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十二把鑰匙
    貨車在第十二棟居民樓前停下時，雨又開始下了。這次不是血紅色，而是渾濁的灰，像摻了水泥的漿水，打在車窗上留下一道道歪斜的痕跡，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亂抓。
    蘇晴握著那把“12”字鑰匙，金屬表麵沾著一層薄薄的黏液，擦不掉，聞起來有股消毒水混著鐵鏽的味道——和七樓魚缸裏的水一個氣味。
    “跑了三天了。”司機的短信緊跟著進來，附帶一張監控截圖，畫麵裏一個穿黃色衛衣的女孩正衝出樓道，頭發被風吹得像炸開的鳥窩，眼角幹幹淨淨，“她叫孟瑤，是個護士，手裏有‘12’的備用鑰匙。”
    蘇晴抬頭看向樓道，聲控燈壞了，整棟樓陷在濃黑裏，隻有七樓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像一隻半睜的眼睛。牆麵上的招租廣告被雨水泡得發脹，照片裏三樓窗台上的綠蘿已經枯萎，隻剩下光禿禿的莖稈，纏著幾縷發黑的頭發。
    她剛走進樓道，就踩到了一灘濕漉漉的東西，低頭用手機照去——是半隻運動鞋，鞋底沾著新鮮的泥土，鞋幫上有一道咬痕，邊緣還掛著點暗紅色的皮肉。
    “她往天台跑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樓梯轉角傳來，張老太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推著空輪椅，毯子鋪在輪椅上，疊得整整齊齊，“昨晚聽到天台有撬鎖聲，這丫齊片子，居然敢砸‘它’的門。”
    蘇晴沒說話，順著樓梯往上爬。每級台階上都有淩亂的腳印，有的是赤腳踩出來的，有的帶著泥土，在潮濕的樓梯上匯成一道蜿蜒的痕跡，直指天台。
    爬到七樓時，她看到樓梯口的魚缸碎了，暗紅色的水混著玻璃碴流了一地，水麵漂浮的長發纏在碎玻璃上，像一團團凝固的血。牆上的照片被撕得粉碎，隻有孟瑤的那張還貼在最中間，嘴角被人用紅筆塗成了詭異的弧度，眼睛的位置卻被戳了兩個洞，透著後麵的牆。
    “她把‘養分’放跑了。”張老太喘著氣跟上來，指著碎魚缸，“這丫頭懂醫，知道怎麽讓‘它’暫時沒力氣。”
    蘇晴注意到，碎玻璃碴裏混著幾支注射器，針管裏還殘留著透明的液體，標簽上寫著“鎮靜劑”。原來孟瑤不是在逃跑，是在反擊。
    天台的門果然被撬了，鎖芯歪在一邊，露出裏麵的木屑，上麵沾著幾縷黃色的衛衣線頭。蘇晴推開門，雨絲立刻灌了進來，帶著一股濃重的福爾馬林味。
    天台上空無一人，隻有晾衣繩上掛著幾件濕漉漉的白大褂，衣角滴著水，在風裏晃得像吊死鬼。牆角堆著幾個黑色的垃圾袋，袋口敞開著，露出裏麵的東西——是一些骨骼標本，顱骨的眼眶空洞地對著蘇晴，牙齒上還沾著暗紅色的血痂。
    “她是解剖室的護士。”張老太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她說要把‘它’的骨頭拆下來，泡在福爾馬林裏，讓‘它’永遠動不了。”
    蘇晴走到天台邊緣，雨霧裏能看到遠處的醫院大樓，亮著慘白的燈。她突然明白孟瑤為什麽敢反抗——她見過太多死亡，知道如何讓“東西”徹底失去威脅。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一條陌生短信，發信人顯示為“孟瑤”
    “我在解剖室，帶‘12’來。”
    附帶的定位就在三公裏外的醫院。蘇晴抬頭看向醫院的方向，解剖樓的窗戶黑著，隻有頂樓的一間亮著燈，像一隻窺視的眼睛。
    “別去。”張老太抓住她的胳膊，輪椅在身後發出“吱呀”的響聲，“她想毀了所有鑰匙！解剖室的福爾馬林能溶解黃銅，她試過了！”
    蘇晴甩開她的手，張老太的袖子滑下去，露出手腕上的勒痕，和所有“住戶”的一樣。“她不會贏的。”蘇晴的聲音很平靜，“鑰匙不止一把。”
    她轉身往樓下走，張老太在身後尖叫“你會變成碎骨頭的！像魚缸裏那些一樣！”
    雨越下越大，蘇晴開著貨車往醫院趕，儲物格裏的鑰匙串一直在響，“12”字鑰匙碰撞著其他鑰匙，發出急促的“叮當”聲，像在警告。
    解剖樓的鐵門沒鎖，走廊裏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比七樓的魚缸濃十倍。頂樓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映出滿地的腳印，黃色的衛衣線頭一路延伸到門口。
    蘇晴推開門，看到孟瑤正站在解剖台邊，手裏舉著一把骨鋸，台麵上鋪著一塊白布，下麵的輪廓像個人形。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紅痣，隻是顏色很淡，像剛點上去的。
