柴刀就砍過去。
陳默卻像背後長了眼,猛地側身躲開,另一隻手抓住安安的繈褓,將孩子舉過頭頂“別動!不然我摔死他!”
蘇晴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嘴唇哆嗦著“別傷害孩子……你要什麽都給你……”
“我要我的娃!”陳默嘶吼著,黑洞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安安,“小雅死了,我得有個後!”他突然笑了,疤痕在臉上扭曲成蛇的形狀,“這娃後腰有鑰匙印,跟迷宮裏的黑石一樣……是老天爺給我的!”
林秋的心髒沉到了穀底。他知道安安的胎記,說明他一直在暗處盯著她們,甚至知道黑石的秘密。
安安哭得更凶了,小手胡亂抓著,竟一把揪住了陳默胸前的衣襟,那裏別著個東西——是半塊玉佩,和林秋當年摔碎的那半塊正好能對上。
是外婆找了三年的那半塊!
“那玉佩……”林秋的聲音發顫,“你從哪裏弄來的?”
陳默的動作僵住了,低頭看著那半塊玉佩,黑洞洞的眼窩突然流出更多的液體“小雅的……在柴房的牆縫裏找到的……她攥了一輩子……”
就在這時,安安突然不哭了,小手抓住玉佩往嘴裏塞,還咯咯地笑起來,像是覺得好玩。
陳默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舉著孩子的手慢慢放下,喉嚨裏發出嗚咽,像受傷的野獸。抵著蘇晴喉嚨的扁擔也鬆了勁,蘇晴趁機推開他,撲到林秋身邊,緊緊抱住她的胳膊。
“他不是小雅……”陳默喃喃自語,突然用頭去撞木箱,“不是我的娃……”
木箱被撞得劇烈晃動,鎖扣“啪”地彈開了,裏麵滾出一堆東西——掉了眼睛的布偶,紅棉襖的碎片,染血的紅皮鞋,還有無數根纏繞的黑毛,在地上蠕動著,像活的蛇。
而最上麵,放著個小小的布包,裏麵裹著一綹頭發,用紅繩係著,末端拴著顆紅豆,正是那個紅裙小女孩布偶的左眼。
“爸爸……”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布偶裏傳出來,空著的右眼突然亮起綠光,“我在這裏呀……”
陳默猛地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布偶,黑洞洞的眼窩流出的液體越來越多,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泛著暗紅的光。
“小雅……”他顫抖著伸出手,想去碰布偶,卻又猛地縮回,像是怕燙著,“爸爸對不起你……”
布偶的綠光漸漸暗下去,聲音也變得微弱“我不冷了……周醫生說,有人給我蓋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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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突然想起山坡上的無字碑,想起那些被野獾拖出來的黑毛,原來小雅的執念早就被安撫了,隻有陳默自己困在“贖罪”的迷宮裏,不肯出來。
安安在繈褓裏動了動,小手依舊攥著那半塊玉佩,嘴裏發出“咿呀”的聲音,像是在叫人。
陳默看著安安,又看了看布偶,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是我錯了……不該搶別人的娃……”他把安安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拿起布偶,塞進懷裏,“小雅,爸爸帶你回家……回柴房看看,那裏現在有陽光了……”
他扛起扁擔,踉踉蹌蹌地往外走,背影佝僂得像株被雪壓彎的枯樹,木箱裏的黑毛和碎片跟著他往外滾,卻在門口突然停下,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陽光裏。
走到曬穀場時,陳默突然回頭,對著屋裏的林秋和蘇晴揮了揮手,黑洞洞的眼窩像是在笑“好好養娃……”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通往深山的小路,身影漸漸消失在樹林裏,再也沒有回頭。
林秋走到床邊,抱起還在哭的安安,發現孩子的小手還攥著那半塊玉佩,竟把玉佩和自己脖子上的銀鎖纏在了一起,紅繩繞著銀鏈,像打了個解不開的結。
蘇晴靠在她肩上,聲音還有些發顫“他……走了嗎?”
“走了。”林秋摸著安安的頭,看著窗外的陽光,“回他該去的地方了。”
那天下午,她們在陳默消失的地方,埋了那半塊玉佩,和林秋的那半塊放在一起,用紅繩纏成了一個完整的圓。蘇晴在上麵種了株野菊花,說等開春就能發芽。
安安的哭聲漸漸停了,在林秋懷裏重新睡熟,嘴角還掛著笑,像是做了個甜美的夢。
貨郎的擔子還在院門口,玻璃鏡反射著陽光,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隻眨動的眼睛。林秋打開那個木箱,裏麵的怪物都不見了,隻剩下個嶄新的撥浪鼓,紅繩係著兩顆小木球,搖起來“咚咚”響,像永夜迷宮裏那麵停擺的掛鍾,終於開始走動。
她拿起撥浪鼓,輕輕搖了搖。
安安在夢裏咂了咂嘴,小手攥得更緊了。
林秋和蘇晴對視一眼,都笑了。
陽光穿過她們之間的縫隙,落在安安熟睡的臉上,溫暖得像春天的河水。
或許陳默還會回來,或許周醫生的陰影還沒散去,或許永夜迷宮的門永遠虛掩著。
但隻要撥浪鼓還在響,孩子還在笑,她們就敢站在這裏,守著這屋,這火塘,這曬穀場,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對抗黑暗的勇氣。
傍晚時,王嬸送來一籃雞蛋,說看到個獨眼的貨郎往山外走,嘴裏哼著搖籃曲,怪瘮人的。
林秋笑著謝了她,沒說什麽。
隻有蘇晴注意到,安安的銀鎖上,多了個小小的牙印,像是被誰輕輕咬過,帶著點說不出的溫柔。
火塘裏的柴火燒得正旺,映著牆上晃動的光斑,像無數個被安撫的靈魂,終於閉上了眼睛。
夜還長,但家裏亮著燈。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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