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爛尾樓的請柬
    爛尾樓的鋼筋骨架在紅雨裏像一具巨大的骸骨，裸露的混凝土斷麵滲著暗紅色的水，順著裂縫往下淌，在地基處積成一灘渾濁的池沼。蘇晴把貨車停在警戒線外，輪胎碾過碎石子的聲音在死寂的曠野裏格外清晰，驚起幾隻羽毛濕漉漉的烏鴉，撲棱棱地掠過樓頂的腳手架。
    手機屏幕上彈出新的定位，紅點就在爛尾樓的三層——那裏連牆體都沒砌好，隻有幾根歪斜的鋼筋搭成框架，風穿過時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無數人在同時歎息。
    “最後一個了。”司機的短信緊跟著進來，末尾加了個奇怪的符號，像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處理完這棟，你就能‘休息’了。”
    蘇晴攥緊那把新鑰匙，鑰匙柄上沒有數字，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記，像是被人用指甲摳出來的漩渦。她忽然想起張老太說過的話“最早的樓就是個爛尾樓，後來才慢慢長出牆和窗戶，像人長皮膚似的。”
    原來這才是源頭。
    她踩著積水走進爛尾樓，腳踝陷進沒到小腿的淤泥裏，拔出時帶出幾縷黑色的頭發，纏在鞋跟處甩不掉。三層的框架裏亮著微弱的光，像是有人點了蠟燭，火苗在風裏明明滅滅，將鋼筋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張巨大的網。
    “你來了。”
    一個年輕的男聲從框架深處傳來，蘇晴舉起手機照過去，看到一個穿工裝的男孩正坐在鋼筋上，手裏把玩著半塊發黴的麵包，眼角幹幹淨淨，沒有紅痣。
    他是這棟樓的“住戶”，檔案裏寫著他叫阿傑，是個建築工人，三個月前在這裏加班時失蹤的。
    “他們說你會帶鑰匙來。”阿傑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和照片裏一模一樣，“但我不想住這裏，這裏的牆會吃人。”
    蘇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鋼筋搭成的“牆”上粘著幾塊碎肉，暗紅色的，還在微微蠕動，像剛被什麽東西撕下來的。
    “你見過？”她問。
    阿傑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指了指腳下的淤泥“晚上能聽到下麵有嚼東西的聲音，哢嚓哢嚓的，像在啃骨頭。上周我看到王工的安全帽漂在池沼裏，裏麵裝著的不是腦漿，是頭發。”
    他的聲音開始發顫，手裏的麵包掉在地上，瞬間被淤泥吞沒，隻露出一點發黴的邊角。“他們把不聽話的人扔進池沼裏，說這樣就能讓樓‘長’得更快。”
    蘇晴想起那些蔓延的居民樓，原來不是憑空出現的，是用“住戶”的血肉喂大的。
    “鑰匙給我吧。”阿傑伸出手，掌心結著厚厚的繭子，“我知道怎麽毀掉它，池沼底下有根主鋼筋，是樓的‘骨頭’，砸斷它，一切就結束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錘子，鏽跡斑斑的，錘頭沾著暗紅色的粉末，和七樓魚缸裏的鏽一樣。“這是我從王工手裏搶的，他當時正要用它砸……”
    話沒說完，阿傑突然僵住了，眼睛死死盯著蘇晴的身後。
    蘇晴猛地轉身，手機的光柱掃過鋼筋框架——那裏站著無數個“住戶”，張老太、李娜、孟瑤、陳雪……她們都穿著白裙，身體嵌在鋼筋裏，一半是血肉，一半是混凝土，腳踝處纏著黑色的頭發，深深紮進地基的淤泥裏。
    “別聽他的。”她們異口同聲地說，聲音裏帶著水泥凝固的僵硬，“樓死了，我們也會消失的。”
    阿傑突然尖叫起來，他的腳踝陷進淤泥裏拔不出來，黑色的頭發像蛇一樣順著褲腿往上爬，纏上他的手腕。“救我！”他揮舞著錘子砸向頭發，卻不小心砸中了鋼筋，發出刺耳的響聲。
    池沼裏的水突然沸騰起來，冒出大量的氣泡，裏麵漂浮的頭發直立起來，像無數根黑色的針，朝著阿傑的方向刺去。
    “它餓了。”蘇晴看著手裏的鑰匙，漩渦狀的印記正在發燙，“你不該砸它的骨頭。”
    阿傑的半個身子已經被淤泥吞沒，隻剩下頭露在外麵，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蘇晴手裏的鑰匙“原來……你和她們一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被冒泡的淤泥徹底吞沒，隻留下一頂黃色的安全帽漂在水麵上，帽簷上沾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
    蘇晴把鑰匙插進鋼筋的縫隙裏，那裏剛好有個旋渦狀的孔。鑰匙進去的瞬間，整棟爛尾樓劇烈搖晃起來，裸露的鋼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在生長。
    地基的池沼裏冒出更多的氣泡，暗紅色的水順著裂縫往上湧，在框架上凝結成牆壁，水泥自動填補著縫隙，窗戶的輪廓一點點清晰起來，窗台上憑空長出一盆綠蘿，葉子上沾著幾縷黑色的頭發。
    那些嵌在鋼筋裏的“住戶”發出滿足的歎息，身體上的混凝土剝落，露出完整的白裙，她們從牆壁裏走出來，排成一列，朝著蘇晴鞠躬。
    “結束了。”張老太的聲音帶著解脫，“你可以‘休息’了。”
    蘇晴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皮膚正在變成水泥的顏色，指甲縫裏滲出暗紅色的粉末，和牆壁上的痕跡融為一體。她的腳踝陷進地麵，和地基的鋼筋纏在了一起，拔不出來了。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最後一條短信，發信人顯示為“自己”
    “恭喜你成為‘牆’的一部分。”
    爛尾樓的輪廓在紅雨裏越來越清晰，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破敗，變成了一棟嶄新的老式居民樓，牆皮是灰撲撲的，樓梯轉角的塗鴉寫著“別回頭”，墨跡是暗紅色的。
    三樓的窗戶裏亮起燈光，蘇晴坐在窗邊，對著鏡子梳頭，眼角的紅痣已經變成了深褐色，和牆壁上的磚縫融為一體。她的白裙裙擺垂到地上，和牆壁裏的鋼筋纏在一起，像長出了無數條根。
    樓下的貨車還停在警戒線外，駕駛室的儲物格裏，那串鑰匙整齊地掛著，從“1”到“12”，還有一把沒有數字的鑰匙，鑰匙柄上的旋渦印記泛著冷光。
    一個背著行李的女孩站在樓前，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她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發信人未知
    “恭喜您被選中，這裏的房租很便宜哦。”
    女孩低頭笑了笑，沒注意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暗紅色的痣。
    蘇晴對著窗外的女孩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和所有“住戶”都一樣的、詭異的笑容。紅雨還在下，打在窗戶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像無數隻手在外麵抓撓。
    這張網，終於織成了閉環。而她，是最後一根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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