    “你來了。”孟瑤轉過身，臉上沾著福爾馬林，眼神卻很亮，“我等你很久了。”
    解剖台旁邊的架子上，擺著十幾個玻璃罐，每個罐子裏都泡著一把黃銅鑰匙，從“1”到“11”，鑰匙柄上的數字在福爾馬林裏泛著綠光，像浮在水裏的骨頭。
    “‘12’呢？”孟瑤舉起骨鋸，鋸齒上還沾著金屬碎屑，“把它扔進來，我們就能毀掉一半的鑰匙了。”
    蘇晴摸出那把“12”字鑰匙，鑰匙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她突然注意到，解剖台的白布下露出一截白裙，領口繡著歪歪扭扭的“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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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早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對不對？”蘇晴的聲音在空曠的解剖室裏回蕩，“這些罐子裏的鑰匙，是你從其他樓裏偷來的吧？你以為毀掉它們，就能停下這一切？”
    孟瑤的臉白了白，骨鋸差點掉在地上“不然呢？看著更多人變成魚缸裏的東西？”
    “沒用的。”蘇晴舉起鑰匙，對著燈光照了照，“鑰匙隻是‘它’的眼睛，就算你毀了所有鑰匙，‘它’還會找到新的‘住戶’，做出新的鑰匙。你看——”
    她指向窗外，雨幕裏，第十二棟居民樓的方向亮起一片紅光，像有什麽東西在燃燒。緊接著，城市的各個角落都亮起了同樣的紅光，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像一張正在點燃的網。
    “‘它’生氣了。”蘇晴笑了笑，眼角的紅痣在紅光裏泛著詭異的光，“你毀了它的‘養分’，它就要換一種方式進食了。”
    孟瑤突然尖叫起來，她的腳踝處不知何時纏上了濕漉漉的頭發，正順著腿往上爬，頭發裏還纏著碎玻璃和魚骨——是從七樓魚缸裏帶出來的。
    “不！”她揮舞著骨鋸砍向頭發，卻不小心鋸到了自己的腿，血瞬間湧了出來，滴在解剖台上，染紅了那塊白布。
    白布下的東西突然動了動，一隻慘白的手從布下伸出來，抓住了孟瑤的腳踝。那隻手的手腕上，戴著和蘇晴一模一樣的銀鐲子，鐲子上刻著孟瑤的生日。
    孟瑤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她看著自己的手一點點變得慘白，指甲縫裏滲出暗紅色的泥垢，和所有“住戶”的手一樣。
    蘇晴把“12”字鑰匙放在架子上，旁邊的玻璃罐自動空出一個位置，福爾馬林冒著泡，像在歡迎新的“藏品”。
    她走出解剖室時，走廊裏站滿了“住戶”，張老太、李娜、林薇、陳雪……她們都穿著白裙，眼角的紅痣在紅光裏泛著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該去下一棟了。”她們異口同聲地說，聲音像無數根針，紮進蘇晴的耳膜。
    蘇晴點點頭，走向貨車。車窗外的紅光越來越亮，第十二棟居民樓已經燒了起來，火光裏，無數個白裙身影在窗口晃動，像一群正在跳舞的鬼。
    儲物格裏的鑰匙串上，“12”的位置空了，旁邊多了一張新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著黃色衛衣，笑得一臉燦爛，眼角幹幹淨淨。
    蘇晴發動貨車，後視鏡裏，解剖樓的頂樓還亮著燈，孟瑤正站在窗邊，對著她的車揮手，眼角的紅痣在紅光裏格外顯眼。
    雨還在下，隻是顏色變成了暗紅，打在馬路上，像在澆一場永遠不會熄滅的火。蘇晴摸了摸眼角的紅痣，那裏已經開始發燙，像有什麽東西要破膚而出。
    她知道，這場火會燒掉舊的“住戶”，卻燒不掉這張網。天亮之後，城市裏會出現新的老式居民樓，新的招租廣告，新的“便宜房租”，還有新的、攥著鑰匙的人。
    而她，會繼續開著這輛貨車，帶著這串鑰匙，在城市裏不停地轉，像一個永遠停不下來的郵差，遞送著一場又一場噩夢。
    車窗外的紅光中，一個新的紅點正在閃爍，那是城市邊緣的一棟爛尾樓，招租廣告剛剛貼上去，照片裏三樓的窗戶敞開著，窗台上擺著一盆綠蘿，葉子上沾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
    蘇晴踩下油門，貨車朝著那個方向駛去，儲物格裏的鑰匙串再次碰撞起來，發出清脆的響聲，像在唱一首永遠不會結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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